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莫名其妙笑起来,像个傻子,褚无咎瞥她一眼,阿朝扭头看他,眨巴着眼睛还在笑。 这样更像个傻子,褚无咎有些嫌弃地偏过眼去,矜持地伸出手,男人的手掌修长宽厚,阿朝一把握住,两个人一起站起来。 乾坤仙门的合籍大典并不繁琐,在师门先祖与众宾客的见证下道侣一起叩拜,再缔燃心头血的长明灯,就算礼成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大红婚衣,郎才女貌,任何人看了,都生出实在般配的感想。 大礼毕,阿朝他们转向宾客,端起酒樽,开始向宾客敬酒。 “婷儿,你怎么了?” 蔚韵婷恍恍惚惚听见关切声,她视线聚焦,对上殷威关切的目光,他用袖子为她擦额角汗水,不解说:“怎么突然冒这么多汗,是不是热了?” 蔚韵婷看着他粗犷关切的面容,突然心头窜出一种尖锐的扭曲的痛苦。 为什么这么愚蠢。 蔚韵婷想,你为什么这么愚蠢?! 你是魔君,是妖魔的君王,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人之一,可你为什么这么愚蠢?!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妻子变了心你不知道,甚至连马上要杀你的人走到面前,你还在傻呵呵地恭祝他们新婚之喜! “威哥…”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威哥…” 殷威露出错愕之色,他下意识想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就听见清亮的女声:“魔君陛下。” 殷威转过头,看见年少的昆仑女掌座站在面前。 她有秀美的容颜,明亮的眼眸,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却没有半点浮艳,更像一棵亭亭的青树。 殷威其实对衡明朝印象很深,她是衡玄衍的弟子,连他的义父血罗刹都对她有过不一般的情愫。 殷威对乾坤仙门心态很复杂,人族与妖魔毕竟不同,他也说不上对人族多么同情,但血罗刹骗他立了一场假的天地誓,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这是让他感到耻辱和羞愧,怀着这种隐约愧疚的心情,他才决定来参加这场合籍大典,他说:“恭喜你们。” 这话不是虚话,他的心里颇为真诚。 “你的师尊是个了不起的人,我敬重他。”他忍不住说:“你成亲了,沧川剑尊必定高兴。” 阿朝说:“谢谢。” 殷威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有深刻的感受,像是有什么迫切想说的话。 “你的师尊,我的义父,他们都是盖世的雄豪,却彼此残杀,不得善终。”殷威想起义父,口中泛开苦涩的滋味,他终于吐露心声:“我不想和你们乾坤仙门为敌,我的夫人是你的师姐,你的丈夫也赠过我无患草,我们是姻亲、也有恩义,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我愿意与你们人族缔结真正的太平盟约,让百姓安居乐业,共享这三界山河。” 阿朝看着他,突然说:“魔君陛下,你觉得乾坤子民是你的百姓吗?” 殷威皱眉:“什么?” “你大概不会这么觉得。”阿朝笑道:“因为我现在也还无法把妖魔当做乾坤的百姓。” 殷威疑惑又恼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小时候生活在凡人界,我生活的中原与戎狄交界,每一年都要打仗,唯二的和平,一次是戎狄的大汗杀进我们的皇城,砍下我们皇帝陛下的头颅悬在城墙、杀光所有不驯服的汉臣,准备建立戎狄王朝的大一统;一次是后来我们的新君带着朝廷大军杀进草原,将戎狄的王帐烧成灰烬,将戎狄子民并入中原的疆域,逼着他们开荒耕种、移风易俗。” 巨大的轰鸣从脚底震裂,殷威猛地瞪大眼睛,看见对面的红衣少女用清亮的语气说:“魔君陛下,你不该想与我太平,你应该坚定地不择手段地杀了我,就像我,必定要你今日死在这里一样。” “放屁!” “我好心来参加你们大礼,你们竟设计害我!是我看错你们人族,装得道貌岸然,竟卑鄙无耻至此!!” 殷威终于明白过来,他双目瞬间赤红,一掌向阿朝拍去,那一掌被旁边猝起的刀锋撞开。 殷威心知中了计,他心中充满被愚弄的愤怒,周身爆出暴虐之气,怒吼一声:“儿郎们!与我杀出昆仑!”便转身带着众妖魔向外冲去! 阿朝被褚无咎及时扯住手臂避开魔君的攻击,她余光瞥见无数道流光紧追而上,霍肃拔刀冲在最前面。 “你与他说什么废话。”褚无咎不满她多嘴多舌,冷冷看她一眼,松手把她推到后面:“闭上嘴,在这儿等着。” 阿朝踉跄后退两步,看着他跃身而起,悍烈的灵光划过半空,一力生生撕开漫天浑浊魔气。 阿朝曾见过师尊与先魔尊血罗刹决战,那时她还不是昆仑掌座、还不用担起这沉甸甸的责任,那时她还可以肆意沉浸在悲痛中,心如刀绞,眼泪遮蔽住视野,几乎看不分明。 但这再一次仙魔大战,她却从未有过的镇静与平定,仰头专注地凝望着。 长生珠和她一起望着,心态可没她好,它的心却高高悬着。 妈的,长生珠恨恨想,褚无咎你丫可一定要撑住,你之后还能不能有媳妇可就看你这一哆嗦了。 龙啸从昆仑千百座大山中宏宏昂扬,灵光从大地冲天而起,汇成一道道穹顶柱般的锁链,这些曾封印着上古龙息的巨锁将漫天魔秽切割成无数斑驳碎片,大片大片显露出庞大兽形的妖魔被碾碎成尘埃,拖着一道道灰黑烟尘从天空坠落。 