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念陆将军多次护国有功,又记着他与殿下的交情,便赏了他全尸。只是先前的许诺在那里立着,这件事还是要殿下去做,才能让百官信服。据说啊,就是今晚,要殿下亲自去给陆将军赐毒酒呢!” 今晚,便这样快! 听完这些话,千祈不自觉地攥紧双拳,心跳加速,胸口剧烈起伏。 看来,沈长弈若是要行动,便就在最近了。 森冷的大地仿佛无穷无尽,破碎的石块散落四周。昏黄落日逐渐下沉,一点一点地掠夺走世间的光芒,万物都好似要被这浓稠的黑暗所侵蚀。 寒风阵阵,引得林中枯木狂舞,犹如百鬼夜行,吊人性命。刺骨的风穿过窗户罅隙疯狂地涌了进来,引得牢中人一阵战栗。 几个狱卒慌忙地把窗户关了紧,又把火炉往沈长弈这边凑了凑,生怕怠慢了这位殿下。 沈长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声音清冷:“你们下去吧。” “是。” 牢中狱卒退去,渐渐地,只剩下沈长弈和陆瑾白二人。 还有一杯毒酒。 见沈长弈过来,陆瑾白从角落那边磕磕绊绊地站起来,双目通红,却还要强撑着笑意:“你来送我上路了。” 他破碎的衣物下,隐隐可见烙刑留下的血疤,大片大片,触目惊心。双肩上的伤口还未结痂,甚至还淌着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与那些漆黑、污脏融为一体。 那都是沈长弈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他本该痛苦,本该愧疚,本该生不如死。但是后颈妖纹压抑着他的灵魂,攫取着他的良善,让他如今只剩下麻木。 甚至还有一丝癫狂。 他嘴角笑意柔和,眸子里却透着彻骨的冷意:“是啊。你死了,便没人敢再怀疑本王了。” 陆瑾白站在角落里望着他,在重重黑暗中,好似看不清他的模样:“沈长弈……你一直是这般想的吗?” 沈长弈冷冷地讥笑着:“本王为何不能这般想。你活着,便是本王如今最大的威胁。” 陆瑾白在黑暗中僵立许久,久到四周寂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沈长弈以为他会咆哮,会唾骂,会指责他痛恨他的时候,他听到面前的陆瑾白轻声开口,声音沙哑: “沈长弈,你知道吗,其实在多年前,从我决定与你合谋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这条命。” 沈长弈双手僵凝了一瞬,抬眼看着他。 “王朝更迭,皇权相争,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那些杀上权力顶峰的人,往往容不下那一路相伴的铮铮忠臣,尤其是我这般的武将。 “可是沈长弈,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舍命,踏上这条路吗?” 沈长弈没有开口,依旧那般看着他,眸中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因为我们多年的执念与初心啊……” 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意气风发的那段时光:“这朝政早已是沉疴痛创,腐朽之风深入骨髓,昏君暴虐无道,百姓民不聊生。 “我见过太多在冤案中苦苦挣扎最后无辜惨死的百姓,见过灾荒四起,朝廷不助,无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还有好几次,朝廷奢靡无道,却连军中补给都匀不出来,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生死相随的战友们在边关饿死,活活冻死,被风沙掩埋……” “我在那时便立誓,此生必定要覆了这污脏腐烂的朝廷,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语中已是微微哽咽:“你要我死,我并不怪你。因为唯有我死,才能护住你此后清白。我们的大计,也才能延续下去……我这一生的夙愿,此后,便都靠你了。” 他抬眸,看着沈长弈,看着陪自己生死相依数年的兄弟,释然般地笑了:“平生所求,不过迩安远至,海晏河清。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说罢,他便缓缓走上前来,稳稳一握,拿起了那杯毒酒。 看着陆瑾白干净明亮的双眸,遍满血污的面孔,沈长弈不知怎的,原本麻木到狠辣的心,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心痛。 那股痛,仿佛要生生刺入他的灵魂深处,狠狠地钻着,愈钻愈深,好似要将他撕裂开来。 后颈的妖纹,竟有一刻的暗淡。 他看着陆瑾白,突然冲上前去,大声嘶吼:“陆瑾白!不要!” 可是来不及了。 酒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陆瑾白回眸,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全身瘫软,倒在了血泊中。 沈长弈仿佛这个时候才有了自己的意识。他跌跌撞撞地扑上来,跪倒在他的身侧,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陆瑾白!陆瑾白!我不是要你死……陆瑾白!你看看我!!!” 可是倒在地上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第63章 彼岸九渊 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沈长弈想伸手触碰他的面孔,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受控制。他强压着上涌的情绪,喉咙哽得生疼,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怎会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了。是那个狠辣无情的谋士,还是温和良善的公子。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悲伤,还是癫狂。 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被一种蛮力撕裂开来,让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他咬着牙,发出声声闷哼,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好似蒙上一层轻纱,又渐渐离他远去。 