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第二波兵刃出鞘的声音,听方向,那可是深处那座面朝南的院子传来的——穆乾宸藏身的那处院落。 顿感不妙,她支起身摸索着小衣,一手按在身侧的红发男人肩上轻轻摇晃,“起来,怎么现在还有兵刃的声音?你确定安排妥当了?” 水牧懒散起身,将一头红色甩回背后,“袭击太傅府的是我的人,做戏自然要做全,现下应当正押着太傅去捉穆家父子,五更天之前便能逃出牡丹城。” “你是说——押着太傅去见他们父子……糟了。” 胡乱穿上齐胸襦裙,米竹从他身下拽出外裳便纵身跃了下去,裙摆盛开成大朵的洁白,迎着风猎猎作响,从竹叶竹枝间落下。 脸颊险些着地时,脚踝被人一握,顿时被他拉起扛在肩头,“看起来殿下已经完全不在意疼痛了,不死就行了是么?” 肩头趴着绵软的身躯,他一手固定在米竹的双膝,身影穿梭在竹林间,往深处那座昏黄烛灯明明灭灭的院子而去。 米竹自然知道有他在,不会摔得很难看的。但身下的臂膀依旧硌人,她没功夫搭理其他,只顾着催促,“快些,天子的疑心病有多重,你我都见过了。再耽搁下去会出乱子。” 料到水牧会借用禁军统领的权势保护好穆家父子,但没料到假戏能演到这地步。 若是当真押着太傅再去捉人,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夜深露重,寒甲铁衣上积满了露水,沿着甲胄缝合线流淌下来,滴落在枯叶上,列兵俱是佩戴长剑,挤在这一方小院之中。 老太傅穿着紫饰雁官服,单孑独立于一众银甲之间。 没有人再靠近那间紧闭着的厢房,直至轰隆一声,继而里头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太傅面色一滞,踉跄着大步上前欲要推门而入。 身后一个身影率先越过了他,是那个女人,那个代替他教导小太子的城南寡妇。 米竹一脚踹不开厢房,又跃起直踢木门上方,避开里侧的门栓从上方翻了进去,裙摆被参差的残木勾住,她啧了一声,抬手撕掉一截便往里间奔去。 留下厢房门那下半部分耷拉在原地。 “统领大人。” 整整齐齐的一句尊称响起,佩戴长剑的卒兵抱拳行礼,甲胄摩擦声在这院落里震着耳膜,引得老太傅怔愣地回头,便看见红发男子紧随其后也翻身进去。 米竹推开遮掩在身前的龙纹浅金屏风,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个瘫坐在地的孩子从南枝怀里挣脱,向她而来。
第135章 中庸之道 是穆诺,他通红的眼睛像失了守的阀门,被扎过的心口血流不止,粘稠的一片殷红从他的指缝之间渗出。 “师父……” “没事了。” 俯身将他圈在怀里,米竹将手掌覆在他冰凉的手背,冷眼望着高座上的穆乾宸。 昔日言笑浅浅的天子,此时手握飞针,染红了他干枯的手掌,正被两条狐狸尾紧紧锁着,却依旧目光森森望着她怀里的穆诺,仿佛那是他的仇敌而不是儿子。 尽管北叶和幺幺已经将指尖的利爪抵在了他的咽喉,也挡不住他眼底翻涌的杀意。 抽噎声不止,穆诺此时不复昔日的运筹帷幄的小大人模样,哽咽着哭诉,“师父……父,父皇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若是少傅没有出现……我会死……会死在父皇手里……” 生于深宫,藏匿于臣子的府邸,明明早已做好被叛军刺杀的准备,可换一种死法偏偏如此痛心。 