他会像阿哥一样,跪在地上当众嚎哭吗? 若他真是在御花苑初见时,便对她一见钟情,这时应该会很难过罢。 阿宝情不自禁移目去看梁元敬神情,却见他微阖着眼,神色怔忪,似陷在回忆里,不由得心中一震,双手覆上他的手背。 她宁愿梁元敬对她的死无动于衷,也不想看见他难过的样子,这让她的心很疼。 梁元敬抬眼,冲她勉强地笑了笑,转头对觉明道:“说回坟茔的事。” “嗯,好。” 觉明沉吟点头:“按大陈制,皇后薨后三日,梓宫停放于皇仪殿治丧,百官入殿哭祭,因国朝天子生前不建寿陵,待陵园修好后,皇后梓宫才可启欑至西京皇陵安葬,最迟不过七月就必须下葬。” “鉴于阿宝小娘子的情形,多半是如普通嫔御一样,殡于京师了。” “汴京城中,安置帝妃殡宫的场所共有三处,城南奉先寺,城北沙台普济寺,以及西郊普安院。这些时日,小僧都陆续找借口去找庙祝打听过,未曾听说阿宝小娘子收葬在寺中,庙中也没有供奉阿宝小娘子的神位,想必不是在这三处。” 阿宝心道好你个大和尚,原来也不是只知道喝酒吃肉,坑蒙拐骗,还是干了些实事的,一边又想这叫什么事,自己竟连被葬在哪里都不知晓。 阿宝郁闷不已,揉了把脸道:“都说按我的方法去做了,保准能找到。” 梁元敬皱眉道:“不行。” 觉明一头雾水:“什么不行?” 醉得正酣的李雄也抬起头问:“什么不行?” “没什么。”梁元敬道。 “你……”阿宝要给他气死了,站起来道,“你到底想不想我去投胎啊?” 明明她的办法就是最好的。 梁元敬不说话。 倒是觉明与阿宝心有灵犀了一回,忍不住问:“元敬小友,是不是阿宝小娘子想到了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就是!”阿宝瞪他,“这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她的办法不好,不必听。”梁元敬说。 “……” 阿宝气得拍桌,对他道:“岂有此理!你给我出来,我和你单独理论理论!” 梁元敬迟疑片刻,还是起身,随她去了外间。 “我想的办法哪里不好?你说给我听听?” 刚一出雅阁门,阿宝便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质问。 “太危险。” “我是个鬼,哪里危险?难道人家还能把我捉住再杀一遍吗?” 梁元敬垂眼沉默。 阿宝最恨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说话!” “我不想你去那里。”面前的人忽然说。 “什么?”阿宝一愣。 梁元敬抬起眼眸,清楚地重复一遍:“那里不好,我不想你去那里,也不想你再见到他。” 阿宝半晌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良久,方道:“我不会见到他的。” 梁元敬道:“可你要变成他身边最亲近的内侍。” “所以我们要选冯益全休沐那日。” 阿宝柔柔一笑,上前抱住他的腰,脑袋温顺地埋在他胸膛前,安抚道:“别怕,我向你保证,不会见到他的。你也希望我尽快去投胎,对不对?” “我不希望。” 阿宝有些惊讶,在他怀中抬起头。 她以为他们说好了的。 梁元敬的手指停留在她脸颊上,在她眼尾轻抚,垂眼道:“可是我希望你能得到解脱,娘子。” - 回到雅阁,梁元敬便代替阿宝,将她想的法子向众人陈述了一遍。 历来营造陵寝,都是由司天监、礼部、工部共同协调负责,司天监负责风水堪舆,选定吉壤,礼部制订礼仪法度,确保一切丧葬过程都符合祖宗规制,工部则负责具体的监修工作。 除此之外,当皇帝崩后,朝廷便会立即成立丧葬指挥与皇陵营建两套组织班子。 其中,丧葬指挥以山陵使、礼仪使、卤簿使、仪仗使、桥道顿递使为首,亦称山陵五使,多为宰执大臣、翰林学士、御史中丞、权知开封府充任。 这些人多是皇帝近臣,位高权重,将丧事交给他们,也算是一种荣膺。 至于皇陵修建一事,因工期短、任务重,负责营建的组织分工也更精细,以山陵按行史为首,配以修奉山陵都护、督监、钤辖等官员。 与指挥机构不同,这些官员多以宦官与三衙武将组成,如负责居中协调的山陵按行使一职,一般是入内内侍省都知担任。 按阿宝的想法,假如她未葬去西京陵园,也未殡于京郊三大佛寺,那么极有可能是赵從另选了一块陵址将她安葬。 冯益全是他的贴身近侍,也是他最为宠信的宦官,自他还未践祚之前,便在潜邸里服侍他了。 无论冯益全有无直接参与她的陵寝修造工程,负责勘选陵址位置的司天监内一定会有副本留存,而冯益全是权宦大珰,他想去司天监查份记录,是不会有人阻拦的。 阿宝的办法便是由梁元敬画一幅冯益全的画像,再将他的血滴入其中,这样她便可化成冯益全的模样,混进大内察看副本,如此便能知道自己葬于何处了。 李雄喝醉了,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觉明倒是对这个办法表示了高度认可,只是他认为还有个缺漏。 “若冯都知休沐没有出宫,或是因故折返回去,阿宝小娘子在大内不慎与他撞上了呢?” “……” 这个问题把对面的一人一鬼都问住了。 没有办法,只能赌一赌运气,撞上了就撞上了,就当演上一出“真假冯益全”的戏罢,反正他们也不能拿阿宝怎么样,也绝对想不到世上有滴血入画、死人复活这等奇事。 