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也知道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可除了这样,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您当然有。”褚毅却肯定地说:“娘娘,虽然朝中总有陛下欲纳秦王妃为妃的传言,但据微臣所知,陛下至今未下任何封妃的旨意,甚至自秦王妃入宫后,除了太医诊治、以礼相待,陛下不曾亲自去见秦王妃一面。” 朝朝愣了一下,慢慢抿起嘴巴。 “娘娘。”褚毅说:“您了解陛下的脾性,陛下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您赌三分的气,陛下必定以十分的雷霆之怒报复回来,但如果您愿意先软下来,您想做什么,陛下未必不肯答应。” “…真的吗?” 朝朝低声说:“婷姐姐被琅琊大师预言为国母,他最初想娶的也是婷姐姐,我都愿意成全他了,结果他死拖着我不放、现在又变卦要娶我,说实话,我已经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褚毅正想说什么,就听她冷不丁轻轻说:“其实他和婷姐姐在一起也挺好的,婷姐姐那时愿意嫁给秦王,如今秦王死了,姐姐虽然悲痛,但木已成舟,他又做了皇帝,只要他好好对婷姐姐,婷姐姐总会心软,会愿意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的。” 褚毅心里一跳。 他深深看着这位年少的皇后,看似木讷,也许看得比谁都澄明,只是心地太纯善,愿意柔和地包容,从不说出来。 “秦王妃柔弱无依,固然惹人可怜,但既然愿意嫁于秦王为妻,以夫荣为己荣,自然也该做好夺嫡失败夫死受辱的准备。”褚毅声音带有几分冷酷:“陛下才是当今天下共主,陛下的意志才是这帝国的意志所向,只有陛下想立的皇后,只有您,才是大颐唯一的皇后。” 朝朝哑然。 她知道褚毅是在点她,让她不要这么固执。 也的确是这样,说到底,褚无咎才是君主,才掌握着生杀大权,无论是婷姐姐、还是她,都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朝朝感觉嘴巴苦苦的,可她总要做出决定。 好半响,她低低说:“我不会和我姐姐抢一个丈夫,更不能让我姐姐做妾,他要是想娶姐姐,我真诚地祝福他们,但他要想娶我……” “…我可以嫁给他,但要他给我姐姐补偿。” 她轻声说:“让我姐姐享公主尊荣,出宫建府,日后如果我姐姐有喜欢的人,风风光光为她赐婚,这些,他也会答应吗?” 褚毅觉得皇后有些天真的执拗。 陛下宫变夺嫡是早晚的事,秦王早晚会死,秦王妃也未必有多值得可怜,反而正是因为她是皇后堂姐的身份,陛下顾忌皇后娘娘,有些更冷酷直接的手段不敢使出来。 朝中许多人悄悄议论陛下抢秦王妃入宫一事,但褚毅觉得,陛下对秦王妃不像有什么情谊,倒更像是…… “娘娘。”褚毅低头:“您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呢?” “至少在从前,陛下从不曾拒绝您的任何请求。” 朝朝沉默了很久。 褚毅看出她在激烈地纠结与动摇。 十几年的婚约,十几年的情谊,绝不是轻易能舍得放下的。 好半天,她终究还是耷拉下肩头,妥协地轻轻说:“来吧,来给我梳妆吧。” —— 国相府外,人头攒动,人来人往,许多朝臣或跪或站高声叫嚷: “衡相爷!微臣有事请见。” “如今满城披红,过两日爱女就将大婚,衡相爷不出来亲眼瞧一瞧吗?” “相爷啊,相爷!您可得为天下百姓考虑啊,秦王妃为国母,那是琅琊大师亲口所出的预言,陛下身子愈发差了,正得需要一位顺应天命的国母冲喜祈福,驱褪邪祟,这时候您可不能贪图国丈的富贵,把咱这大颐山河再拖入火海啊。” “相爷——” 清微气得全身颤抖。 这些家伙,实在欺人太甚!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厉喝:“这是国相府!岂容他们胡言乱语!把他们都赶走!!” “三爷…”有侍从迟疑说:“这些都是朝中官员,各家勋贵——” “赶走!!”清微大怒:“大爷正卧病,不管什么人绝不能扰了大爷的清净!给我全赶出去!!” “…清微。” 清微一僵,猛地转头,看见站在屋门口的人:“大兄,您怎么出来了,您——” “我都听见了。”衡玄衍脸庞苍白,神容还算平和,他说一句话,都忍不住咳嗽,边咳边低低说:“叫他们进来,让我听一听,他们都想说什么。” 清微全身僵硬,心里有万分不愿,但看着衡玄衍毋庸置疑的神情,只能低应了声。 为首的几位勋贵走进国相府,之前与蔚碧说话的户部侍郎吴安良有些忐忑缩着肩膀站在后面,最前面面目阴沉昂首倨容的是如今掌管宗正寺的宗室长辈常山郡王,略往后些的是神色紧张的韩王,后面是几位尚书侯伯爵位的高官。 众人来到书房前,不等侍从通报,常山郡王重重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推开门。 “你——” 常山郡王大步走进去,众人跟进来,一眼就看见书桌后的男人。 男人一身清瘦,苍白病容,头发已经全白,嶙峋病骨披着件半旧素褐衣,坐在桌案后,放在桌上的手长而瘦,血管甚至已经枯败得陷进去。 