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却没有看见。 晚澜本就是个没甚么存在感的性子,低调寡言惯了。此时被晾在一边,见杳杳已然要拈诀入梦了,她终于沉不住气,这才有些急忙地插上了话:“等,等等……” 杳杳指尖动作微顿,分出神来望向她,瞧见她面上的不安与犹疑。 她想了想,很是理解地安抚道:“别害怕啊。我只是想要去你的梦里看一看,而你正巧心中有郁结。说不定我能解了你的愁绪也说不准呢?” 杳杳并没做出什么额外的动作,但是立在那儿,一张明明稚嫩天真的脸庞就是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她的神色就有些松动。 杳杳仍旧是那副有几分随意的语气,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见过的凡人的梦也有万八千了吧。只不过他们没你见识广,也没你大胆,我向来都是唬着他们说是算命,才哄得他们让我看上一看。” 说到这里,她微微弯了弯眼睛,倒有几分自然而然的俏皮。 晚澜也不知道是被她哪句无厘头的话给说服了,终于缓下神色来,面上露出了一些认命的意味。 杳杳拈完了诀,却没有着急落下,而是若有所思。 想了不过一瞬,她开口朝已然是满面顺服之意的晚澜请求道:“能否看看你腕上佩着的那一串鲛珠?” 晚澜有些意外,却还是顺着她的话抬起了手腕,递至她的面前。 软白的衣袖随着主人的动作柔柔滑落一截,露出坠着细白鲛珠的纤细手腕。 那串鲛珠颗颗均匀,大小也多半相似,莹莹光泽相互交辉,一整串珠链子就散发着常人难以捕捉的盈盈仙气。 此番仔细看来,杳杳才发现,唯独其中一颗有些特别,正滑落在晚澜的腕骨一边,瞧着竟是泛上了细微的幽紫色泽。 那一颗与众不同的鲛泪藏身在数百颗同等大小的珠子之间,一旦被人发现,就怎么看怎么显眼。 杳杳留了心,却未多言。 她并未同往常一样,将手指点上他人的眉间或是腕间,而是想了想,指尖轻轻点在了那颗泛着淡紫幽光的鲛人泪上。 认真拈来的入梦诀同往常里探凡人梦境的细微一瞥不尽相同。 随着她的手指轻点,周遭的空气隐约出现了波动,灵气在翻涌之间具象化成肉眼可见的浓重雾气。 随着那以他们三人为中心的灵气缓缓逸散开来,杳杳同周云辜的身影消失在因灵气涌动而扭曲的雾气之间,只留下满目茫然的晚澜。 晚风撞开了合得并不严实的窗,夜色涌进来,蚕食着因船身随水波晃动而摇曳的案上烛火。 这似乎不是一个安定的夜,即使满月圆圆一轮挂在天边,柔和的月光也一如既往。 晚澜维持着微微伸出手腕的站立姿势,意识却仿佛陷入了柔而沉的梦境。 而再更深的梦里,似乎有什么隐秘的故事,正被人掀开了一角,就要窥见它的全貌。
第52章 晚澜出生在沿海的一处小渔村。 渔村人烟稀少, 稀稀落落几户人家凭借着出海打鱼勉强维持生计。 而晚澜家里的日子过得要更艰难一些。 她的母亲寡居,拉扯着她和小她两岁的妹妹,母女三人相依为命。母亲在家里编些藤条做成的箩筐拿去兜售, 而晚澜和她的妹妹年纪小, 身量又单薄, 只能在沿海的浅滩上赶着浪潮退却的时间, 捡些贝类海货。 关于大海的种种神怪传说在渔民之间广为流传,近年来被人传得最多的不是什么海神龙王,而是鲛人。 传言鲛人生着人身鱼尾, 似鲛又似人, 择水而居,同游鱼无异;本只是样貌上的艳丽奇诡, 可传言还道, 他们的泣出的眼泪落地便成明珠,仅仅指尖大小的一颗就价值千金。 原本这不过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志怪传说,丝毫引不起沿海而居为生计犯愁的渔村人为之留心, 他们只需同往常一般祭拜海神龙王, 保佑出海平安。 可就在日前,听说是邻村的人,不知从哪儿真弄来了一颗所谓的鲛人泪珠。 传言往往过分夸张,那颗珠子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 小小几处渔村里, 几乎人人都在谈论那颗会发光的珍稀珠子。 而得了珠子的人, 据他人所说, 早就举家迁离了破旧贫穷的渔村, 去城里卖了鲛珠,过上富贵生活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艳羡, 连带着谈论起鲛人来也不似往日那般神秘,反而带着灼灼的向往,甚至时而有远道而来的外地人赶往原先无人问津的小小渔村,探听所谓鲛人的音信。 渔村的生活变得不再那么平静,而晚澜的母亲就在这个时候生了重病。 日子变得愈发艰难了,压得不过十四五岁的瘦弱姑娘几乎要喘不过气。 在一个月轮微微低垂的夜里,晚澜同往常一样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望着无垠的海域,随后轻声叹了一口气。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咸湿的海风和奔涌的浪潮会发出细微而千篇一律的声响,将夜色压得更沉。 沉沉夜幕里,却突然有意料之外的声音响在了晚澜的耳边。 “今夜为什么不唱歌了,反而是坐在这里叹气?” 那是一把温润的男人嗓音,声线平而柔,似乎带着一丝探究与关心。 晚澜吓了一跳。 她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倏然又有一声轻笑。 晚澜试图捉住那声逸散在浓重夜色里的笑,去寻找源头,却发现那声音带着空寂的回响,好似近,又好似远。 其实那声音并无半分敌意,晚澜却谨慎地强作镇定,仿佛如临大敌。 “别怕。”那把男声说道,伴随着淅沥的破水之声,晚澜倏然间被眼前涌起的华光迷住了眼睛,满眼只余一片刺目的白。 