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到了腹中便化为水,起效非常快。付长宁意识十分清醒,脖子以下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耳边响起黏糊水声,付长宁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辅事,我好像流血了。” “没有。” 没有吗?总感觉湿哒哒的。 “哦,那你继续。”付长宁不敢随便乱看,眼睛一直盯着书屋屋顶。幸而屋顶有一些画排遣无聊。就是画得太差了,真丑。 地板是木质的,有棱有角,身体撞上去像是橡皮泥镶嵌在木块棱角上。 辅事察觉到了,便揽起付长宁的腰把她放在桌子上。 付长宁眸中闪过疑惑,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就换了个地方。嗯,也行吧。那些丑画她也看腻了。 头顶是一排笔架。辅事的毛笔都是自己亲手所做,笔尖上部刻着风卷残云图。付长宁从细如松针的蝇头笔数到成年男子小臂粗的狼毫笔,数上面的云纹数目。 每次笔架跟着桌子晃动,笔杆互相碰撞发出独特的木质古朴声响。付长宁就停下专心听笔杆声音,等它平静下来了再继续数云纹数目。 “数完了?有多少朵云纹?”辅事突然出声问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 “五百七十三朵。”付长宁无比自信地说出这个数目。 “少了一朵,被指腹磨浅了。”辅事说,“云纹很奇特是不是?是一位长者所教。长者与你颇有渊源,出自礼乐殿。” 礼乐殿青黄不接得厉害,付长宁在礼乐殿只见过一位长者。一听就知道辅事指的是谁,“难怪觉得云纹眼熟,书老头手里那卷书的扉页不就是这个。” 辅事语中有一分笑意,“所以你承认是你在十三修士图上乱刻胡画?” 这就来算账?画坏了要赔偿吗?灵石上交给程一叙后她赔不起啊。 “怎么是乱刻胡画。第十三个驼背修士就是书老头,你漏了笔,我好心替你补上书卷。你不感激就算了,反倒怪我。”付长宁急着辩解,脖子撑着脑袋仰起来,辅事的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 两人之间只有一掌距离。 辅事肤白如瓷,口如含朱丹。额上带着汗,让这个人看起来像刚剥了壳的荔枝,掐一把就会留印。而你掐他的指甲上没准会泛着朦胧水汽。脸侧方有一颗红痣。 经幡随着辅事的动作不断扫过付长宁的脸,她闻到潮湿的墨味儿。刚写的,墨未干。 经幡似是封印着邪恶诱惑之物的枷锁,但这枷锁亦是岌岌可危,经不起扯。 墨潮湿,辅事带汗,她粘稠......与他交欢是湿哒哒的一件事儿。 付长宁脑袋抬起来,视线随着动作自然下移。突然一只大掌不容拒绝地扣上她的下巴往高抬起,付长宁听见后脑“哐”得一声在桌子上撞出声响。 “别看!”辅事那方静水有了层层涟漪,付长宁感觉到他动作间的急促。 人就很怪。不说注意不到,你若是突然不叫她干什么,她反倒会好奇。 付长宁视线稍稍下移,忌惮着辅事,于是没敢移太多。即使隔着经幡,付长宁也能看出辅事的表情是舒慰。辅事舌尖比正常人长很多,探出来,轻轻一舔、勾走侧脸“红痣”。 那是一块血渍。 哪里的血能溅到他脸上? 辅事动作趋于平缓。 付长宁耳边很快响起穿衣声。 辅事唇色褪了些,整理好素色宽袖衣物,执起青玉簪别住发丝,一点点恢复成之前节制自持的模样。周身带着疏离,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动了动指尖,失败了。付长宁迟疑一瞬,“要不你帮我盖一下腿?总觉得凉嗖嗖的。” “药效没过?”辅事探手,食指轻拈了灯台中的烛火,烛火烧了五分之四,“我有分寸了,下次莫吃。” 付长宁腰肢被搀起来,辅事拦膝抱起她,带她离开书屋。 他的胸膛也是湿的。大概是要去洗吧。 付长宁脑袋靠在辅事肩膀处,迟疑犹豫声音闷闷出来,“吃吧,我想数出那朵磨没了的云纹。” 辅事:“好。” 辅事伺候人挺有一手的,他伺候人的时候脸上会有别的表情吗?付长宁挺好奇。但很遗憾,即便她动不了,全身被清理,辅事依旧蒙着经幡。 隔着经幡就隔了一层,看不真切。 付长宁被清理干净,穿戴好衣放在书屋里。之前的衣物已经不能用了。也不知道辅事从哪里弄来的藕色交颈衣衫并撒烟裙,肌肤接触的部分觉得舒服极了。 辅事立在桌前继续书写经幡,如付长宁没来之时那般。书屋窗、门大开,该有的,不该有的,都被清理得了无痕迹。 按照原本打算,付长宁一了事儿就走。现在只能坐在这儿静候药效过去。 过了一会儿。 “辅事。”付长宁说,“能关上门么。大晚上的,若是有人来找你,咱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息风宁云过了松林术法还在喘气儿的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辅事笔尖动作一顿,“我们两个本就不清不楚。” 还真是。 “辅事,我饿了。”上一次在天子庙,完事儿后身体极度透支。她以为是‘秉烛夜游’的后遗症。现在看来冤枉了‘秉烛夜游’,这事儿它废身体。 辅事头也不抬,“书屋禁吃食。屋外有松子,你恢复后可自行取用。” 书屋外木质地板上架起了个小炉子,上头松子被烤得炸开了口,香气儿四溢。 来得时候没看见这东西,他什么时候弄得? “辅事!”付长宁语气略急了些。 辅事抬头。 “出血了。”付长宁摆弄裙摆时看到大腿内侧布料上有血渗透出来,指着给辅事看。 “撕裂伤,上过药了。两个时辰内会愈合。”