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非是空手而归,他在黄草山中拾得几枝箭镞发紫黑的箭,似乎是抹了毒才发紫黑,因箭遗落的周遭寸草不生。 车夫愤愤而道:“这恐怕是要用在府君身上的箭……” 胡绥绥也说那些恶人拿的是弓箭,而车夫又在黄草山里拾得,七打八就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箭了,裴焱拿去与朱子林相看:“不知翁翁可知这是什么毒吗?” 朱子林接过手在晴光下看了又看,眉头愈皱愈紧,涂在箭镞上的毒,无非就是剧毒乌头草,但一时不敢确定他,拿起细如发丝的银针从上上头刮些粉末,捉来一些虫儿鼠儿喂入少量粉末,虫儿鼠儿立即呜呼。 “是乌头草,食之七窍流血,侵入肌骨中……”朱子林十二分确定箭镞上涂的是乌头草,这箭如着在人身上,侵入肌骨中,是会见血封喉的,华佗再世也不能妙手回春。 不知是何人要对裴焱下如此狠手,朱子林话说了一半,悲从中来,袖子掩着湿润的眼眶,再说不下去。 裴焱口冷舌冷,把箭丢进火堆中,看着烈火将毒箭一点点吞噬成一团粉末。 箭镞涂毒的事不知是何人多嘴泄语裴姝与胡绥绥。 裴姝知道后,变成狐狸以后躲在鸡窝里头珠泪双抛,她懵懵懂懂的,似乎知道那日阿娘为何急匆匆离开了。 是因为爹爹遇到了危险。 细想而会后怕,若是阿娘没奔去相救,那再见爹爹时就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了。 裴姝哭了一刻,伤心都随眼泪流去,而后擦干眼泪。躲在鸡窝里干哭无用,她急如流星那般跑出府衙,不知往哪儿跑去,再归来口内衔了好几棵解毒草,还有可延年的赤箭,亲自洗净晾干后夹在裴焱书中。 晚上裴焱翻开书时发现里头有厚厚的两团草,他拿去问裴姝:“姝儿怎给爹爹这般多的草?” 裴焱一手拿着一团草,裴姝有些紧张,指着右手里的草说是解毒草,指着左手里的草说是赤箭:“一个可解毒,一个可延年,爹爹你不会有事的,姝儿不会让爹爹有事的。” 最后一句话,裴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她想自己这般弱小,哪里能护上爹爹,自顾说着,也就自顾悲伤。 裴姝送来的解毒草能解的只是一些蛇毒、蜂毒,并不能解乌头草的毒,但她哪里知,只是心里头爱着自己爹爹,想把有益的东西送给他罢了。 裴姝的爱意深,裴焱男儿心肠亦难抵住,拿在手中的草比千金还重,慢慢的眼眶里有了一丝水光,他宝贝似地收好了那些草,蹲下身把面有愁容的裴姝抱在怀中,话有重声,道:“爹爹还要给姝儿生只小狐狸呢,爹爹还要陪姝儿打球,爹爹不会有事的,姝儿宽心。” 胡绥绥听了此事后微微一愣,不知犹可,知了以后,顿惹得惊魂不定,当初若她知道箭上有毒,哪怕自己能阻止裴焱向前进,她也会把毒箭衔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胡绥绥白日黑夜里都感到隐隐不安,她自觉在深山高树中才会无祸患,一日不离开汉州,一日都不能安眠,她眼界也狭窄些,只愁裴焱的生死,待在府中不能助裴焱远离危险,她往树林里跑得更勤,日出而去,月上树梢时分方归。 十月一过,一花凋谢也有一花绽开,天儿渐有冷意,进入秋日后,汉州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来粮库又险些走水,幸而被巡视小兵发现,才未酿成大乱。