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捂不住的,别怕,别怕。”他有些温柔地说:“我给你添一块皮,伤口会很快长起。” 那块皮盖上,血果然渐渐不再流了。 褚无咎眼中浮现出愉快的色彩,他摸了摸那块皮,小心地揭开一点看,少女静静躺着,脖颈处没有血痂,却再没有血流出来了 她的血流干了,再也流不出血了。 褚无咎坐在一片血泊里,很久没有说话。 他捂住她的脖颈,低垂着头,重新安静下来,仿佛终于恢复了冷静。 周围心惊胆战的众人看着他身后如怒龙张扬的狐尾缓缓垂落,心里放松下来,才觉浑身大汗、冷汗如雨。 这褚族长,刚刚真跟疯了一样。 詹桓松了口气,可看着褚无咎怀里衡师姐的尸身,忍不住红了眼眶,越秋秋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大哭起来,霍肃握着的磐石刀手无力垂落,仰起头闭着眼睛,眼角渐渐湿润。 长罗风玉把护身的法宝收起来,眼睛遥遥盯着衡明朝染满血的衣角,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慢慢蹲下来。 王氏老族长王尧本远远站在,看见褚无咎终于冷静下来,心里大松口气,又恨得牙痒痒。 这小崽子,竟然真挺过来了! 褚氏与王氏同为大氏族,早藏着无数龌龊,如今褚无咎吞了魔种、又活过来,天底下还有谁能与他匹敌?! 王族长心里又妒又怕,他眼珠转了转,可形势所迫,他到底咬着牙换了张殷勤悲痛的面孔,第一个上前哀声:“唉,唉,怎么偏发生这样的事。”他哀痛地摇了摇头,对褚无咎劝慰道:“侄夫人慷慨就义,大仁大义,慈悲心肠,定不忍心看你如此,贤侄是有大造化的人,万请节哀,快快起来,别再伤了身子。” 蔚韵婷还在旁边不住地颤抖哭泣,听着王族长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抬起头,看见低垂抱着衡明朝坐在那里的褚无咎,心里又怨又怕,百般复杂,可是终究慢慢生起一点说不出的轻松。 衡明朝死了,褚无咎必定伤心,甚至刚才都发起魔怔来,可他再魔怔,衡明朝也已经死了。 相思引断,情蛊解除,他的心终于被挖空出来一块,可以填上新的人、一段新的感情。 蔚韵婷心里有无限的委屈与痛苦,可她知道自己没有继续痛哭的资格,脆弱只会让她失去更多东西,她用手背擦了擦泪水,终于咬着唇爬起来,踉跄走向褚无咎。 这时候,她看见褚无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猩红,呈现一种妖异而瑰丽的色泽,那是妖魔的眼瞳,是万分冷静的,甚至平静。 他眼珠慢慢移动,看向王族长,轻柔说:“我什么要节哀。” “她只是睡着了。”他说:“你是想诅咒她。” 王族长浑身汗毛陡竖,他猝然瞪大眼来不及说话,一条冰冷的狐尾猛地凶残贯穿他肚腹,像乡间小孩用木棍串起蚂蚱的身体,他的尸体被高高扬到半天,四分五裂,化作数不清的碎肉,血雨似的稀里哗啦泼下来。 所有人悚而颤栗,蔚韵婷踉跄着后退,猛地跌坐在地上,惊恐望着他。 “褚无咎!”霍肃忍不住怒吼:“你做什么!” 褚无咎神容仍然平静,甚至柔和的弧度。 他低头看她的脸,她脸上都是血,他去擦她脸上的血痂,可他手上的血更多,越擦越脏,他低下头,冰冷的嘴唇贴在她脸颊,一下一下轻轻地含吮,舐干净她脸上所有污浊的泥血。 “衡明朝。”他说:“你听见了吗,他敢让我节哀。” 大乘期的瓶颈在那一刻倏然崩塌,洪荒般势不可挡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天地轰然大震,阴沉的雷云铺天席地,如史前怪物的雷光在厚重乌云后缓缓峥嵘出一角。 “我为什么要节哀。”他自言:“我知道你没有死,你必定又在骗我,你必定是在报复我。” “我知道,你不在这里。” 他抱着她,慢慢站起来,竟然向外走去:“你必定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沧川峰了,你必定去找衡玄衍了,你好大的胆子,我得去找你…” “褚无咎!”霍肃忍无可忍要追上去:“你要发什么疯,你把衡师妹的尸——” 一只手猛地捂住他的嘴,长罗风玉神色充满阴沉惶恐的警告,低吼:“闭嘴啊!” “你没看见吗,他疯了!”长罗风玉虚指着褚无咎,神色忽而也露出快被逼疯的狰狞:“你看他那样子!你睁大眼睛看看他那样子!你再敢说一句话,他连你也杀!别说你,他恐怕要彻底疯魔,要屠了昆仑!要把我们全杀了给衡明朝陪葬!!” 霍肃全身猛震,看向褚无咎。 褚无咎抱着衡明朝慢慢往前走,他赤着脚,披头散发,大红的婚衣破败垂散在地,浸在血泥里。 “衡明朝,你为什么不醒来。” 他说:“阿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他魔怔一样,叫她衡明朝,又叫她阿朝,不断重复这两句话:“你为什么不醒过来” “我不想与你成亲,琅琊幻境里,你就自焚在大婚那天,我恨极了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婚衣。” “衡玄衍死了,你不知道我多痛快,他死了,你再也别想为他要死要活,我恨不能亲手把他碎尸万段,把他牌位烧成灰,你就不能再抱着那块破牌位在我眼皮底下乱晃。” “我真想杀了你,我要掐死你,我要勒断你的脖子,挖出你的心,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用链子栓起你的四肢,你哪儿都别想去,谁也看不见,我让你待在哪儿就在哪儿,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能冲着我哭。” “衡明朝,你是不是恨毒了我,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那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天空下起大雨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他低下头,看见雨水顺着她脸庞滑落。