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还得叫我一声师伯 荒草遮蔽了天地交接线，灰蒙蒙的天空又在飘雪，鹅绒般的雪花洋洋洒洒，枯枝上的融雪滴落在水洼中叮咚作响。 一声嘶哑的啼鸣嘹亮，划破黎明。 玄色羽翼在浮光中泛着亮光，那只乌鸦滑翔而落，站在缺了一角的屋檐，俯瞰这座寂寥残败的牡丹城，继而骤然俯冲，直击破落小屋内的白披风。 它衔住湿答答的衣裳，一爪子拔起上面的两只金簪子——那是殿下的。 “什么东西?” 乌鸦在悬空中化形，赤脚点地之前已经有艳色灵力凝出长靴，玄色长袍在飞扬着垂下。温南风挑了挑眉，盯着披风之下那个洞穴，以及探出来的一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 眼尾微微上提，温南风俯身提溜着那只赤狐的耳朵，将它捞了出来，“狐狸长得这么快的?数月未见，还认得我么?你出生时，我还抱过你。” “……” 被提溜住耳朵的赤狐半眯着眼，一条蓬松的狐狸尾巴卷起，由它的两只前爪抱着，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不待温南风细细端详，地上那洞穴口又探出了另一个狐狸脑袋，它瞧见兄长正被人提着，大耳朵顿时向后压住，迅速地缩了回去。 浅笑声在小屋之中回响，温南风一手箍着北叶的狐狸颈子，一手扒拉着那个巴掌大的洞穴，“出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两只。好歹得叫我一声师伯——”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久违的声音，温南才将手从洞穴口伸回，起身像抱婴孩那样抱着赤狐，他与水牧相对而立，收敛了笑意才淡然答道:“别这般冷漠啊，小五。感知红玉坠子碎了，我才赶来瞧一瞧的。” 突然发觉水牧的耳上戴着红玉，那是坠子烧弯后成了环式的。 温南风啧了声，揉了一把怀里的狐狸，“你怎么有我的红玉?谁说给你的了，那是给殿下和三个小孩的。你倒是也不嫌水火相克，戴着难受。” “不难受。殿下为我戴上的。” “……” “你这般抱着的那只赤狐，相当于十七八岁的人。那可不是幼崽。” 绕过残壁，水牧抬脚翻进破屋中，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高挺的鼻梁遮挡了黎明光线，在背光侧的脸上洒出一片阴影，勾起的唇角带着狡黠，声音缓和，“北叶，他不是神。” 不是神，意味着可以正面干。既然不是那个操纵出暴风雪的神——那还敢这样托着他。 破屋之中顿时亮堂如白昼，屋顶的几片残瓦砾摇摇欲坠，啪嗒两声落了个干净，布帛兜风利甲划动的声音渐起。 “啧，这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水牧在攻击孩子吧?屋外米竹匆匆往回赶，提着几条乱跳的黑色鱼，也顾不得沾湿的裙摆，直奔那处破院。 “南风?不曾想到你来得这样快。” 她松了口气，将手里几尾鱼抛在地上，一手撑着额头，叹息了一声，兀自蹲下用灵力刨着鱼，对眼前的一幕丝毫没有惊讶之色。 三个红发少年高高束起飒爽长发，指尖的长甲深深抵在温南风的脸颊上，他们草草披着沾了泥灰的衣裳，腰间系着麻绳般的腰带，眉眼间的弧度与夫妻俩如出一辙。 温南风后仰着避开那锋利的狐狸爪，背脊上隐隐蓬发的羽翼生生压制着长不出来，他只好望着那两个埋头剔鱼鳞的人，“殿下不管管孩子?我不过是揉了两把狐狸脑袋，至于如此吗?” “不管。你也不必让着他们，打服了就好了。” 鱼鳞成片被剔下，那双白皙的手掌在血色下更显清透，米竹头也没抬，同水牧席地而坐，借着雪融化成的水洗着鱼。 温南风咽了咽口水，暗骂一声一群疯子。 脸上依旧挂着笑，“何必呢，见血不好。殿下，我知道红玉坠子碎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手中的鱼滑落在地，米竹缓缓伸出胳膊擦了擦脸颊，须臾便回复常色，拣起那条落灰的鱼，淡淡道:“多亏了你的红玉，幺幺的魂魄才没有被黑白无常勾走。” 被无常勾走，可就成傻子了。 屋内顿时连呼吸声都显然清晰了起来，北叶默默将手中的脖颈松开，轻轻抚了两下平抵出来的红痕，颇有些别扭地将手背在身后。 见状南枝和幺幺悄然将指尖利爪收回，长在头顶的兽化耳朵又隐匿在红发之间，缓缓下移幻化成人的耳朵。 三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温南风得以摆脱三人的挟持，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以及脸上抵出的痕迹，“现在知错了?我都说了你们还得称我一声师伯呢。” 乱哉乱哉。当年一同接下了殿下所赐的灵力，就跟着她学驯服那股力量，算起来还得称她一声师父。而现下这三个孩子又是小五和殿下生的…… 眉头微蹙，他一脸痛苦之色。 屋外荒草飘摇，带着成流状的雪浮动得像海浪，米竹的脸上却没有血色，双手藏在袖口中冰凉发颤。 架在火堆上的鱼已经烤得外焦里嫩，熏烟袅袅升腾，隔着雾气，她站起了身，“南风，我需要收回赐出去的灵力。” 盘腿而坐的玄袍男人一怔，他与三个红发少年围坐着，面上笑意浅浅，“殿下收回便好，不必告知我。” 本就不属于自己，有何可说的。 米竹袖中的指尖掐在掌心，掐得发白，唇上殷红血色也趋于黯淡，“若是当真愿意归还，火灵自会游离出你的体内，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 “殿下要篡改我的记忆么?” 