他不甘心,骨子里的执拗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他一点一点,抬起颤抖到麻木的手,向前挥去,想以此寻找着自己将要失散的意识。 怎料自己的手向前微移,便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沈长弈心下微诧,抬眸,却发现身边早已换了一副景象。 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深远到只剩下漆黑。 他顺着自己的指尖看去,发现自己触到的是一株血色的彼岸花。它开得那样绚烂,红得那样张狂,好像被鲜血浇灌而生,阴森骇人。 而此时的沈长弈看着它,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僵直,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记得元夕过后的某个凉夜,自己披戴满身罪恶,倒在了千祈面前。当时的他深陷梦魇,苦苦挣扎,本以为噩梦结束,却又跌入一番虚无之中。 那血红邪恶的彼岸花,与此时一般无二。 饶是经历无数风雨的沈长弈,面对如此骇人之景,也无法镇定下来。他感觉有万千根毛针扎进肌肤,尖锐的疼痛与冷意从指尖缓缓蔓延至全身。 他想起当时,自己好像被那彼岸花所引诱,意识不受控制,一步一步,便要迈向那彼岸花,便要跌入那无尽深渊。 唯恐旧事重演,他紧攥双拳,慌忙转身,却意外地对上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墨色斗篷,尖下巴,殷红唇。 沈长弈大惊:“你是……在红锦记忆中的那个人!” 夜九渊散漫一笑:“好记性。” 沈长弈突然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向他疯狂地袭来。他警觉地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不错。” 微微停顿,饶有兴致地补充道:“上次也是。” 沈长弈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你要做什么?” 夜九渊拉长语调,声音带着磁性:“那样惊慌做什么。四皇子,我是来帮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凑到沈长弈耳边,一字一字轻缓无比:“你不是想覆了这天下吗?若走到山穷水尽处,不妨试试我这条道。” 沈长弈想到他引诱红锦成魔的事情,心下了然几分。他抬眸,缓缓道:“我复仇是为了了却此生初衷,还世间清平,而不是堕入魔道,为祸人间。” “可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夜九渊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然,你怎会对那边沙部将起杀心,不然……你怎会逼着陆瑾白去死?” 沈长弈手指微微蜷缩,盯着他:“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走这条魔道。” “真的吗……”夜九渊浑不在意,魅惑的笑意细若游丝般蔓延开来,“那我,又怎么能走入你罪恶的心门呢?” 倏然间,斗篷散落。夜九渊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瞳孔泛着幽幽紫光,魅意荡开,摄人心魄。 紫眸对上沈长弈的双眸,一刹那,仿佛将所有的罪恶映入他的灵魂。 沈长弈来不及惊慌,神色一凝,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渐渐地,泛起血色的光。 夜九渊嘴角勾起:“看见那株彼岸花了吗? “摘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沈长弈好像被操控了一般,缓缓侧眸,转身,衣摆飘动,心念沉浮。 他朝着彼岸花,一步,又一步。 夜九渊看着他,嘴角笑意逐渐癫狂。 就在夜九渊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的时候,“咚”的一声,沈长弈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顿住了脚步。 由于忍耐,他全身冷汗涔涔,即使意识还未回归,嘴中也在不停喃喃:“我不、我不入魔……” “我不入魔!” 夜九渊双目猩红,声音变得癫狂:“为什么不入魔!谋反计划被查出,边沙将士们都得死!还有陆瑾白,他也是因你而死!杀害你全族的沈昭如今还在兴风作浪,你入魔,便能立刻杀了他! “这人间还有什么美好值得你去留恋! “你为什么不肯入魔!” 沈长弈找寻不到自己的知觉。他下意识地顺着夜九渊的话,像在回答,也像在低声自语:“她是神女……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 周遭空气微凝。 倏然间,夜九渊冷笑一声:“原来你最后的执念,是她。” 他抬手,抚上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指尖盘绕着紫色的魔气,一点一点,尽数输入那妖纹中。 眸光阴冷,笑意瘆人:“倘若我让她,现在便开始恨你呢?” 觉察到周遭有些冷气,沈长弈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长弈方才的记忆被夜九渊抹除。他察觉到自己跪倒在陆瑾白身侧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看着地上脏污的灰尘,大片的血泊,不由得紧蹙眉头,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缓缓起身。 血泊中,陆瑾白的面孔显得格外苍白。沈长弈怔怔然地看了他须臾,只觉威胁消除,心中畅快得很。 他居高临下地对着陆瑾白,轻蔑一笑,而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牢狱。 未曾有片刻的回眸。 沈长弈回到府中时,已近亥时。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盈空,苍凉满庭。 千祈知晓陆瑾白同沈长弈的关系,对于今日之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也便迟迟没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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