华光慢慢退却,眼前的白也逐渐散去,却被彻底的黑取代。 晚澜脑海里空白了一瞬,慢慢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随即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空茫的黑暗弥漫在整个世界之中,她却没有常人下意识的大惊失色。 就好像她才开始的一生已经足够糟糕了,再添上什么额外的变故也改变不了她人生的基调。 她其实是觉得很难过的,也会害怕,但是又没有力气多做他想。 于是她静静坐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眼睛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格外明显。 她听见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且声音柔软,并不像是渔村人常穿的粗布破麻。 随后,似乎有人攀上了她所处的这一块礁石,在她的身边坐下。 那道她方才找寻不到源头的声音就自她的身边再度响起。 “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晚澜闻言,微微转动了头颅,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眼角挂着因受到光线刺激而无法控制的泪水。 一弯清澈的眼睛就如同被水洗过,却没有焦距。 …… 看到这里,杳杳偏过头,同身边的周云辜叹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鲛人的传说?” 他二人此时是意识体的形态,却能感触到对方的存在,入梦时交握的双手还未分开,仍旧能感受到掌心里略微不同于自己体温的热意。 周云辜压下莫名心悸,思索片刻后回答对方的问话。 “不过在一些志怪传说中见过寥寥数语。” “寥寥数语啊。是不是关于什么鲛人泣泪成珠之类的?” 周云辜“嗯”了一声:“正是如此。” 杳杳就有些感慨。 “那看来世间人并不知道,鲛人的本体若是贸然出现在凡间人眼前,他们鱼尾上鳞片散发出的光芒足以灼瞎凡人双眼。” 不等周云辜闻言有什么反应,她又继续道:“只是眼前这鲛人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瞧着他已然成年,少说也有个三四百岁的年龄了吧。他从前难道从来没有跟凡人打过交道吗?竟然敢就这样露出本体来。” 此时露出本体的鲛人已经好好化了人形,一撩衣摆,坐在了双目失明的晚澜身侧。 而杳杳不过是随意闲话一番当下的情境,随后又将思绪转到正题上。 她当时点的是晚澜姑娘腕间那颗略显不同的鲛珠,入梦后的情景果然与鲛人息息相关。这一幕想来能解答那颗珠子的来源,或许这也是晚澜同鲛人的因缘之始。 “继续看下去吧。”她这样同身旁的周云辜说道。 对方自然是没有异议。 于是故事就继续在他们眼前上演着。 晚澜沉默寡言,瞎了眼睛也不吭一声,却因瞧不见模样的来人一声看似随意的关切问候而微动了神色。 她抿了抿唇,还是未发一言,目光仍旧无法聚焦。 这时来人好似才看清她的眼睛有碍。 “你的眼睛怎么了?” 晚澜闻言,动作有些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沾到了那一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泪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许是看不见了。” 一旁的人面上就露出了几分担忧神色。 那是一位有着年轻面孔的男子,似是穿了一身华贵的绫罗,衣料之间流转的华光却比绫罗更加耀眼一些。 男子面孔如他的声音一般温润,一双桃花眼带着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孔,如果那双眼睛微微含了泪,或许会显得更加动人。 晚澜却看不见这一切。 她只能听见对方沉默了片刻,又深深吸气。 “没事,我会治好你的眼睛。”他的语气听着有几分坚定。 晚澜也有些愕然,随后却微微笑了。 “我不需要你帮我治眼睛,”她说,“你可以治好我母亲的病吗?” 男人微顿,再开口语气仍旧坚定:“我不知道你的母亲得了什么病,但我可以尽我所能。” 他伸手握住了晚澜垂在身侧的手。 晚澜这才微惊,愣了一瞬后就要挣扎。 “无意冒犯,请等一等。” 男人的温润嗓音莫名令人信服,晚澜暂且停下了挣扎。 握着她的那双手好凉,手间肌肤也如此光滑,就好似养尊处优。 而她的手上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她微微紧了紧指尖,却感受到有一滴冰凉的水液滴落在手心。 冰凉的液体落在手上,激起微微的涟漪,让她的手轻颤。 然而更为神奇的转变就这样发生在她手心—— 那滴水并不就此顺着掌心的纹络滚下,而是凝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那颗珠子甫一成形,男人就松开了好似禁锢她一般握住的手,将她仍旧愣愣摊开的掌细致合上,随后收回了手。 确实是从头到尾的得体,无意冒犯。 晚澜面上终于变了神色,甚至有些惊惶无措地想要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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