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他。他曾给娃娃仙漆红洒金,头开始胀大之后不愿拖累老妻,便想趁自己还能动时把自己挂柳树上去。”付长宁走到宗离面前,朝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上面残留了一些类似木屑的东西,“柳树软,槐树硬。别说娃娃仙的泥胎凡身,连麻绳里面掺的都是槐树。” 宗离冷哼一声,抬臂挥开付长宁。他身形很快,付长宁眨眼的功夫面前便只剩下拂过的衣袖。 “待我搜过她的记忆,才相信她与人头皮球之事无关。”宗离足尖轻点越过付长宁,身形在空中绽放成花,五指结印叩向庙祝头顶,同时口念“娃娃仙”。庙祝脑海中所有与娃娃仙有关的记忆全数灌入宗离脑海。 庙祝确实是清白的。宗离收了手,立即退后两步,躬身行礼,“对不住,庙祝。” 不愧师承程一叙,有着一脉相成的巧取豪夺本性。 付长宁搀起尚在迷蒙的庙祝(搜记忆后遗症),“杨深衣,宗离道完歉,轮到你了。” 杨深衣一张脸红了又白。一而再地被羞辱,传出去她可以不用见人了。偏生除了付长宁,连宗离也在催促她,“愣着干什么,道歉。” “对、不、起。”杨深衣几乎是咬牙切齿,瞪了付长宁、宗离一眼,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出了娃娃仙。 宗离对付长宁有几分好奇,“地处五柳镇,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为何一直信庙祝?” “她眼里很干净,不像你...”付长宁视线扫过宗离,抬步离开女儿庙,“...晦气!”。虽然她没明说,但宗离能感觉到她的蔑视。 庙祝眼里是否干净?什么才算是干净?宗离至此才真正注意到付长宁。 女儿节前一天的正午时分是给娃娃仙燃向叩拜的日子,标志着为期两日的女儿节正式开始。 或许是开始过节了,庙前的糖葫芦向路人发放,价格是双倍。 付长宁左闪右避,怀里还是被塞了一支,“我济了贫又买了香,荷包里比脸还干净。买不起您这糖葫芦。” 举着糖葫芦欲还回去,却见满地都是人挤人、眼前众多糖葫芦树跟安了脚似的前后左右动。根本找不到谁塞来的。 行吧。现在是三根糖葫芦躺在包袱里长毛。走你。 付长宁又逛了一会儿,吃喝玩乐一个没落下。华灯初上时才回到客栈。 掌柜立在前台,呆愣着看向二楼。神色中有着惊恐。 “人、人头皮球...我还以为这间客栈逃过了人头皮球,今天居然又来了。” “掌柜,你怎么了?”付长宁蹙起眉头,前脚刚踏进客栈就听见一句熟悉的惊慌声传来,“啊,我的脸,我的脸好胀啊!” 杨深衣! 付长宁拔腿跑进去,一个身影比她更快,是宗敬。 二楼楼梯拐弯处,杨深衣双手捧着脸,脸胀大了一圈,指甲深陷进去、戳烂了皮肉。口中喃喃道,“别胀,别再胀了。快缩回去,缩回去!” 她似是要把胀起来的脸强行按回去。 看见宗离,似在黑夜中看到一束光。杨深衣急奔过来,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敬畏,拔腿奔向宗离,“宗离快救我,我不想变成人头皮球。我不想!” “诶呀,人头皮球!”客栈里的客人纷纷惊叫,扛着行囊就惊慌失措乱跑。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客人腿脚发软,见杨深衣朝这个方向来,行囊、筷子、碗碟......抓到什么就往杨深衣身上扔什么。 付长宁和宗离逆着人潮奔走。 付长宁看见宗离指腹放在剑鞘上,渐渐往后推着。抢先一步以剑为掌扣住情绪不稳的杨深衣,“杨深衣,冷静下来。信我,我能救你。” 原以为很难制止她,没想到杨深衣非常配合得安静下来。 杨深头部不断胀大,脑子却清晰得很。她当宗离是唯一救星,可奔向宗离时,他剑上寒芒一点点掠夺她的眼睛。 跟她向来不对付的付长宁,至少没想杀她。 付长宁:“将你进五柳镇以来干过的每一件事、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遗漏。” 杨深衣点点头,“好。” 傍晚进客栈投宿,去女儿庙拜娃娃仙,出来遇见发放糖葫芦,回客栈自己生闷气直到方才脸部开始发胀......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说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等杨深衣说完,已经三更天了。 “好,我心中有谱了。你先回房休息。容我再想想对策。”付长宁提前跟掌柜的谈好,先不动杨深衣的房间。 “付长宁,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变成人头气球拴着柳树上。”杨深衣下意识扒拉付长宁的手,又担心传染给她两人一起玩完儿,顿了一下,放下胳膊。 付长宁双手按着杨深衣肩膀:“若是碰触传染人头气球,掌柜的早就拴在人头气球上。你莫着急,我定会想办法。” “我观察过,人头皮球是泄了气儿才瘪下来。你是修士,比普通人瘪得更慢些。不用这么担心。” 杨深衣一步三回头的回房间了。她怕再继续缠下去会惹得付长宁不快,抛下她,于是十分配合。 宗离:“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办法。”付长宁摇了摇头,“我们三人行程高度重合,找不出什么问题。我困了,先回房间。