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心底冒出,一如眼前被月晕浸透的滔滔海水。倘若那年在通天塔进阶,她体会到的是轻盈若羽的舒畅,那现在的感触分明就复杂得多。 或许是平和,或许是忧伤,如同摇摇晃晃的月光,一点一点被海水吞噬,向着无边无际的浪花坠去。 没准跟他带给她的回忆一样,脆弱、轻薄、柔和、静谧,却转瞬即逝,如同五指捏不住的水,只能任由它从指缝流淌出去。 她在此刻顿悟,终究回不去了。 即便她重伤痊愈,即便她道心修复,他们也回不到那一刻了。 不会再共赏修元节烟火,不会再吃着桂花包弈棋,他是魑王的遗孤,只要离开这幻境,他们就必然要对立,再也回不去往昔。 胸口处似有漩涡搅动,在意识里酝酿、发酵,如厚冰下隐隐窜动的激流,四处寻找着爆发的裂缝。这是仙气,亦或是魔气,她早就分不清,只想淋漓尽致地挥发出去,否则就要被汹涌情绪堵得喘不上气。 魅族的梦会追本溯源,挖掘梦中修士的内心。想要重塑道心,就要回归本真,忆起缘何修行。 而她第一次体会到修行乐趣,居然源于同他爬塔的回忆。 淤积的情绪终于爆发。 随着满月坠落,浑身灵气喷涌,熟悉的仙魔之气流转,夹杂着钻心刻骨的疼痛,感受到久违的阴阳太极球。 漫长寂静过后,她只觉体内的激烈痛感消失,唯有稍显薄弱的灵气在恢复,缓慢地重塑起崭新的道心,闷声道:“原来你真喜欢做没意义的事。” 是朋友,是仇人,她至今仍然摸不透,就像猜不透他一样。 斐望淮:“是说带你来看这个?” “……不,是别的。” 他说,做过最没意义的事,就是当时跑回去救她。 楚在霜触及尚未恢复的阴阳太极球,心道这或许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
第八十二章 塔底,幽蓝色魂火环绕,源源不断地涌上,如飘浮在空中的灯盏。 斐望淮守在楚在霜身边,察觉她体内微弱的仙魔之气,知道她已经能够调动灵气,开始慢慢地凝聚道心。不知何时,他脸色苍白,心口如火烧,强压下钻心刺骨的疼痛,继续引导梦境向前进行。 维持梦境需要消耗魂火,而她的伤势过重,对他同样是压力。 他眼看她双目紧闭,将指尖搭上她额头,注入新的灵气。 既然道心恢复,那就只剩一步,将她唤醒过来。 * 阴阳太极球复苏后,无数灵气涌入体内,时间流速仿佛加快,连四周环境都扭曲,如跑马灯般在眼前晃过。 楚在霜发现变化,越发确定此处是修复伤势的梦境,知道自己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再看眼前的诸多事物颇怅然。 梦境不知被何力量触动,似乎就要崩坏溃散,连带回忆都成碎片。她和幼年斐望淮的连接淡去,或许是重塑道心的缘故,她在逐渐脱离他的身躯。 这里是他的记忆深处,只是为了施术救她,才让她不经意闯入,现下道心逐步在修复,恐怕代表梦境快结束。 她不知何时彻底离开,索性目不转睛地看,想将更多画面印进脑海,记住他童年时诸多细节。 只是这漫天月色如转折点,接下来的回忆不算愉快,甚至称得上沉重惨烈。 吞月夜,斐望淮独自站在山崖上,静观月亮和海水彻底融为一体,又在高处享受许久的夜风,才顺着小径原路返回。 营地外传来欢闹之声,营地内却伫立着一人。 魑王头戴繁复的银饰,她转头间银光闪烁,看到斐望淮从小径下来,笑道:“阿淮,你居然会去观月,明明以前觉得无趣。” 斐望淮:“白骨老今日不授课,我也没什么地方去。” “怎么不跟殊桃一起去逛?” “她太吵了,实在扰人。” 魑王笑着摇头,索性将儿子唤到身边,共同沿绵延的忘川散步。他们顺着水流慢慢走,隔着清月及夜色遥望远方,那是淮水以南的仙修居所,也是殊桃过来时的方向。 不知不觉,斐望淮察觉母后停步,他稍一侧头,问道:“怎么了,母后?” 魑王注视那分割仙魔阵营的河流:“你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么?” “源于忘川的别名。” 忘川又叫淮水,仙魔修士在河边达成协议,就此相安无事近千年。 “对,也不对。”她目光悠远,眺望着对岸,细语道,“望淮,望淮,能如此平静地望着这淮水,既不向前也不退后,恐怕就是最好的了。” 夜风袭过,草木窸窣。女子发髻垂下的银饰被吹得清脆作响,引魂银打造的饰物相撞时声音清灵,像奏起一首缥缈又略为伤感的挽歌。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来到气氛紧张的营地。 篝火边,众魔修面色肃然、浑身杀气,正义愤填膺地议事。魑王站在人群的正中心,她突然间憔悴许多,眉眼间难掩哀意,连皮肤都苍白起来。 “这决计是陷害,谁不知道殊桃的身份,怎会有魔修对她出手?” “近期有魅族接连失踪,说我们有人击杀殊桃,我看是他们倒打一耙。” “姓元的早看不惯她,还骗她要结成仙侣,说什么元彻霆一夜白头,没准都是道貌岸然的鬼话!” 