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员外收容了几百个流民,吕明湖有种直觉,出事的绝不止虞小娥和汤二富两个人。 流民们被安置在郊外庄上,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吕明湖和吕黛来到庄上,天色已暗,约莫有酉牌时分。炊烟袅袅,厨房里两个妇人正在生火做饭。两大锅饭,几十个馒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几百个人的口粮。 一名身材干瘦,穿蓝布长衫,满脸皱纹的男子背着手,缓步走过来。 两名妇人看见他,都站起身,堆笑道:“贾管事,您来了。” 贾管事点点头,揭开锅,看了看,清点了一遍厨房里的米面油所剩斤两,叮嘱道:“这里的事,若有人问起,半个字也不许说。” 两名妇人连连点头,道:“我们省的。” 贾管事展颜道:“近来辛苦了,晚上我叫人送两坛酒给你们解解乏。” 两名妇人欢喜道:“多谢贾管事。” 离开厨房,贾管事又去库房,马厩和门房转了转,感到腹中饥饿,这才回房吃晚饭。他一向是个尽责的仆人,是以主人放心把这里的事交给他。 他住着一间宽敞舒适的屋子,此时屋里没有别人,枣木桌上摆着一小锅热腾腾的粥,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 他坐下盛了一碗粥,刚拿起箸,对面凭空多出两个人。男的羽衣星冠,臂挽拂尘,一副道士打扮。女的云鬓堆鸦,穿着淡黄绉纱短衫,素白罗裙。两人容貌相似,都很好看,像是画上的神仙。 贾管事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箸掉在桌上,张着嘴说不出话,半晌回过神,滚下座椅,跪在地上,磕头道:“不知两位神仙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吕黛每次见人这样,都忍不住发笑,又努力板起脸,作出高深莫测的神仙样,幽幽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神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为何来找你,你心里不清楚么?” 贾管事脸色发白,心内发虚,强作镇定道:“小人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仙子这话,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吕黛冷笑道:“事到如今,还装糊涂!我问你,这庄上到底有多少流民?” 贾管事像被抽了一鞭,脸色更加惨白,浑身开始发抖,额头黄豆大的冷汗一粒粒冒出来,忽然连磕了三个头,颤声道:“仙上恕罪,此事实与小人无干,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吕黛厉声道:“叶员外怎么吩咐你的,从实招来!” “是是是!”贾管事连声答应,斟酌了一下言辞,道:“原先来这里的流民有四百多个,老爷让小人好生养着他们,每旬送五十人到西郊别院。那别院是空的,送去的人小人再也没见过,不知去了哪里,如今这里还剩六十几人。” 吕黛听着这话,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四百多个流民是被圈养的家禽,养肥了,一批一批送到屠宰场。 可叶员外又不是吃人的妖魔,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杀这么多人意义何在? 也许是她想多了,那些流民只是被卖掉了,这种事在俗世也是很常见的。 “明湖,我们去西郊别院看看罢。”她转头看向吕明湖,他正看着她,目光相对,她忽然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说话,都不曾问过他这个主人的意见,忙道:“还是去找叶员外?” 吕明湖看她疾言厉色地审问贾管事,大有当官的架势,颇觉有趣,见她问自己,这才开口道:“就去西郊别院罢。” 他伸手在贾管事头上一拍,与吕黛化风而去。 贾管事目光呆滞,须臾如梦初醒,奇怪自己怎么跪在地上,站起身,掸了掸衣服,向椅上坐下,拿起箸吃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叶员外的西郊别院临水而建,今夜满月,月光照得水面粼粼如织银素缎,蜿蜒环绕着院墙。 吕明湖和吕黛来到这里,听见墙里传出一阵歌声,仿佛是叶员外的声音,唱的正是他下午听的那首《临江仙》。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他的声音并不算好听,此时听来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知道他们会来? 吕明湖脸色微变,抬手在吕黛周身布下结界,道:“在这里等我。” 吕黛急道:“我也要进去!” 吕明湖没理她,径自走到洞开的大门前,进去只见一人坐在院中,月下的藤椅上。月色如积水空明,他身材臃肿,穿着一领紫缎长袍,白胖的脸上挂着悠闲的笑意,眼中闪着比月色更清冷的光,正是叶员外,却又不像是叶员外。 他手中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长着头发,有鼻子有眼,是贾管事的人头。 吕明湖瞳孔骤缩,一股寒意悄然攀上脊背。人头对他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被人跟踪,竟毫无知觉。 人头上插着一根细细的芦管,叶员外道:“吕道长,你吃过人脑么?” 吕明湖不答,叶员外笑道:“我忘了,你是出家人,不食荤腥。这人脑一定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含住芦管,吸了两口,皱眉道:“年纪大的人脑也不好吃,像放久了的卤水豆腐。”说着将人头闪电般向吕明湖掷过来。 劲风迎面,这一掷的力道和速度着实惊人。吕明湖没有用剑,他不知道这人头里是否有什么古怪,很谨慎地用拂尘一甩。 