明日继续。” 宗离点点头。 明日,新的噩梦来了。 付长宁还在睡梦中,大门“哐”“哐”被连拍几下。 “付长宁!”是宗离。声音比平常大了些,依旧很稳。 “一大早做什么!”付长宁忙活到深夜刚睡下,就被叫醒。眼下挂着两团乌青。 心情不怎么好,带着气儿拉开门。 那一瞬间,心凉了一下。 宗离脸颊圆润失了之前刚硬线条,他的脸也在一点点变胀、成为人头皮球。 第32章 “如你所见, 我染上人头皮球了。”宗离径自进入房间,在圆桌前坐下。双手交叠横在鼻梁前,语气冷静地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儿。 “我与杨深衣自今早起便未曾分开。我们的经历相同。” 这幅严肃的语气配上那颗煮熟汤圆一样的头, 嘶,有点儿好笑啊。 宗离瞥了付长宁一眼,慢悠悠道,“你若是想笑就别忍着。” 嗤, 谁没看过谁的丢脸现场啊。 原以为付长宁会被气得跳脚, 却见付长宁不知想到了什么, 逐渐敛了笑意,皱着眉头问道,“经历完全相同吗?” “是。”宗离也逐渐正色起来。 付长宁“腾”地起身, 进了宗离房间四处瞧, 在找什么东西。杨深衣一晚上压根睡不着,听到动静就一咕噜爬起来。 两人看着付长宁蹲在纸篓里寻到一根细竹棍儿,竹棍儿下方点了红泥, 是女儿节那天的糖葫芦。 宗离双臂环胸,歪了下脑袋, “没人规定男人不能喜欢吃糖葫芦吧。” “嗯,没人。但接受这根糖葫芦会让你变成人头皮球。” 宗离讶然:“怎么说?” “一种等价交换的术。接受了免费的糖葫芦,便要为对方献出自己人头。”付长宁说, “术法通常有迹可循, 但等价交换是双方自愿, 这种‘迹’便被擦除了。” 付长宁看向杨深衣, 杨深衣心领神会跑出客栈, 弯腰低头在墙角找了一会儿, 寻到昨晚从窗户丢下来的糖葫芦棍儿。 仔细一瞧, 糖葫芦棍儿底部有着相同的红泥。 免费没好货,下次再吃她就是蠢。 付长宁打开包袱,“张老头舍不得吃,因我帮了他,他才愿意把糖葫芦赠于我。你们看,糖葫芦棍底部有红泥;掌柜儿子爱吃酥糖,一定也喜欢糖葫芦,他应该也接了红泥糖葫芦。” “若此话不虚,女儿节那么多糖葫芦,多少人将变成人头皮球。”宗离按在剑上手逐渐绷紧。猛地起身,抓着剑就要去女儿庙。 “你去干什么?”付长宁想拦着宗离,奈何跟不上他的速度,朗声道,“毁了所有糖葫芦都没用。” 这一声短促有力,宗离脚步一顿,转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看清谁递来糖葫芦,不是吗。”付长宁想了想,补充道,“而且,究竟是我们恰好撞上红泥糖葫芦,还是红泥糖葫芦选中了我们来做人头皮球。” 宗离眸子骤然收紧。昨天人太多,小商贩的糖葫芦赶着往他眼前凑,他确实不知道糖葫芦是谁的。想付钱也因为找不到卖家而作罢。 杨深衣点点头。她遭遇的与宗离如出一辙。 付长宁最后一句让两人背后冒冷汗、后怕不已。 对于五柳镇的居民而言,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眼前会出现一串要命的红泥糖葫芦。无论是否有贪念,一接手就完了。尤其中招的大部分是孩子。 “唉,十来岁的孩子,正踩在童稚和成年懂事之间,大好的人生将要展开,就这么戛然而止...”付长宁正惋惜着,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柳树上的人头皮球。然后一路小跑,将五柳镇的人头皮球看了个遍,面色越来越凝重。 “你又知道了什么?”杨深衣只敢悄悄问她,怕自己喘气儿声大了会打扰到付长宁。 “人头皮球绝大多是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孩子。我一直以为大多数孩子、零碎几个成年人嗜甜爱糖,才会中了红泥糖葫芦的术。如今想来,恐怕恰好相反。” 宗离问道:“怎么说?” “正因为是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孩子,红泥糖葫芦才会看上他们做成人头皮球。”付长宁道,“术往往自愿而生、由怨向死。还记得丹儿吗。丹儿生前最大的愿望是糖葫芦,更是快快长大。于是这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成为了红泥糖葫芦的目标。” 杨深衣先是恍然大悟,而后恨恨地跺了跺脚,“好啊,我就知道那个庙祝有问题。我现在就去找她问个清楚,定要让这恶毒的女人血债血偿。” 付长宁拦住她,“我都说了庙祝是无辜的。否则庙祝不会选择用松针给娃娃仙做头发。” 霜雪压松针,松针挺且直。松针是典型的正气凛凛的东西。辅事居所被一片松林围着,便有忌惮他妖修出身的意思。 杨深衣气急败坏,“那不是庙祝,又能是谁?总不能是那七尺高的娃娃仙吧。” “是。很有可能是娃娃仙。”付长宁足尖轻点跃上柳树,一波儿人头皮球尽览无余,“人头皮球的大小和娃娃仙头部的尺寸基本吻合。最能代表人长大的部分是哪里?自然是脸。娃娃仙等一个时机,便会撕下人头皮球的脸。” 杨深衣心惊,一阵沉默。 “付长宁。”宗离突然开口,“我的头胀大速度突然加快。最多一炷香时间,差不多就跟娃娃仙脸个头同样大。想来娃娃仙等的那个时机即将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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