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林携助教与学生,穿梭阙上,殚技救治伤者。伤者多因中箭,箭陷之处流血不住,朱子林拔矢后立即用上去年摘来的药草收口止血,才勉强保住性命,歇息几日,又能再战。 虽多故物,但伤者可再战,便就少去了一停,尚有兵可用,裴焱得以喘息。 冬日里无端生长收口止血的奇草药,在今日用上,退惟天相助裴焱,即使如今境颇恶。 掐指一算,已过四十日,不见援军到来,也不见有赵庆司的消息,周巡担忧:“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四十日里交战二百来回,士兵精疲,肚无粮食,粮食尽便食树皮,军兵戟尽便以身搪牌,适逢大寒,堕指脱两耳,不惧刚却还要作战,援兵再不来,势将不支,裴焱怕自己撑不住,一想城破便是洗颈就戮之日,到时候城内被晁巾阙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难免着急分心,交战时,晁巾阙寻着裴焱分心时朝他射来一箭。 箭急骤,耀出寒光,裴焱反应极快,察觉后一个闪身躲开,未料到晁巾阙使了个连弩之法,躲了一箭,但胁下、臂上与胸口皆不幸中箭。 箭镞深陷皮肉,一动触骨,骨便微裂,裴焱疼不堪言,被将士送回府衙。 胡绥绥和裴姝见裴焱满身是血归来,大惊失色奔过去大呼: “裴裴!” “爹爹!” 粮库失火后,裴焱未捉住纵火之人,怕此人还在城内瞅空做更恶之事,患未消弭,裴焱不许胡绥绥和裴姝离开府衙一步,免被人盯上。为让裴焱放心,胡绥绥难得听话,不曾出府衙半武,无事可做,便求狐仙奶奶保佑裴焱。 交战后裴焱日日宿阙上以便观情头,半个月不见,刻下见到一丝两气的裴焱,裴姝受惊吓,吓出了一条狐狸尾巴,胡绥绥见之不迭去伤心,先将裴姝抱到无人之地去。 裴姝在胡绥绥怀内呱然大啼,一哭,耳朵也捉对儿冒出来,无移时间就还了形:“阿娘,爹爹受伤了,爹爹身上好多血!阿娘,姝儿心里可疼可疼的,阿娘,姝儿要去看爹爹。” “阿娘知道,姝儿乖,爹爹受了伤要好好歇息,我们晚些再去看他,可好?”胡绥绥方才也差些吓出原形来,极力咬住下唇才未掉态。裴焱受伤,那些血腥的画面胡绥绥不忍让裴姝多看,胡绥绥连哄带骗,把裴姝哄骗入睡后一个人悄悄去看裴焱。 得知裴焱中箭,朱子林挈上药箱,快步流星至府衙,眼观裴焱伤势后呼了一口气,道:“幸身有盔甲,否则箭穿身而过,当场便咽气。” 朱子林不多说废话,尖刀在手,要替裴焱取箭。胡绥绥来时,正巧看见割肉取箭的血腥画面,心里又疼又恨,却不敢上前去,怕自己扰朱子林取箭,害裴焱伤势更重。胡绥绥远远地看着榻内人,尖刀每破一寸皮肉,她都把牙咬紧一分,最后看见箭取出,血流盈地,再忍不住,扑到榻沿流泪,越哭越觉悱恻,恨不能替裴焱受此箭。 自始至终,裴焱全无痛苦之色,亦无痛吟,负了伤仍为他人着涨,不愿见身边人因他干折了性命,他捉过朱子林与周巡的手,道:“请二位翁翁今日往后方撤一步。” 周巡从容回道:“老夫年迈,木榇已造而陈力未效,怎能就撤,要撤也是府君撤才是。” 胡绥绥也不走,周巡和朱子林也不走,一个个非要把命搭在这里,可让人生气。怒气一触,裴焱喉中带腥,道:“不撤明日就共赴黄泉耳!有命哪怕会陈力未效!” “只怕我等一走,府君了无牵挂,亲出城去与敌厮杀!”周巡亦以怒言相向,“府君临难不顾,早已做好以己肉喂虎的准备,老夫怎敢走!” 