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唇角微微翘起,安宁又轻快地笑。 他怔怔看着她,膝盖忽然发软,踉跄着跪下来 “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他的声音终于颤栗起来:“…因为我杀了你。” 她用自己的命,给他最后重重一击,让他杀了她,让他永远欠她,必得听她临死的话。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我不仅杀了你,我还能再杀你一次,我还可以再杀你——”他蓦然疯癫,掐她脖子,可她的脖颈断了,他突然怕她的脑袋掉下来,他猛地收回手,屈起利爪转而狠狠抓向她胸口:“我把你的心挖出来,我要把你心脏挖出来——” “轰!!!” 雷劫轰然重重劈下,像一道开天的巨大神斧劈向他。 褚无咎想都没想弯起身体,把衡明朝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婚衣劈成飞灰,他的皮囊破碎,他的妖尾如无数盘龙遮天蔽日,魔气与灵光并盛,更强悍庞大的躯体伴随着濒近神明的意志从旧壳中脱胎落骨。 他感觉怀中渐渐变空,他瞳孔骤缩,血肉模糊的脸低下去,目眦欲裂看着少女的身体渐渐变作飞灰。 “衡明朝——” “衡明朝!!!” 他像虾一样躬起腰,把她的尸体死死搂在身体里,可浩大的雷光笼罩,将他怀里失去魂魄的死身一寸寸碾作尘埃。 “啊啊啊啊——” 他终于佝偻起身体,像重伤濒死的野兽,疯癫地收拢手臂,收拢那根本留不住的飞灰。 他全身颤抖,看着空空的双手,这如仙如玉的、深沉冷血的、野心勃勃的天命主,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啕哭出来。 “衡明朝—衡明朝——” “衡明朝——”他嚎哭:“我爱你啊!” 衡明朝,你怎么忍心, 你知道吗?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爱了你,整整两百年啊!!!
第93章 幽深的密林中,草木悉悉索索作响。 李大丫背着药篓,手脚并用,小心翼翼顺着崎岖的山路往上爬,边爬、边止不住警惕慌张地往四周左右张望。 李大丫家住在黑茔山二十里外李家村里,家里代代以打猎为生,李大丫从小就跟着娘亲帮父兄晾晒售卖猎物皮毛,一家人日子过得朴实又幸福,但今年一道晴天霹雳砸在这家人头上,李大丫的母亲病倒了,大兄走了一天一夜山路,背着隔壁村的老大夫来给母亲治病,老大夫一看见母亲,就连连摇头,说是秽气入体,没救了,让准备后事。 ‘秽气’在李家村与方圆千里的村子里都是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这‘秽气’来自黑茔山,而黑茔山是整片益西川府郡最骇人听闻的险恶地,李大丫这些孩子打小就听黑茔山深处藏着鬼怪的传说——不,那根本不是传说,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惨事。 听说原来黑茔山不叫黑茔山,还是一座石清水秀的灵山,李家村和周围十几片村落都紧挨着山脚杂居,靠着山里的土种出来的粮食都比其他地方好,都是要卖给府郡官衙里的仙师们换大钱的,家家户户富裕祥和,但打从四百年前,灵山一夜之间被黑黢黢的气雾笼罩,那时几家村长带着村里青壮汉子们上山去探查,浩浩荡荡数百人进了山,结果踪影全无,没一个人走出来,村里妇孺们哭天喊地去县衙求救,县衙派官兵来看了看,远远看一眼黑茔山就吓得掉头跑了,后来县衙不得不向府郡求救,府郡派下来上万的军马,几十位仙师,仙师们沉着脸上了山,那几天山上仿佛天打雷劈,吓得村落的村民们拖家带口往外跑,再后来那些仙师们各个带着伤下山来,官兵们拖出来上千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尸身,沿着山下往县衙运送了一趟,自此黑茔山方圆二十里内再也没有一户人家敢定居,这座灵山也变成了臭名昭著的黑茔山。 但即使不去黑茔山深处,仅仅靠近黑茔山,有些身体虚弱的人还是会生病,先是食欲不振、高烧咳血,再就病得起不来床,最后连米汤都灌不下去,活活枯死在床上,有人的亲戚在府郡那边做买卖,传信回来说,仙师们称这是‘秽气入体’,于是一下就传开了,寻常凡人百姓并不真正明白什么叫“秽气”,但起码知道这是比毒.气瘴气还可怕的东西,是要命的东西。 老大夫的话就像一道雷霆劈在李家,李兄跌坐在地上就开始哭,瘫坐在床头的父亲脸惨白,旁边刚会走路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妹妹被父兄的反应吓坏了,一下也哇哇哭起来,李父忙把两个小孩子搂在怀里,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忍不住掉眼泪。 最后的希望没了,谁都知道,‘秽气’入体,就是等着迈进阎王殿了! 老大夫叹声气,摇着头往外走,李大丫反应过来,追上去跪地就拉着他衣角哭问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弟弟妹妹还小,哥哥还没有娶妻,父亲年岁大了,今年上山打猎还伤了腿,家里不能没有母亲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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