在漫天灰烬中,魔君嘶吼着变作一头顶天立地的巨魔,乌云化作他手中的巨斧,他的法相怒目圆睁,魔斧挟着滔天之势狠狠劈向昆仑云天峰——就在那一刻,升起万钧的光。 像天地所有的灵光向那里汇聚,汇成一片比太阳更耀眼的光,那是最至高的生灵之力,是天命化作实质降临的规则与法理。 青年站在那里,他的衣摆被劲风吹得猎猎翻飞,他不握剑,不用刀,不执任何法器,但天道的意志在他面前贯通,浩大而恢弘的灵光从他身后化作凤鸟展屏般的圣相。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而泛开流光,在那一刻贯穿魔君的头颅。 殷威猛地僵滞在那里。 “威哥!” 凄厉的女声突然哭喊:“威哥!!” 那只修长的手缓缓收紧,从殷威识海中把半颗桃型的魔种生生抓出,殷威全身颤动,他所有的生命与力量源源向魔种灌去,天地间所有秽物与魔气妖力都疯涌向那半颗脆弱的魔种,从未有过的恐怖力量迅速蜂聚成风暴。 “大爷的——”望见这幕长生珠骇得倒吸凉气,它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尖啸:“不行!这东西已成天地邪物,昆仑龙脉压不住它!压不住它!!” 魔种被在那只手掌中攥紧,然后猛地爆裂,瞬间浩大的流波覆漫过褚无咎全身。 长生珠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片天空都不知为何安静下来,所有人屏住呼吸。 青年衣摆翻飞,片刻的凝滞,在所有人惊骇瞪大的目光中,妖力化作巨蟒般的虚幻长尾,一条一条,肆意而猖狂地从他身后生长。 “这、这是——” 有人如遭重闯踉跄倒退,指着他遥遥哆嗦:“…妖…是妖——是妖啊!!” 所有人突然颤栗,背脊蹿上恐怖的凉意。 褚无咎缓缓抬起头。 他抬起头,双目猩红如血,凶戾癫狂,如妖似魔。 完了。 长生珠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完了。 它扭过头,看见阿朝静静望着褚无咎,一点不像看见这世上最恐怖的妖魔,还与从前一模一样。 她眨了眨眼,神色清明,眼眸熠熠又明亮。 阿朝看着褚无咎挟裹冲天血气逼向魔君,他一把扯起伏地痛哭的蔚师姐搂进怀里,庞大的妖尾一条条在他身后如虬龙肆无忌惮地生长,所过之处,山崩河裂,魔气如毒瘴蔓延。 阿朝深深呼吸一下,像吐出所有的浊气,尘埃落定,这一刻,心里竟反而真正轻快起来。 “珠珠。”她笑起来:“你看,是不是到我出马的时候啦!”
第91章 长生珠时常觉得自己要被衡明朝气死。 “你个榆木脑袋!”长生珠第一万次咆哮:“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契主,我真是血了霉,倒了八辈子血霉——” 阿朝背着手,小小地吹口哨。 她听着它一连串骂,等它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才说:“褚无咎快入魔了,快帮我想一个办法,把他叫醒。” 长生珠骂骂咧咧许久,骂得口干舌燥,终于认了命,冷笑说:“还用什么办法,你跑去糊他一巴掌,他准保立刻就醒。” 这不是它的心里话,其实它心里想说,你去他面前自刎,他怎么能不醒。 长生珠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从它心底漫开。 它是一颗珠子,一道神器,可它也是衡明朝契约的半条命,陪伴这个少女两百年,亲眼看过她和褚无咎从年少的青梅竹马走向如今的昆仑掌座与褚氏族长,两百年的时光,点点滴滴,那段贯穿她们几乎全部年轻生命的情谊。 她的意志在契约的那头微弱地呼吸,它仿佛也感到疼,肺腑像被一只手拧住,生出想流泪的酸涩与痛苦。 多疼啊,长生珠想,太疼了。 它屏住呼吸,用与往常一样倨傲神气又不耐烦的语气:“你听我的吧,听我口令,我说一二三,你就过去糊他一巴掌…” “…然后你就自杀吧。”它说:“解掉情蛊,让他清醒过来,咱们就死遁去,换个身份,从此安心复活你师尊去。” 阿朝思考状托住下巴,她的目光遥遥望向半空中的青年,她的唇角还抿着笑意,眼睛明亮闪闪,像一头活泼灵快的小鹿。 她轻快说:“我糊他一巴掌,他万一在我自杀前先打死我咋办?”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长生珠眼泪几乎都涌出来。 “…不会的。”长生珠说:“不会的。” “他不舍得。”长生珠忍不住哽咽:“衡明朝,他舍不得的。” 阿朝抬起头,望着那方向,眼睛弯弯笑起来。 “我信啦。”她说:“我听你的,我去啦。” 她一点脚尖飞身而起,轻巧自然、坚定无比地向那里飞去。 “我的妈,他是疯了吗?”长罗风玉一扭头看见褚无咎身后生出妖尾,吓得浑身寒毛倒竖,立刻从与旁边妖魔的斗法中抽身出来,连连后退上百米,不敢置信:“这是要干啥,他这是化妖了?还是入魔了?!” 霍肃脸色瞬间大变。 “霍师兄,褚族长是怎么了?”长阙宗的詹桓横握着剑,看着这情形有点犹疑不定,大喊:“我们该怎么办?” 褚无咎是正道大氏族长,又刚与昆仑衡掌座成婚,纵然詹桓是性情果决的少年人,也不敢擅作决定。 霍肃握紧刀柄,想到阿朝之前的嘱咐,心里还有些犹豫,可当他看见褚无咎把蔚韵婷扯起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怒发冲冠,怒喝:“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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