裴焱被驳得无语可对,周巡说的没错,等至亲之人都撤到安全之地,他便会出城接战,死也无憾。 朱子林在一旁闭嘴不言,替裴焱拔箭敷药后,最后只说了一句“府君好生歇息,某明日再来”便离开。其意宛然,他亦要留在此处。 周巡离开之前,对裴焱说道:“老夫略有计谋,今夜能为府君获些军兵戟,府君今晚好好歇息就是。” 二人走后,裴焱形状低摧,转眼看向胡绥绥,欲言又止:“绥绥……刻下境恶难逆,再不离开,连食物都没有了……” 话只说到一半,裴焱剧烈咳嗽起来,胡绥绥阁粉泪点点头,心里别有一个打算,她捧着裴焱惨白发冷的脸,颤声说:“裴裴放心,绥绥今晚便带着姝儿离开这里。绥绥想通了,留在这里,只会让裴裴处境更困难。” 胡绥绥终于肯离开,裴焱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摸着胡绥绥凌乱的头发,说:“绥绥日后可千万不能带着姝儿作耗……” 胡绥绥抱住裴焱的手臂,把泪脸偎在上面,虽流着眼泪,但目光十分坚定,说道:“绥绥答应裴裴,裴裴也要答应绥绥,不到最后一刻,不许去送死。裴裴,你要等一等绥绥,等绥绥回来。” 胡绥绥说完,推门而去,过了半刻,她以狐狸之形轻叼住还睡梦中的裴姝来与裴焱道别。 裴焱温柔而视裴姝,嘴角的笑意历历加深,随后点头:“走吧,去黄草山,哪儿是你的故居。不用愁日后无银子可用,我早在哪儿给你埋了一袋银子了,就在那处坏屋里。” “裴裴你定要等绥绥!绥绥不会让你饿肚子的。”胡绥绥留下这句话,熨熨眼,步履匆匆,头也不回转就离开了。有些乖常,可裴焱并未察觉这份乖常。 胡绥绥走前不忘叫上母鸡妹妹,母鸡妹妹从鸡窝里出来,才跑了三武,浑身无力,实在跑不动,咯咯叫一声拒绝了,让胡绥绥自己离开。胡绥绥与母鸡妹妹感情深,也想到时候到黄草山,裴姝有母鸡妹妹相伴不会孤单,便就把姝儿绑在自己背上,叼起母鸡妹妹一块走。 离开府衙时,城外又起一阵厮杀之声。 风雪骤急,背上有裴姝,口下有母鸡妹妹,胡绥绥仍健步如飞,一口气跑到鹿头关才停下。裴姝恰好醒来,捩眦见树木轮囷,鼻腔里没嗅到一掐熟悉的味道,哇哇大叫胡绥绥:“阿娘阿娘!姝儿可怕可怕。” 胡绥绥喘息不定,拥住裴姝,道:“姝儿不怕,阿娘在。” 过了片刻,裴姝才安了心,安了心就问胡绥绥要去何处,裴焱可在。 “爹爹很快就来,我们先到黄草山里等他,以后我们一起在黄草山里生活。”胡绥绥回道。 “可真?”裴姝面色充盈,两眼亮起。 “嗯,我们先去黄草山。”胡绥绥音色沉沉,胸腔吸满气,继续背上裴姝,叼起母鸡往前跑。 裴姝怕摔,前爪交叠,牢牢地搭在胡绥绥的脖颈下,时不时说些趣话:“去黄草山里会多一只小狐狸吗?阿娘,是不是所有的小狐狸都和姝儿一样胆小呢?”‘ 胡绥绥未答裴姝的话,其实她对裴姝撒了谎。 晁巾阙烧毁裴焱的粮库又害裴焱受伤,藐视一切,骄横非常,不稍折其焰,明日就是裴焱的死期。裴焱若死,她哪会独活,到底要死,不如先发制人,设法除患。 这些时日胡绥绥看明白了,行军打仗之时粮兵戟比命重要,军无粮易乱,晁巾阙粮兵戟丰富,裴焱又无还击之力,故而他愈战愈强,直接把裴焱裴焱逼到绝路。但若毁了他近方的粮兵戟,裴焱尚且可以顶多几日。 决定离开府衙的那一刻,胡绥绥就做好了打算,把裴姝送到黄草山后,她要潜入晁巾阙军中,毁他粮兵戟,她是一只狐狸,潜入军中被发现了也不会引人起疑,可尽己能帮裴焱寻来一个转捩点。 胡绥绥不停地跑,跑到精疲力竭也要与呼呼的风儿赛跑,次日一早便到了黄草山脚。 