米竹紧紧护在他的头,望着地上那条搁浅的六角龙鱼,一脚将它挑起,又从空中落到了手里,随意丢进了角落里的水栽花盆之中,见它还能大口吐着泡泡才松了口气。 没死,封寸没死。穆诺这一回也没有抛弃这条鱼。 抬手将穆诺抱起,米竹冷眼望着被两个红发少年抵住的穆乾宸,无奈至极,“皇帝陛下,你可知外头的都是驻京禁军?那是我夫君的人马——是来护送你们出城的。” 可惜他永不轻信任何人,宁死不肯被俘虏,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血脉,都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穆乾宸的一双眸子中布满血丝,此时才闪过久违的松动,继而又覆上了一层疑虑。 小声抽噎的小太子埋头在米竹肩上,被水牧一掌捂住双眼,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地趴在她的肩头陷入深眠,脸上还挂着泪痕。 水牧从她怀中抱过穆诺,将角落的那一个水栽盆端起往外走。继而是兵甲声渐渐远离退出了几丈的距离。 厢房内,三个红发少年齐齐坐于房梁上,冷眼望着底下可笑可悲的场景。 “皇帝陛下,能护你们父子不亡已是逆天改命,我从未说过能助你再掌大权。走吧,五更天一过,朝廷便要来缉拿我夫君了,我们自会护你们父子出城。” 米竹弯腰拎起地上的竹篓,里头的水已经洒了大半,剩一片洁白的鱼鳞在其中闪闪发亮,鱼鳞之下——还有一团布帛。 这是何物?从中捞出布帛一看,是简陋的画,依稀可见三个小人儿。 还未来得及细看,房梁上悬下来一条狐狸尾巴,从她手中将布帛捞走,是幺幺。她咧嘴笑着,狐狸尾上沾着那小块湿漉漉的布帛,“娘亲,这布帛交给我吧。” 米竹颔首,继而冷眼望着那个高座上的男人。可他唇角再度溢出乌黑的血丝,连眼角流淌出的都是暗红色血柱。 这是服毒了?疯子。 米竹哑然,望着这个薄唇紧抿的男人,他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不然口腔中的血液将流淌个不停。 米竹后撤两步,唇启了又合,合了又启,终是转身不再多看,也不再斥责他愚蠢冲动,淡淡抛下一句,“穆诺会活下去的。” 待到她离开,厢房之下,徒留穆乾宸一人七窍流血,干枯的手掌紧紧扣着雕龙扶手。 房梁之上,三抹衣摆悬着,幺幺将狐狸尾巴上沾着的布帛甩了下去,落在了穆乾宸脸上。继而三人化作狐狸翻窗离去,徒留他一人浑身痉挛。 脸上沾着湿漉漉的布帛,他眉头一凝,颤着手取下,染血的布帛赫然雕镂着三个小人儿,粗略的龙袍凤冠和蟒服——帝后与太子。 那个端庄无趣的女人……记不得了……那个天天教导小太子“忠勇”之道的女人…… 眼前乌黑一片,毒性刺激到了视觉,大脑都有些宕机,神志不清地呢喃着,“忠勇,忠勇……中庸——”'应是中庸之道。 原来那对“愚钝”的母子在他的疑心病下苟延残喘。 …… 破晓黎明,地方禁军接到圣旨再度包围的太傅府邸,才发觉人去楼空。 盛世之下,牡丹城繁华依旧,城外一辆马车上,年近古稀的老太傅褪去一身紫色饰雁官服,头戴一顶斗笠,正坐在车前横木驾车,听见车厢内有动响时,还哟了一声。 “小太子,今日后跟着老朽,可给我放尊敬点。” “……” 穆诺掀起盖在身上白狐裘,发觉胸口的伤已经缠上了白纱布,还系了个女子喜欢的蝴蝶结。支起身靠在车厢内,瞥见角落里那个竹篓,以及其中的洁白六角龙鱼背脊,顿时松了口气。 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太傅,师父和少傅他们在何处?” 