但即使病得如此,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特殊的力量,他竟仍不显出半分老态,他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那双清明的眼眸,抬眼时投来的目光,像穿透沉年岁月的大树的枝,有着撼动人心的劲力。 所有人呼吸一窒,刹那间,这十几年来的积威像厚重的云重新笼罩回他们头上。 吴安良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泛白。 之前那些勃勃的野心倏然褪去,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悔意。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不该掺和这件事? 常山郡王脸色也变了变,但当他看见衡玄衍那满头白发与病败的面容,他心底冲上一股狂妄的快意。 他是疯帝时期寥寥幸存的兄弟,为了活命曾经过了几十年不人不狗的日子,如今新帝登基,打压旧朝势力,扶持心腹拉拢宗亲,他因为辈分升任宗正寺宗正,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常山郡王平生最恨疯帝,而第二恨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衡玄衍,甚至可以说整个大颐皇亲宗室,无人不视衡玄衍为眼中钉——一个外臣,摄政大颐江山十几年,为无冕之君,得天下民心,压得他们皇室形如落水狗抬不起头,若是再过几年,这天下是不是就干脆改姓了他衡?! 常山郡王恨衡玄衍,更怕衡玄衍,这个曾亲手斩杀疯帝的男人像最厚重的山和海压在他们每个人头顶,常山郡王曾以为这辈子都要仰他鼻息而活,谁想到,天命如此,让这个男人盛年病重至此,又生出九公子那么一位年轻而天纵的君主,如东升的朝阳,俨然要将衡玄衍这幕日的昏光彻底覆灭。 常山郡王迫不及待地来了,他要推上那一把,要更快地把他推进阴曹地府里,用他的命,为那年轻而深沉叵测的新帝奉上一张最贵重的投名状! 常山郡王怨毒地看着他:“衡玄衍,你竟还活着,一口残气喘到现在,真是命长啊。” 衡玄衍一直在咳嗽,他咳着,抬起头,说:“大婚,是何意?” 常山郡王顿时露出无比得意的神情。 他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衡相爷还不知道吧!大半个月前,您的爱女出嫁之日,咱们容王殿下起兵,诛杀秦王凉王,入主太极殿,那一日,起事匆忙,您的好女儿连天地都没拜完,就被扔在府中,独守空闺。” 衡玄衍眼神一沉。 “但咱们陛下念旧,也没有亏待您家姑娘。”常山郡王笑道:“这不,这就要重办大婚了,要立您家姑娘做皇后,只不过……” 常山郡王笑起来:“瞧瞧,这是更大喜的事,怕您家一个姑娘在宫里孤单,咱们新帝还接了您的侄女入宫陪伴她,姐妹作伴一起封位呢。” 一直含默不语的衡玄衍猛地抬头。 “新帝入宫当日,就把秦王妃接入宫中,命太医悉心诊治,甚至特许其为秦王服丧。”常山郡王得意得面容都甚至微微扭曲:“杀兄夺嫂,不惧青史污名,咱们这位新帝,可真是唐皇再世,多风流深情的人物,朝中文武百官谁不知道陛下喜爱秦王妃,又是琅琊大师亲口预言的国母之尊,听闻服侍陛下身边的吕大监传出风声,已有百官朝议,为江山稳固,纷纷请命陛下册立秦王妃为皇贵妃,同正后仪仗,形如双月同空,不分上下。” “——哈哈哈!!” 常山郡王终于忍不住,猖狂大笑起来:“衡玄衍啊衡玄衍,枉你一世,义子惨死疆场,兄弟血溅朝堂,如今唯一的小女儿,也要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被夫君负心,被百官蔑视、万民不敬,落在千古青史,便是被万世后人津津乐道的世上最大的笑话!” “常山郡王!”清微再忍不住冲进来,怒吼:“住口!住口!” 他的怒吼声戛然而止。 他目眦欲裂眼看着,案桌后清癯的人影身形晃了晃,猝然鲜红的血喷出来: “噗——” “……” “大兄” 清微瞪大眼瞳,在脑子反应之前,声音已经从喉咙撕心裂肺吼出来: “——大兄!!” 作者有话说: 快到了
第60章 太极殿,从寅时天边还未亮,诸众宫人就开始忙碌。 今天实在是大日子,既是登基大典,又是帝后大婚,王朝数百年没有这样盛大的喜事。 吕忠有时实在摸不准陛下的心意。 秦王妃在宫变当夜被连夜接进宫倍受优待是真的,所有人都以为陛下有意夺嫂为妻,但当有臣子自以为识趣地主动递上台阶请求立秦王妃为后时,陛下却撂了奏章,后来百官退而请命,请册秦王妃为皇贵妃,早日践行琅琊大师的预言以安定人心时,厚厚一叠奏章堆满偏殿案桌,陛下又置之不理。 而要说这位马上要接进宫的小皇后,那更是传奇,陛下大婚当日起兵逼宫,之后十数日将人冷落在旧邸中不闻不问,谁都当陛下要厌弃了这位旧爱原配,但偏偏圣旨下来,还是立的人家做皇后,不仅立后,还命京中大庆,赦天下减赋税供佛灯,大肆赏赐民间,与登基大典同日,真真是普天同庆,恨不能让全天下百姓都在家里为帝后立生祠碎碎念,祈愿这对帝后千万一辈子恩爱才好。 吕总管心里转着这些弯弯绕绕,面上却不敢露分毫,轻手轻脚服侍新帝更衣。 新帝年轻,性子却颇淡漠深沉,平日衣着典雅,难得穿这么大红的艳色。 不远处新升任的起居郎袁子明正拿着笔兢兢业业记录下帝王言行,但好一会儿没听见陛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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