和尚想了想道:“不如由我做东,请冯都知上樊楼小聚一番,他酒量不好,至多不过三碗落肚,便能醉上一整天。” “……” 阿宝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一个大和尚,喝酒都算了,为什么还跟禁中内侍有往来啊?” 觉明仿佛料到她有此一问,笑眯眯道:“昔年小僧曾为冯内侍卜过一卦,因此有些故交。” 阿宝更凌乱了:“扶乩不是道士才会的东西吗?” “佛道本相通,多学些本事,亦无不可。” 觉明冲梁元敬一笑,露出颊边的深深酒窝:“元敬小友,出发之前,可要小僧为你和阿宝小娘子占上一卦,测测此行吉凶?” “测!” 阿宝说,她倒要看看,这和尚本事有多大。 梁元敬从觉明手中接过三枚铜钱,往桌案上一抛,觉明伸长脖子瞅了瞅,面色凝重。 阿宝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倒不是怕占出来是凶卦,而是担心占卜结果不好的话,梁元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冒险了。 “怎么样?是吉是凶?” “阿弥陀佛,”觉明和尚抬起头,双掌合十微笑道,“上上大吉。” 作者有话说: 资料参考:《东京梦华录》、《北宋皇后殡宫位置研究》、《北宋皇陵制度研究》
第50章 蝴蝶 子时三刻, 梁元敬坐在待漏院昏黄的烛火下,摊开纸张,执笔作画。 待漏院位于宣德楼右掖门外, 御街东侧, 是百官晨集准备朝拜之所。 按《监门式》规定, 宫门至四更二点才开启,在此之前, 上朝的百官都要在此等候, 也有个别住在外城的官员,因为路程太远, 担心迟到, 便会三更天就起,在待漏院等上一两个时辰。 子时属于夜半,整个东京城都陷入了安睡。 冯益全想必也被觉明和尚用酒灌倒了, 在家中呼呼大睡。 若清醒了也不要紧,这个时辰, 宫门已经下钥, 宫禁之法, 最为严密,若无今上手书,守门官也不敢随意开启宫门, 否则开门者、闯门者都会以“阑入罪”徒二年,冯益全定没有这泼天胆子。 且夜已过半, 守卫也没有白日那么森严,能给阿宝成功混入司天监少带来点麻烦。 梁元敬拿起刻刀, 看着阿宝说:“要不你先转过去?” “为什么?”阿宝瞪他, “我看不得吗?” “不是……” 梁元敬叹了声气, 只能当着她的面挽起袖子,他的手臂如今已缠满了绷带,那些之前已经愈合的伤口,也因阿宝怨气的侵袭而再度裂开,虽然不往外流血了,但看着还是瘆得慌,而且完全没有下刀的余地。 阿宝死死攥住手掌,呼吸都滞住了,忽然后悔起自己不该出这么个馊主意。 又要在梁元敬身上添一道伤疤了。 最后一道,阿宝对自己说,这一定是最后一道了,等这次后,她便可以去投胎,没了她的怨气,他手臂的伤口便会愈合的。 “我没事,”梁元敬见她神情不对,又开始安慰她,“一点也不疼的。” “我知道,你割罢,少……少放点血。” 阿宝底气不足地转过身去,她还是看不了刀子划开梁元敬血肉的那一幕。 片刻后,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好了。” 阿宝的身体开始变得灼热、轻盈,一阵红光闪过,她化作一只斑斓蝴蝶,扑闪翅膀飞上了房梁,梁元敬站在原地,仰头注视着她。 从这个视角看过去,他的脸变得有些奇怪,浑身似笼罩在烛光中,整个人也由内向外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阿宝飞下去,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不要顽皮。” 梁元敬笑着将她摘下来,阿宝绕着他修长的手指飞了几个来回,最后停留在他的指尖,蝶翼上下扇动。 “去罢,万事小心。” 梁元敬抬起手,阿宝从他指尖跃起,飞出窗外,越过东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脊,一路向禁中飞去。 深夜的东京万籁俱寂,苍穹呈现出一种浩瀚的苍蓝色,一轮明月倒悬在夜空,旁边陪衬着几颗稍显黯淡的星子。 从高空俯视大内,与行走在平地上的感觉截然不同,阿宝飞着飞着,忽然发觉自己迷了路,不得不往下飞,降落在一片草叶上。 她吸了点上面凝的露珠,熟悉的灼热感又席卷全身。 阿宝知道,是梁元敬怕她作为蝴蝶行动不方便,又给她换了个身体。 此时她正在一条东西向的横道上,有值夜的禁军卫队巡视而过,阿宝忙飞进一处角门后,不过少顷,一名身着宫装的粗使侍女从门后绕了出来。 太久没做人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应,阿宝跺了跺脚,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宫殿建筑,心中确定了这儿大概是什么位置后,挑了一条向西去的小径,蹑手蹑脚地快速跑过去。 然而距离她死亡毕竟也有三年多时间了,昔年在禁中时,阿宝虽爱玩好动,却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被赵從禁足冷宫后,就更不能随意走动了,不过半盏茶时分,她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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