二来是有人将毒药分投汉州井内、河内,致人上吐下泻,酿成恶疾,一些体弱之人,遭不住这些折磨,腿一蹬,便就找孟婆索水喝去了。 恶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去的快是因裴姝亦染了恶疾,但她生就能辨药草,自寻药草吃,一吃即瘥。裴焱见状,便把裴姝所吃的药草交与朱子林。药草有奇效,狐狸吃了能瘥,人吃了也瘥,那恶疾很快被阻断了。 粮仓若走水,若恶疾不得控制,他成了人民的怨府,必会被圣上问责,到时候不是乌纱帽落地就是人头落地。 这两件事情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裴焱时增怅触,望月自伤。 是何人所为,裴焱心里有数,钦不定要去寻晁巾阙问个明白。周巡轮指一算,却道:“府君亲自前去,是入饿虎口中,恐无生理。” “不去一趟,日后会有更多人因我而丧命。”裴焱捏住发酸的眉心,愠地变了颜色,“姝儿总因我蹈不测,两回了,我不怕死,但怕日后护不住她。” 周巡加以劝说也无用,裴焱下了决心要去治益州寻晁巾阙,沉吟良久,道:“若我有什么不测,姝儿与夫人,劳烦翁翁替我照顾照顾了。” 周巡满眼凄凉,袖手猥过身去,没好气回道:“老夫都是一脚踏进黄泉里的人了,怎帮府君照顾,府君自己回来照顾。” “我尽量。”裴焱笑回。 裴焱动身去益州的前一晚,胡绥绥抱住枕角儿躺在榻里,别离的心情说不尽,望着裴焱呜呜咽咽个不住,万分的不愿意他离开:“外边这般危险,裴裴不去不行吗?” 不知自己能否安然归来,裴焱将今次一别当是一次永久别离,将胡绥绥抱在膝上替她徐徐地拭泪,一下两下,吻她的额头,分外亲热:“绥绥好哭,姝儿也好哭,你们母女俩的眼泪,我见了愁上加愁,痛上加痛。” 点点热泪似星子,越擦越多,胡绥绥呜咽欲绝的当儿,唼喋一声,裴焱在她的珠唇上点了一吻,冲破了沉寂的空气:“别把身子哭坏了,回来以后还想要只小狐狸呢。” “绥绥与姝儿等裴裴回来。”胡绥绥吸鼻子,把未落的眼泪收回。 “嗯。”等胡绥绥睡熟以后,裴焱才悄然离开,往书房走去。 裴焱研墨吮毫,铺纸写信,可笔欲落却又提,一封不过百字的信,写了几近半个时辰,写讫时铜壶玉漏已报四更。 这封信给胡绥绥,也是给裴姝,裴焱将信交给周巡,嘱咐自己若未能回来,便将信交与胡绥绥。动身之前,裴焱一念起天真可爱的裴姝,心里酸涩不已,忍不住转去瞧一眼,望着裴姝甜净的睡颜,他嘴里无声说句再见。等至天拔白,不备鞍韂,骑上马儿去治所益州。 雒县离益州并不远,裴焱欲在赤兔西沉前离开汉州,明日赶至益州新都,到了新都也就离治所不远了。好好打算了一番,第怕违时,裴焱夹紧两股,后拉缰绳,呼驾不住。 马儿得令,四蹄怒张,向前飞奔,但才出城门六百米,便见有一少年中矢如猬,血渍满颐,倒在杂草中呻吟不止。 城外有人中矢,情头不对劲,裴焱急勒缰绳,翻身下马前去探少年之息,仅有一缕而已,他忙问:“你怎么了?” 少年脸色比纸惨白,知自己已无生理,底发力气,从胸口里拿出一封满是血迹的信来,道:“速、速去告诉裴府君……晁中丞发难,欲夺……” 少年伤势过重,连呼吸都困难,前半截话每个字都咬着牙齿说,用尽了十二分力气,后半截话实在无力,大喊一声快去,喉中喷血如注,登时气绝,眼睛未闭。 裴焱的身子几乎颤动起来,启看少年手中的血信,瞧毕数行,不禁大惊失色,脚尖一个认蹬,飞身上马回城中。 信中言道晁巾阙与吐蕃合谋起兵,欲共取江山,已控彭州、简州、绵州、梓州、茂州等二十个州。 简而言之,剑南道只差汉州未被收到囊中。 裴焱把信交与周巡看,周巡孜孜一略,睁眉怒目,回:“与吐蕃合谋,手段实高,倘若失败,便可说是势不支,为吐蕃所迫,若成功,则先假惺惺与吐蕃共享江山,日后寻机再铲除,生性阴险,可悲。” 