老太傅驾着马车,一边回应着,“他们自有去处。神仙嘛,下凡护着殿下渡个劫,也就该回天上去了。” 闻言穆诺合上了眼,又艰涩地动了动唇,“那——他呢?” 他自然是指父皇。 “陛下他啊,至死都不会离开京城的,您也清楚。虽多有冒犯,但今后,老臣怕是与殿下要相依为命了,再嫌老臣唠叨,也没法——” “嗯。” 穆诺淡然打断,艰难地将车上的竹篓抱起,望着六角龙鱼的背脊出神。 他——应当死了。 直至叮咚声响起,泪水融进了水中,引得它不安地打旋儿,穆诺才惊觉自己在流泪。 低低的哽咽声压抑而痛苦,车前静静听着的老太傅耷拉着眼皮,掩住了眼底的哀色,用力扬起马鞭。 奔腾而出的马蹄之后,车轮带出了两排清晰笔直的车辙,向城外的一片荒地而出,隐没在藁草之间。 半人高的荒草扭曲着,散成了点点稀碎的颗粒荧光,一切化为虚幻,又变回了那座荒芜破败的牡丹城。 依旧在招魂时的那一处破落露天小院,米竹与水牧十指相扣,睁开眼时眼睫上的灰尘也颤着落下,两人具是满身的灰,衣裳裙摆沾染了灰。 “殿下,我们回来了。” “嗯,下雪了。” 米竹将手从他的温热掌心抽出来,替他拂掉肩上的几片雪花,在他的注视下反而有些不自在,草草将尘灰和雪拍掉,她转身去看那三只狐狸。 数件长衫由深蓝灵力卷着,飘落下来盖住了那三只赤狐,是水牧终于肯给他们造新衣了。 鼓起的几件衣裳很快被化形的少年穿上,北叶探出头来,乱糟糟的红发遮着眉眼,他微微眯了眼,“母亲,幺幺至今还没有清醒过来。”
第136章 爱神丘比特 怎么会还没醒来? 破落的露天屋里,两个红发少年将那只瘫软的赤狐包裹着抱起,北叶将它抱在怀里,沉着脸不语。 这个平日里最要强又闹腾的妹妹,正以最孱弱的赤狐原型躺在他怀里,没有一丝防备。 微微张着的狐狸嘴露着獠牙,那对薄薄的狐狸耳上耳洞不少,戴着的红玉坠子摇摇晃晃,与它浑身的赤色毛发相得益彰。 米竹从他怀里接过沉睡过去的赤狐,两指抵在它的额间,呢喃着。 滋啦一声,狐狸耳上的红玉坠子炸裂开来,飞溅的玉屑划伤了她的脸颊,怀里的赤狐才打着喷嚏醒来。 “殿下!” 水牧一把拉起她,将人揽在怀里。幺幺顺着米竹的裙摆滑下,又被北叶接住,在他怀里打着喷嚏,一对耳朵往后压着,也根本止不住喷嚏。 “殿下,红玉碎了。” 他敛起的眉眼带着几分厉色,手指轻柔地擦拭着米竹脸上的血痕,周遭的寒气飙升,笼罩着这间飘雪的破屋。 红玉碎了,带着火灵的红玉碎了。意味着有另一股更强劲的神力介入了。 嘤咛两声,米竹缓过了神,望向那只渐渐平息下来的赤狐,才安心下来。它正被两个兄长抱着,艰难又嫌弃地龇牙咧嘴。 屋外轰鸣声响起,暴风夹杂着雪,席卷了这座残破不堪的屋子,米竹的洁白裙摆高高扬起,青丝顺着风向飘扬,眉眼间恬淡。 “水牧,有人来了。” 她仰起脸,望进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却没有窥见一丝迷惑和质责,好似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事。 暴雪一拥而至,顷刻便将鞋面掩埋。北叶南枝立在雪风之中,赤色长发猎猎作响,紧紧将赤狐掩盖在布帛之下,护在怀里。两人沉着脸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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