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霜。” * 清晨,青山细雨蒙蒙,空气夹杂湿意。走廊外的荷叶盛满雨露,犹如一盘盘璀璨珍珠,在雨帘中左摇右摆,抖落满身晶莹。 屋内,早修过后正是清闲,弟子们坐在书案前,随意地翻阅着卷轴。 “她没来么?” 斐望淮从修炼场归来,墨发被晨间雾气浸湿,更衬出五官俊逸清正。他早修时就没见到某人,现在一扫空荡荡的座位,浓黑睫毛一颤,询问起周围人。 “对,没见到人。”李荆芥坐在后桌,好奇道,“不过你对楚在霜真上心,这么聊得来吗?” 斐望淮一向温雅如玉,但待人总透着疏离感,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除了修炼外,他很少过问其他事,最近不但去找楚师兄,还询问同桌是否出现,自然显得不同寻常。 斐望淮微笑:“是,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昨夜又梦到她用剑刺他,可不就是“一剑如故”,最恨在晚上看见她。 “没想到你们关系那么好!” “我去找她,就先走了,帮我跟楚师兄打声招呼。”斐望淮潜入莲华宗只为一人,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放任她在外寻找修炼机缘,起码得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好,没问题。” 李荆芥爽快地应下来,殊不知有人听到此话。 角落里,数名弟子聚在一起,皆身着芸水袍,佩戴各色琼玉,看上去价值不菲。他们众星拢月般围着一人,面色不善地目送斐望淮离去。 “禾玮,他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先前抢你第一就算了,现在又去接近楚在霜,谁不知道你俩差点订亲?” 正中间的男修衣着最为讲究,腰间玉佩浓绿通透,明显不是凡品。此人名为卢禾玮,当初败给斐望淮,在考核中位列第二,自此便记恨起来。 卢禾玮嘲道:“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下作东西,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便想攀上掌门之女。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楚在霜可不是楚并晓,在莲华宗管不了事的。” 外人或许不知楚在霜底细,但卢禾玮父亲是岛主之一。他听闻一些陈年旧事,知道她身患离魂症,修为难以精进,就是一个摆设。 * “阿嚏——”楚在霜猛地打喷嚏,她握着一枚棋子,迟疑道,“谁在骂我?” [快下快下,不要磨叽,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池边,树下,依旧是黑白围棋,楚在霜和小释正在对弈,这是他们消磨时光的日常。她将昨天的棋局复盘,撸起袖子厮杀起来,打算覆盖让棋形成的错误记忆。 楚在霜持白,小释则持黑,代替昨日的斐望淮。因为小释只有声音没实体,所以它口述黑棋位置,由楚在霜代为落子。 双方越杀越凶,在棋局上血战。楚在霜渐渐占据上风。 [你昨天不是这么下的。]小释抗议,[跟男修下棋就让,跟我下棋就乱杀,好一个重色轻友!] 楚在霜握着黑子,在心底催促对方:“快下快下,不要磨叽,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外人听不见小释说话,他们一直都心音交流。 识海一片寂静,忽然没有回应。 “不是吧,真生气啦?”楚在霜迷惑,“那我让你一子。” [他在你背后。] 这话令楚在霜一惊,她来不及回头查看,便听到身后树枝被踩断的声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肩膀,指甲圆润通透如玉,雪白衣袖沾染雨后雾气,让人嗅到一股初夏湿意。 斐望淮站在她身侧,他取过她手中黑子,重新将其放棋盘上,平和道:“我昨天是下在这里。” 她抬眼望去,只见他身躯挺拔,如松如竹。斐望淮手握银纹折扇,用镂空银冠来束发,露出一张俊秀出尘的脸,饶是楚在霜被兄长惯得眼光苛刻,仍忍不住在心底感叹此人绝色。 他戴着蓝宝石银链,颇有几分异域的美。云消雨歇,天光乍现,连带他的佩饰都在光亮中显眼。 日光下,她被他身上银饰一晃,想起一些杂书的记载。据说,遥远天边有跟琼莲十二岛风俗不同的地方,那里的名门不以玉为贵,反而钟爱用银器彰显身份。 楚在霜看清来人,她一时有些无措,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斐望淮笑眯眯道:“我提醒过你,今天有早修,怎么没出席?” “我需要出席吗?”她闻言茫然,荒废修炼多年,此话着实新鲜。 “你我二人同桌,理应共同练习。如果你不在场,我就不好练剑。” 楚在霜听他又说此话,脑袋里却一团浆糊,不明白他缘何如此执着。他们就只是同桌,早修又不是结亲,但对方语气郑重其事,搞得她像是个负心汉。 “你确定跟我练剑,不是越练越差么?”楚在霜喏喏道,“不然我让我哥给你换同桌,我真觉得咱俩不适合搭档。” “为什么?”斐望淮一瞄棋局,便瞧出些端倪来,云淡风轻道,“嫌弃我?毕竟下棋都不肯用全力。” 他不料她下棋藏巧于拙,扮猪吃老虎有一手,差点被她糊弄过去。这是昨天的复盘,但她的棋力暴涨,显然不能是一夜之间开悟,而是跟他对弈就没放开手脚。 这真是奇耻大辱,他自学围棋以来,从未被如此小看! “不不不,昨天是全力。”楚在霜见他眼神微黯,她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挡住棋局,“主要我作息混乱,不习惯早上修炼,害怕耽误你休息,我喜欢夜里练剑!” 