他一手撑着地，起身倚靠在残壁上。灰蒙蒙的天洒下几缕银白亮光，也没能将屋内照亮，温南风半合着眼，“求之不得。” 得了他的应允，还未等米竹松口气，刹那间就有奔腾的灵力涌向了温南风，湛蓝丝丝缕缕还参杂了艳红妖力，直接撕开了他的识海。 唇角染血，眼眶中都积攒了血水，沿着眼尾的弧度缓缓滑落，温南风怔愣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唇，“小五！你——竟然想进我的识海——你疯了老狐狸！” 原以为是故地重游，回到乌鸦湾再进行招魂。 可不是，水牧笑着望向米竹，她失魂落魄的面上遮掩不住惊愕之色，强装的镇定破绽百出。一早便净了手候在一边，他长臂一伸将米竹揽起，径直跃进了交织的灵力漩涡。 他笑声低哑得动人心弦，“殿下舍不得做的事，我来做。”
第139章 姑娘无碍? 撕开温南风的识海，直接篡改他的记忆就行，何必再费那功夫去招魂演一场大戏? 雪渐渐密集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空遮蔽着牡丹城，破屋内，三个红发少年人齐聚，他们围着篝火，火光映衬着他们的脸，木棍上插着的鱼已经只剩下头和鱼尾。 幺幺撕了块布帛将昏迷的乌鸦裹好，搁置在篝火旁烘着，她目光沉沉，紧抿着的唇微微发白。 父母亲就在这只乌鸦的识海中，三方都很危险，一旦有一方承受不住元神俱灭。 “现下我们应当如何，还要给这乌鸦喂点东西吊着它的命吗?” 南枝双手撑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微仰着头望向飘雪的苍穹，点点鹅绒般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引得他眼睫轻颤，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现在他们危在旦夕。” 此话一出，北叶和幺幺都侧过头望去，敛起的狐狸眼晦暗不明，周遭的气息都有些凝滞。 父母亲危在旦夕——本是长生不死的人突然有了破绽，本是不可企及的位子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凌驾于成千上万的狐狸之上的父亲现在危在旦夕…… 轻笑声乍起，幺幺起身拎起那只被裹成粽子一般的乌鸦，俯视着两位兄长，狐狸尾垂在裙摆下微微摇动，“这只乌鸦归我，你们休想动它。” “谁说过要动它?乌鸦肉又酸又涩。” 南枝笑着耸耸肩，腾出一只手来招着，示意她坐下，又身子微微前倾，“父亲妖神力具备，谁能比他更让众狐信服?作罢吧，也就识海中留着你们两个闹腾罢了。” 三生子的狐狸，识海中总能感知到彼此，像并蒂莲那般纠缠不清。因为承得狐王的血脉，同脉相通，刺激着他们对那个位子趋之若鹜。 幺幺又坐了回去，手中托着那只发烫的乌鸦，映着火光的瞳孔半遮着，“那就留着我们在识海中。哪一日发现我们死了，还能寻过来给我们收个尸。” “别说我们。我未必会死在你们前头。” 一旁久久未出声的北叶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一手将篝火上架着的鱼骨抛出了破落小院。 篝火明灭，飘雪依旧。 在温南风的识海中，穿梭了数百个冬夏的更迭，才追溯到了源头，成波浪般汹涌不息的记忆里，破开了一个大口。 米竹一睁眼便发觉水牧已经不在身边，而自己正赤脚站在楼阁之上，踩着雕龙画凤的屋檐，一身白衣早已在温南风的识海中被刮得残破，正迎风簌簌作响。 楼阁之下围着一群人，有些只是恰巧经过便停下来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一手掩面。 “哪来的疯女人啊，她怎么上去的?” “谁知道呢，被饥荒逼疯了吧?啧啧啧……也是个可怜人。” “这年头收成真真上不了台面，家里能当了的已经当了个干净，粗糠都快买不起了，逼疯个人罢了。” 听着这些抱怨声，米竹才知这是当年乌鸦湾的饥荒年。人们将刀刃指向了那群益鸟，指责它们吃了太多谷粮，所以大肆屠杀了那群乌鸦——温南风也在其中。 这一回得趁着乌鸦群尚且活着，将它们护好。 米竹强忍着不适，因着在识海中穿梭太久，体内的灵力都有些紊乱。抬眼向底下嘈杂的人群望去，一张微微呆愣的脸庞出现在她视线里。 是水牧。他一头红发披在肩上，只从两鬓侧取了两发丝束在后面，清冷疏离之感与他此时的怔愣有些违和。 两人的目光交汇刹那，他眼睫轻颤，继而迅速挪开望向别处，紧紧抿着的唇发白，收紧的下颚线轮廓清晰，余光仍随着高檐上的女人移动。 米竹蹙起柳叶眉，足尖点地，纵身望向跃去，飞扬的裙摆像盛开的花瓣。 “啊！闪开闪开！她跳下来了！” 行人原本将楼阁围得水泄不通，此时见米竹竟然跳了下来，推搡着往外圈避开，懊恼着自己为何要挤在最前边。 手臂一把推开周遭喧闹的人群，水牧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他大步上前，径直跃起将落下来的女人抱在怀里。 待到稳稳落地，没等米竹赖在他身上，水牧三两步后撤，双手垂身侧成拳，耳尖浮粉，淡淡道:“姑娘无碍?” 闻言米竹顿时心里没了愠怒，原本还怨他迟迟不替她解围，看来在温南风的识海中，对于同为妖的水牧而言更危险——甚至让他缺失了记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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