人头拐弯砸穿了墙壁,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炸开,青绿色的烟雾弥漫,周围草木皆枯。 吕明湖盯着叶员外,周身剑气涌动,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我姓陆,单名一个诀字。”陆诀微笑着伸手,隔空折下一根树枝,道:“听说吕道长剑法卓绝,我来领教领教。” 他纵身掠起,谁也想不到一个胖子能有如此敏捷的身法,树枝在他手中竟迸发出精纯的剑意。银汉清霁迎上树枝,剑风嘶嘶,只削去了一层树皮。 吕明湖目中露出惊异之色,剑光如匹练一转,毫无阻碍地刺入陆诀胸口。 鲜血流出,陆诀不痛不痒似的,抬手轻轻一弹剑锋,感叹道:“好剑,好剑!” 一股黑烟自他体内冒出,眨眼没入夜色中,只留下一个清朗如少年的声音:“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吕道长,我们后会有期!” 说到第二个人字,似已在很远的地方。
第五十二章 命中注定 吕明湖拔出剑,看着叶员外的尸体倒在地上,苍白的胖脸上还有一丝陆诀留下的笑意。 吕黛也听见了陆诀的声音,似乎占了上风,一颗心悬在半空,急得要命。吕明湖撤了结界,她旋风般冲进去,见他安然无恙,舒了口气,这才看见地上的尸体。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连紫金古镜都照不出来?” “应该是鬼,但我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鬼。” 叶员外的魂魄想必早就被陆诀吃了,他潜伏在叶员外体内,他们不仅没能发现,反而被他发现,一路跟踪至此,好高的修为。这样的高手本不该是无名之辈,为何从未听说过? 吕明湖心中疑惑,并不想对吕黛说,这不是小喜鹊该考虑的事。 吕黛看他一眼,道:“我想他一定见过琼芳真君,或许还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是以才看不过水德殿的神像,照他老人家的样子重塑了一尊。” 吕明湖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去水德殿看看。” 此时已有一更天气,水德殿关了门,吕明湖御剑立在夜空中,盯着黑漆漆的水德殿看了半晌,按落飞剑,推开了大门前的一只石狮子,掌心向下,运力一吸,一样东西破土而出。 这东西约有三寸高,双目突出,满口獠牙,身上用朱砂画满了符咒,是个小鬼模样的土偶。朱砂颜色鲜红,好像在流血,看着十分邪异。 吕黛吃惊道:“这底下怎么埋着这样的东西?” 吕明湖不作声,绕着院墙又找出四个模样相似的土偶,道:“这是《地枢经》上记载的五鬼断灵阵,土克水,故用土偶。这座水德殿早已与天界失去联系,陆诀这么做,定是不想被琼芳真君发现。” 吕黛道:“陆诀?那只鬼的名字?” 吕明湖点点头,道:“他是个剑术高手,看来也很精通阵法。” 琼芳真君也是个剑术高手,也很精通阵法。吕黛想了想,勾勾手指,示意吕明湖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莫不是琼芳真君的私生子?” 吕明湖拧她的脸,道:“不许胡说,他绝不会是琼芳真君的私生子。” “为何?” 因为子元真人与吕明湖闲谈时说过,琼芳真君直到飞升还是童子身。这话吕明湖当然不好对吕黛说,只道:“他们剑法不同,陆诀是鬼,地府应该知道他的来历。” 拿出鬼差给的通灵符,当空焚尽,不多时,两名鬼差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吕明湖将事情简述一遍,两名鬼差听见陆诀的名字,脸色骤变,虽然极力掩饰,还是没逃过吕明湖的眼睛。 他问道:“两位知道陆诀的来历?” 二鬼支支吾吾道:“略有耳闻,其实也不太清楚。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尽快禀告秦广王,辛苦吕道长了,告辞!”说罢,消失不见了。 吕黛奇怪道:“慌慌张张的,难道这陆诀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吕明湖眉峰微蹙,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陆诀的出现似乎象征着灾难的降临。 小镇的夜晚冷冷清清,长街尽头传来鸡汤馎饦的叫卖声,拖长的音调在萧瑟秋风中格外凄凉。吕黛拉着吕明湖走过去,买了一碗鸡汤馎饦坐下吃。 摊主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打量了吕黛两眼,笑着对吕明湖道:“令妹真是好模样,许了人家不曾?” 吕明湖道:“不曾。” 老妇人语重心长道:“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择婿这事千万马虎不得。有些男人平日甜言蜜语,一遇到麻烦,便躲得远远的。老婆子就是年轻时耳根子软,吃了亏,如今才出来卖馎饦。姑娘莫要步老婆子的后尘呐!” 吕黛低头吃着馎饦,不作声。 吕明湖大约是可怜这老妇人,不想让她的话冷场,应和道:“婆婆说的是,婚姻大事,的确马虎不得。” 回到长乐宫,吕明湖知道师父这个时候还没睡,便想把陆诀的事告诉他,对吕黛道:“你先回去罢,我去看看师父。” 吕黛独自回了飞霜院,吕明湖来到子元真人的住处,子元真人正坐在一张婴儿睡的摇床旁边,喜孜孜地摸着襁褓中三颗拳头大小,青金色的蛋。 “明湖,你可知这是什么蛋?” 吕明湖仔细看了看,道:“双头青虺蛇蛋。” 子元真人笑容更深,看他的目光比看这三颗蛋更欢喜,道:“还是你聪明,你师兄们最多看出是青虺蛇蛋,却不知是双头的。为师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这三颗蛋,等小蛇孵出来,送你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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