辅事立即移开视线,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付长宁突然就反应过来那血哪儿来的。面红耳赤归面红耳赤,不忘打蛇顺杆上使唤人,“辅事,我想吃松子。” 辅事放下笔,把付长宁抱到屋外。 付长宁不知道该说什么,辅事不爱说话,于是十声“咔嚓”剥松子声对应一副经幡,渡过一夜。 天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付长宁脚有了知觉。踢散冒尖的松子壳,径自离开。 付长宁回到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稍微打理一下,裹着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清醒,都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房间里有前几日下山买的吃食。付长宁美美地吃了一顿。 正大快朵颐着,门被敲响了。 “长宁,你在不在?”聂倾寒的声音。他迟疑一瞬,又屈指敲了两下,“我知道你在。你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付长宁原本想说‘我身体不舒服,不想见人’。却又有一种诡异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身体不舒服’等同于拿着大喇叭在聂倾寒耳边说‘我跟辅事为种鼓掌到天亮’。 于是她违心地开了门。开门时下意识嗅了嗅身上,很好,没妖气;对着镜子照脖子,不错,没痕迹。 聂倾寒怀里揣了个纸包,推到付他长宁面前。示意她打开。 心情是高低起伏的。期待看见她惊喜的模样,又怕她觉得这东西哪里做得不好。手心握了松开、又犹豫着握上,即便是比剑大会夺榜首,情绪也没这般七上八下。 “这什么东西?”付长宁吃掉最后一口点心,三两下撕了纸包。里面是三串清透油润的糖葫芦,“给我的?” 付长宁声音有踌躇,有疑惑,有惊,唯独没有喜。聂倾寒兴致一点点落下来,“不给你给谁?” “方澄呀。你很少给我送东西。” 原来是因为这样。聂倾寒眸中闪过自责,他常忽略长宁,再也不会了。“以后我会常送。” “你总是偏爱方澄。”付长宁放下纸包,撇了撇嘴,“每次她不要的,或者多出来的,你才会给我。” “你在说什么,我没...”聂倾寒一愣,回想过去种种,无论是‘执此一生’还是‘火晶珠花’,甚至是求娶,都是方澄不要了,才赌气转赠给付长宁。 明知道话语有多苍白无力,聂倾寒还是再说一遍,“以后不会这样”。 他想解释,这次是真的。他敢发心誓。 付长宁下一句话似钝刀在聂倾寒心口上划了一下,“而且,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糖葫芦。” 聂倾寒愣了,“你常买,我以为你喜欢。” “哦,你常买给方澄。我觉得你要是买给我,我会比方澄还开心。于是自己买了假装是你送的。”付长宁回味了一下过去,笑道,“别说,是挺开心的。过去生活中我的大部分快乐来源于此。” 聂倾寒觉得那纸包糖葫芦简直扎眼睛。方才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懊恼。 拿回糖葫芦紧紧地捏在手里,“你为何不说?若我早知道......” “若你早知道又如何,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你会觉得我过于累赘而疏远我,是也不是?”聂倾寒一言不发,付长宁就知道自己说得没错,“现在好了,我放过你。我缠了你三年,你弃婚离开,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想得美。他绝对会死死抓住。 “付长宁,我玉牌上另一个名字是你,你跟我说两不相欠?” 聂倾寒的衣袖上亮晶晶的,挂了几滴晶莹的糖丝。三串糖葫芦从选山楂、剃核、到熬糖浆都是聂倾寒亲手所做,只为让付长宁能吃几口。 本以为是心意,结果是恶心人的。聂倾寒五指收拢,糖葫芦蒙上厚厚一层兵,然后碎裂成渣。 碎得突如其来。若不是付长宁躲得快,指尖都要被割伤。 聂倾寒认真道,“长宁,你喜欢什么,告诉我...不,我会自己观察。长宁,给我时间,我会把欠你的全部补上。” 他脾气似乎有往功体尽废那时候倒退,阴晴不定的。付长宁有点儿想跑,碍于腿缝那隐隐作痛的撕裂伤只得作罢。缓声道,“我喜欢你离我远点儿。” 聂倾寒脸拉下来。 付长宁起身去找守宫,聂倾寒亦步亦趋跟着。 付长宁:“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就在你身后,不说话,没有动静。”聂倾寒执意如此,付长宁也没办法。他真的像影子一眼跟了付长宁一路,只有付长宁眼睛在什么东西上停留一会儿,他才会双眼放光,暗自记到心里。 采风河。 守宫依旧住在这里。 大批的极品灵石并没有改善他的生活,只是让草棚子里他的位置看起来更狭小——不得不匀出地方堆极品灵石。 付长宁约莫知道守宫为何要拿极品灵石。极品灵石在守宫这儿只有一个作用,证明他是惨死的守宫的喂养者。 付长宁吸取教训,这次不敲了,轻轻地揭下一扇门。 守宫忙了一天,坐在草棚里准备吃饭。他只买得起馒头。习惯性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半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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