斐望淮颔首:“可以,那就夜里练,不耽误休息。” 反正她常梦中拿他练剑,休息早被耽误了。 她听他答得痛快:“这……” “你定时辰吧。” “不是……”楚在霜尴尬摸脸,坦白道,“昨天就说过了,其实我不修行。” 她一直对修炼没兴趣,无奈新同桌勤勉过头,实在让躺平的她不适应。 “哦——”斐望淮若有所思,“说着不修行,却偷偷努力,考核时再拿出惊人成绩。”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一向很真诚。”楚在霜瞪大眼,好似颇感受伤,“同窗之间连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斐望淮揶揄:“我们还没同窗过,自然不可能信任,其他人早有同桌,唯我昨日才见你。” “做人不能太攀比,别人有同桌,你就非要有?”楚在霜一捂胸口,苦口婆心地劝导,又朝他竖起大拇指,“修炼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我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 “……”
第四章 她简直是条滑不溜丢的小鱼,一不留神就蹿出掌心,嘴上歪理一套又一套。 斐望淮听她万般推脱,轻叹道:“楚师兄说过你情况,我知道你不好修炼,但就过来听听课,总比待在外面强。学堂里还有其他弟子,不比你孤身一人有意思?” “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好?”楚在霜睫毛微颤,不服气地撇嘴,“再说我不是一个人。” 她明明跟小释待在一起,只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 “你跑到红尘泽,跟待在学堂里,不是没有差别?你可以在学堂下棋,我们偶尔还能对弈,楚师兄也不必担心。” 反正不能让她到处乱跑、行踪不明,起码得待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楚在霜一愣:“昨天是我哥让你来找我?” “对。”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紧盯她微动的神情,循循善诱道,“楚师兄忙于授课,无暇过问你近况,但他一直担忧你,就让我下山寻人。他最近相当操劳,心里却是惦记着你,怕你独自在外寂寞。” 谋局不过人心,处世无非人性。实际上,斐望淮跟楚并晓并不交心,但他无法说服楚在霜,却能假借楚师兄大旗,跟她打起兄妹感情牌。 楚在霜陷入沉默,眸光闪烁不定,一时万分纠结。她一向没心没肺又跳脱,却也知道兄长由于离魂症的事,至今没办法释怀,总想着要弥补她。 斐望淮瞧出她动摇,耐着性子道:“如何?” 正当他以为胜券在握,谁料楚在霜情绪一收,她洒脱一摆手,破罐破摔道:“没事,我哥很坚强,为兄之人就该操劳,他早已习惯担心我,所以我还是不去了!” 斐望淮:“?” 难怪楚并晓让他多担待,做她哥哥是要多担待,不然非得被直接气死!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斐望淮收起笑意,径直走向楚在霜,面无表情道:“随我去学堂,下午还有课。” 楚在霜瞧他变脸,她一溜烟往树后逃,无奈被他两步追上,嚷嚷道:“我不去,我是废物,你干脆一剑杀了我吧——” 斐望淮见她四处乱蹿,他听完此话眉头直跳,更感她蓄意挑衅自己。 那是他不想吗?那是他做不到! “冒犯了。” 下一秒,斐望淮就学孙大娘提溜她,他一把捏住她后衣领,不容置疑地将其带走。 * 莲华宗,新弟子都要经历一年的入门课程,他们彻底熟悉门派情况后,才会被分配到不同长老门下。入门授课一般由师兄师姐负责,主要是门规、剑术及基础吐纳,都不是高深术法,属于基本功修炼。 楚在霜自小在莲峰山长大,按理说今年该接受入门课,却一直没在学堂上出现。好在授课师兄是她亲哥,自然没人会去追究什么,除了新同桌斐望淮。 楚在霜在心底跟小释交流:“失策了,没想到被杀个回马枪,还以为他昨天就放弃。” 以新同桌的性格,他应该对废物没兴趣,难道她表现还不够废? [你这同桌挺执着,反正在哪儿都是躺,干脆你就躺进学堂!]小释宽慰。 走廊上,白衣弟子们脚步匆匆,各自前往自己的修炼场。 一片皓白中,唯有一点鹅黄分外扎眼,正是没有穿门服的楚在霜。她目光乱飘、脚步磨蹭,被斐望淮押送过来,还在寻觅逃跑机会。 斐望淮察觉路人侧目,他忽然放慢脚步,上下扫视她着装:“我好像从没见你穿过芸水袍。” 新弟子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领取门服,名曰芸水袍。琼莲十二岛无人不识这衣服,斐望淮昨日到红尘泽接人,就被孙大娘一眼看穿身份。 然而,楚在霜却是一袭黄衫,绣着柳枝般的青花纹,看着不似女修,倒像凡人少女,难怪总被其他弟子盯着瞧。 “我不想穿。” “为什么?”斐望淮道,“莲华宗弟子都要穿芸水袍。” “人穿衣服,又不是衣服穿人,难道只要穿上芸水袍,就一定是莲华宗弟子?”她随口道,“所以穿不穿无所谓。” 斐望淮心里一咯噔,竟不知她何出此言,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他正要回头细看她神色,却被旁边弟子出声打断。 “你还真找到人了!”李荆芥见斐望淮跟人并肩而行,他从后面追过来,惊道,“这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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