王室有难,而此反信竟被瞒得铁桶相似,裴焱欲带领人马去京城密告圣上。周巡急忙阻止,道:“府君细想,反信被瞒得铁桶似,定是京城亦有叛臣贼子相助,相助者是谁,需用猜吗?去年晁中丞与张相公已结为姻亲,晁中丞要反,张相公会不知?府君身份殊,无端诣阙,必惊动张相公,半途中便会被暗伏之人灭口。” “翁翁计将安出?”裴焱一时着急,乱了手脚,“难不成要坐视不理吗?” 周巡把信拿到裴焱眼前,让他再仔细阅一遍:“府君勇气不衰,为王室操心,可却忽视了一件事情。剑南道近三十个州,除却汉州,其余州本就在晁中丞管辖之中,想控制这些无兵马之州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汉州不同,有兵马六万,名义上由晁中丞所管,但汉州兵权归府君所操。晁中丞三番四次加害府君,劝府君辞官,窃的是汉州兵权,转而可独吞剑南道,再发兵北上,另夺其道。汉州一日未落他囊中,他哪里敢发兵北上。府君倘若此时离了汉州,晁中丞难道不会趁此机会一举夺下汉州?既行篡逆,必定做了万全准备,上有张相公在京城中相助,另有吐蕃兵马相助,哪里还惧叛状败露。但府君思想不错,要将叛状与圣上言明,但不是府君去,而是寻个看似泛泛之人前去。” 细琢周巡所言,裴焱很快冷静下来:“我明白翁翁所言,但如今阿谁能胜此大任?” 周巡脆快回道:“汉州判司。” “赵庆司?”裴焱低低抽了一口气,“为何是他?” “此人行为低调温吞,让人以为无害,而他原籍是河东道晋州人,晋州与京城相隔不远,府君可让判司假意归乡,实则去京城传消息。” 着急起来,裴焱倒是忘了赵庆司是晋州人。周巡的计策可行,此事颇关重大,裴焱忙唤来赵庆司,先一探他心中是否有勇气。 赵庆司听言,一撩裙摆朝裴焱跪下,双拳抱于胸前:“府君放心,吾定当不辱使命!” 裴焱拍股称好,便就割指沥血,写下一书,言明晁巾阙的叛状,最后盖上印信叠好,再把那少年送来的血信一齐封入信封之内交与赵庆司手中:“前路艰辛,赵判司万事小心。” 赵庆司将信小心翼翼袖进袖中,和裴焱打上一弓,这一弓,头几要贴在膝盖上去:“府君且要等吾归来。”语罢便走。 裴焱脸色颇沉重,目送赵庆司离开,周巡走到他身后,语重心长道:“府君宽心坐府,万不能大意。汉州左与彭州、益州邻,下与简州邻,右与绵州、梓州邻,上与茂州邻,此些州将汉州密密围起,府君之境况如今是在虎口中了。” “我知。”裴焱眼皮半垂,管着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心中愤郁难散,举起茶杯,借茶浇闷。 裴焱昨日说要离开汉州,胡绥绥入睡前已做好次日睁眼,府衙里无裴焱气味的准备。裴焱不在,胡绥绥心情极易低落,醒来无可消遣,咬着指尖儿在榻里翻来覆去不愿起身,直到两耳听见姑姑与姨姨们嘤嘤乱叫的声音,她才顶着一头笼松的头发下榻。 姑姑姨姨们翻墙而入,打团站在鸡窝边上焦灼地等待胡绥绥。 身边忽来一大团邪恶的气息,母鸡妹妹吓得头缩进腔里,身子趄在最底处瑟瑟发抖。母鸡妹妹不知的是姑姑姨姨们今次前来找胡绥绥,是有紧要之事,并无心思要吃它,甚至一眼都没往它身上看。见胡绥绥从屋里出,姑姑姨姨门乱了秩序,我踩你背你蹬我脸,蜂拥至胡绥绥面前嘤嘤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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