夏日长跑易暍暑,冬日长跑四肢两足至踝冷如冰,暴生皴劈,胡绥绥累倒在地,吐着舌头喘,喉中作逆,一个没喘过来,头一偏,吐出浊水升余。 裴姝半靠在胡绥绥身上:“阿娘……” 浊水吐出来,感觉舒服许多,胡绥绥用尖尖窄窄的下巴去挨擦裴姝的头顶,而后声音略哑,仰天一嘤,呼来黄草山里的姑姑和姨姨。 胡绥绥认来的那些姑姑姨姨,大部分都回到了黄草山。嘤声传遍黄草山,姑姑姨姨们闻见,从草团中、石缝中窜出。 胡绥绥只叫了三声,等了半刻,姑姑姨姨们鱼贯而来,围着胡绥绥嘤嘤叫,热情地叙了一阵寒温。胡绥绥不多说废话耽误时间,把裴姝交到它们手中。 “绥绥有些事要暂时离开,姑姑姨姨替绥绥照看照看姝儿。”胡绥绥顿了一下,含热泪看向裴姝,“姝儿要乖,与姑姑姨姨在一块在这里等阿娘回来,母鸡妹妹也在,姝儿别怕。” “阿娘是要去接爹爹吗?”裴姝猴在母鸡身上,不敢乱想,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可让自己宽心的答案。 “是,你爹爹受了伤,阿娘去接爹爹过来。”胡绥绥辞色轻松,消去裴姝心中的疑云。发脱口齿后,胡绥绥到河边饮一口水,原路折回,直奔杀场,好不莽赖。 胡绥绥去时也如来时那样不停地奔跑,去时足力不胜,连跌筋斗,一路跑一路跌,第二日夜间终于回到雒县。 胡绥绥过府衙未入,直出城外,跌跌撞撞到晁巾阙营中。 晁巾阙将军营扎在树林中,胡绥绥寻到囤放粮兵戟地方,一个闪身钻入。 粮兵戟分开屯放,胡绥绥先来到兵戟库,看着一排排冰冷的弓箭,胡绥绥便想到因箭而伤的裴焱,疯了似的,将那些弓箭一把把用利刀割坏,用尖牙咬断。弦硬冷锋利,胡绥绥咬得牙缝涔血也不停。 在兵戟库待至东方渐晓,时间不多了,胡绥绥转到粮库里。 胡绥绥一条脑筋,来时只想毁了粮兵戟,兵戟毁近半,可没想过粮食要如何毁,耿灼之际,想到晁巾阙毁裴焱粮食时所用的付之丙丁的手段,不觉汗下。 精怪近火浑身发灼热,皮毛自行脱落,丧失大半精气,减齿百年,近火已是如此,哪里还能碰火,可胡绥绥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口内吸气,避形而出,偷衔一支火把。 齿下衔着热辣的火把,胡绥绥眼睛都睁不开,五中疼若刀割,每走一步,身上的毛如落花那般掉在地上,到最后身上一根毛也无了,转而是一股又一股的精气从体内散开。 胡绥绥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火把叼到最里头,点燃其中一包粮食,转而又去点燃另一包粮食。 所有粮食都点了火,胡绥绥才敢吐去火把,从粮库里出来。 天光如银线,而粮库的火势小,晁兵志骄意满,未察觉里头有异,直到浓烟四起,火势从粮食刮刮匝匝烧到每个角落,那些守兵才反应过来粮库走水了。火光接天,士兵打水撒雪扑火及时,但粮食也毁了九成。 晁巾阙醒来听到这个消息,火冒三丈,拔剑将守兵头颅斩下,鼻哂道:“好你个裴焱,已是山穷水尽,却还想反击不成?今日我便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取他妻儿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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