帐内,斐望淮听到动静,忙挑开门帘旁观,眼看魑王被包围。 他的黑眸被不远处火光照亮,面庞被忽明忽暗的影子拂过,不曾想他过去嫌吵的人,竟会有一日再说不出话。 门外,白骨老发现他,伸手放下门帘:“殿下,莫要太过哀痛,交给您母后就好。” “魑王大人,这千年来我们忍得够久,可最后又换来什么呢?”图尔恰怒道,“他们照旧在警惕防备北面,明明大家都在大战中出力,却从未将我们视为盟友。既然如此,我们当年为何要退,倒不如一战到底!” 魑王凝眉提醒:“图尔恰。” 虎背熊腰的男修却充耳不闻,仍然在气愤地滔滔不绝:“难道不对吗?左右都到今日的局面,还不如当年释放花镜魔气,将他们全杀光……” “住嘴!” 一股强大灵气冒出,瞬间将图尔恰击倒在地,制止他越加狂妄放肆的话语。 猩红色篝火猛然跳跃,化为深蓝妖异的魂火,如嘶嘶作响的蛇般,骤然威慑在场魔修。 “退出战役是诸多部族共同的选择,为的不是向仙修们摇尾乞怜,而是要守住摇摇欲坠的此界。”魑王厉声道,“倘若世间魔气过盛,属地早晚同样崩裂,即便仙魔不两立,此事也休要再提!” 图尔恰口吐鲜血,恨声道:“那我们就继续忍下去吗!?” “待天亮元空泽过来,听听他给的交代。”魑王道,“殊桃确实被魔气击中,却并非忘川魔修出手,倘若明日再无结果……” “那我们也能重新越过忘川。” 然而,天光没有再亮,太阳没有升起,取而代之是滔天大火,照亮黑夜的是熊熊烈焰。 流淌的忘川水面上有无数火星坠落,如同天上的星辰落下,夹杂着摄人威势袭来。 南面的修士突然杀过淮水,箭矢及法器在营地上方悬空,随之而来是浓烟、厮杀、哭号、鲜血。 众魔修抵御突袭,魑王在前调动完队伍,却将斐望淮私下送走。 冰冷河水淹没头顶,如同阴阳相隔的镜面,他只能隔水看火光冲天的天空,甚至没办法探头出水面。 水中,那冷锐女声传进耳畔,竟泣血般的歇斯底里。 “阿淮,不要回头,顺着这淮水,顺着这忘川,一直往下游!” “你是真正的王族,当你重踏这片土地,诸多逆贼当死无赦——” 一阵刻骨疼痛在胸口蔓延,迫使识海里的魔气涌出。 楚在霜心知是斐望淮的悲痛感触,却不料在梦境末尾跟他感同身受。 她忽领悟自己为何看到这些画面,她为修复阴阳太极球进入他梦境,而这些是斐望淮凝结道心、追逐力量的缘由! 不同于岛内明艳灿烂,他的记忆总是沾血,跟兄长的清正仙气截然不同,模仿起来是完全相反的感受。 魔修讲究心念爆发,让激烈力量在识海震荡,才能发挥魔气之锐。 她被惨痛繁杂的记忆碎片席卷,在层层递进的浓郁情绪中,只觉阴阳太极球愈加充盈,运用梦中所学的修魔技法,疯狂地吸收着身边的灵气! 识海里,有什么力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挥洒出来,冲破周身环境的束缚! 下一刻,雪白灵气在暗色撕出裂缝,利箭般的剑刃也破空而来,梦境尽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 眼前人容貌素净、艳红莲纹,握着无形剑刃,踏着烈火而来。 那是她自己。 楚在霜猛然睁大眼,在幻境支离破碎前,终于领悟缘分之起。 * 塔内,断壁残垣晃动起来,似有旋涡在此涌现。 斐望淮识海一空,瞬间就气息紊乱,嗓子里骤然涌上腥甜。他只觉自身及柱内的灵气向她汇聚,倘若不是自己及时停手,差点被这份浩瀚之力抽空。 如果他以前还不知“厄兽”是什么,现下便深刻领悟她的道心,简直是吞天噬地之大能。 仙魔之气彻底苏醒,如饕餮般肆无忌惮吞噬仙气和魔气,贪婪地搜刮着塔壁的每个角落,连日晟尊者消散的光点都没放过! 她在他梦境中竟学会修魔,重新凝聚的道心越发强悍! 流光溢彩的阴阳太极球修补她被洞穿的胸口,两股力量彻底融为一体,现在雪白光团隐现威压。 她真的是仙魔同体。 这是他们口中的灭世之子,而他居然又将她救活了。 斐望淮垂眸望她睡颜许久,他拭去嘴角血意,缓缓地伸出手指,触碰那流转的阴阳太极球。 只见指尖一点,不需要耗费过多力气,仙魔之气便随他动作分开,其中一团将另一团包裹、覆盖,熠熠生辉的光团也逐渐黯淡。 好了,她的痛苦及难过又有人承载,依然能在岛内快乐地摆烂。 他本该立刻启动无远弗届,却不知为何挪不动腿,只觉心口的剑伤滚烫。 最后,他躬下身来,细致地替她整好衣角,手指悬在空中许久,轻轻蹭掉她脸侧的血。 * 过溢的记忆碎片让她心念灼热,连带识海都被逼得高速运转。 混沌之中,她再次如水上漂浮的纸船,只是不像来时的轻缓春水,离开时却是惊涛骇浪、颠簸万分,在激流中快要失去方向。 正陷入走投无路之时,忽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像惊醒人的鸣锣。 [快醒醒!他要走了!] 这是小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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