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下站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精细棉麻衣,肩上背了一个硕大的行囊,似是要远行。 见着付长宁,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仙人,我姓赵,是丹儿的父亲、娃娃仙庙祝的夫君。”赵安双膝跪地行了个礼,“我这趟来,是专程想见仙人一面。” “当不起,快轻起。”付长宁觉得好奇,“你谢我做什么?按理说,我揭开娃娃仙的真面目,毁了女儿庙,你们夫妇二人应当厌恶我才是。我让你们失去了祭祀丹儿的地方。” 付长宁这才看见不远处庙祝也在。她在一辆拉满货物的马车前拉着缰绳,身前有两个青年男女随侍在侧,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想来是丹儿的弟弟妹妹。 庙祝把缰绳交给儿子,女儿搀着她嬉嬉笑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庙祝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头。 似是察觉到视线,遥遥对付长定微笑点头。 赵安说,“丹儿死后,她十分自责,沉溺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中不愿清醒。甚至有几分疯疯癫癫。最严重的那段时间连丹儿的弟弟妹妹都不认识。后来听人说建女儿庙能以聚起丹儿魂魄,与亲人在梦中相聚。便张罗着建女儿庙、按着丹儿小时候的模样塑造娃娃仙,那痴迷的模样,整个人都有几分魔障了。” “昨天她大哭了一场,昏厥了过去。我们都以为她要撒手人寰,在着手准备后事了,哪知道醒后人清醒了。认出我,也抱了弟弟妹妹。心里依旧想着丹儿,但不再执着。”赵安说,“我打听了好久,这才知道仙人去了女儿庙。多谢仙人救我一家。” “原来是这样。”付长宁沉吟片刻,“那救庙祝的不是我,是丹儿。” 赵安愣了一下,“什么?” 付长宁说了昨天女儿庙发生之事。 “我一直以为那根断香是丹儿不肯原谅庙祝,却不曾想,那根断香才是丹儿摆脱娃娃仙后对母亲尽的最后一丝孝道。”付长宁说,“断香让庙祝从对女儿的执念中清醒过来,可不正是救了庙祝的命么。” 付长宁说,“丹儿若是在天有灵,一定早就原谅了庙祝。庙祝也是知晓这一点,才能摆脱过去、重新生活。恭喜你了。” “那也是托仙人的福。否则我们夫妇二人不会成功度过这道坎。” “观你们一身行囊,似是要搬家?”付长宁问道。 赵安苦笑一声,“是啊。娃娃仙的事儿一出,我们家人人喊打,在五柳镇是待不下去了。当然,害了大家做人头皮球这么些年,我们也没脸再待下去。” 付长宁神色一黯,“抱歉。” “抱歉”这是对赵家一家人的情状感到抱歉。若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揭穿娃娃仙真面目。 “仙人说什么呢。”赵安反过来安慰付长宁,“我赵家搬出去是好事。赵家从祖上起就以织布为生,四十年前生意达到顶峰,织的布出现在五柳镇家家户户。到了我父亲那一代,便开始把布业往城里搬。如今,赵家产业大多在城里,还与锦绣楼牵上了线。是因为她执意不肯走,我才留在这里陪着她。” “这样啊。那就祝你们未来葳蕤繁祉。”付长宁说。 “仙人,这块玉佩,是我赵家对您的谢礼。”赵安从怀里掏出一枚古朴的环状暗黄色玉佩,上书‘赵’字,并一块云纹图案,“您若有需要,拿着这块玉佩到锦绣楼寻赵家布行,赵家定会报恩。”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付长宁推回去。 庙祝走过来,按着付长宁的手又给塞了回去,“仙人,您若是不接,便是嫌弃我赵家给的不够。那我即刻重新备礼,直到仙人您收下为止。” 付长宁一噎,哪里还能说别的,只得收下,“那就多谢你了。” 玉佩触手生温,“这云纹图案倒是奇特,怪好看的。” 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是不怎么好的回忆。 她与聂倾寒大婚之时,喜服上绣着的就是这种云纹。 “这是我赵家的标志,别家布行模仿不来。弄它的时候还劳动了一位金丹大能呢。”赵安笑了笑,见天色不早了,拱手行礼道,“仙人恩情赵家将永远铭记。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请。”付长宁合手收起玉佩,跟着回了一个礼。 庙祝在儿女、夫君的陪伴下,一步一回头的上了马车。 赵安一扬鞭,马儿嘶叫,双足一蹬,“哒”“哒”“哒”跑远了。 路面只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 付长宁收好玉佩,一回头,便与掌柜儿子打了个照面。 一张涨大成皮球、五官几乎撑平的脸蓦地在瞳孔中放大。付长宁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 掌柜儿子依旧绑在树上。如果在房间里,脑袋会顶上房梁,弄得灰头土脸。还不如绑在树上能遍揽五柳镇景色。 儿子手勉强可以动,掌柜就给儿子换了一根软绳子,这样儿子就能手攀着软绳随心所欲地上下。 “仙人,那玉佩真好。”掌柜儿子声带变细变脆,嗓音也比较细小,说起话来细听之下像嫩豆腐在汤锅里咕噜,“你也很好看,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付长宁说,“谢谢。” 儿子比较害羞,“仙人,那个绿衣仙人的味道就没你的好闻。”扁平的鼻子嗅了嗅,似在嗅什么可口的饭菜,怪异道,“真奇特,怎么仙人您的味道像是掺了某种诱人的香气。” 付长宁清楚掌柜儿子心地良善,她依旧后退一步。 妖修野性难驯,至今依旧保留着吞噬其他妖修孩子的本能。 这诱人的香气恐怕是她腹中孩子的气味。 付长宁打诨,“大概是你偏好我这类的女子。” 人头皮球一拧身子,绕到付长宁身后,疑惑道,“是吗?和哪一类人有关吗?我觉得好像是独属于你的味道。嗯?怎么有一点儿类似妖气?” “胡说!”付长宁义正言辞道,从掌柜儿子身边跳开。 掌柜儿子的衣摆上绣着同样的云纹。 不愧是布料出现在五柳镇家家户户里的赵家,生意做得真大。 “掌柜儿子,你的头好了吗?围着仙人做什么?”远处一个声音传来,是张老头,“仙人,听说你在客栈。我一得到消息就来了。可算是找到你了。” 张老头比大多数人幸运。他的身体变成人头皮球没几天,症状很轻。娃娃仙怨气一散,他自己就好了。 一能动,就扛着大包小包到处找付长宁。腋下还夹着几串麻绳绑着的酒,要感谢这位小仙人。 付长宁躲了几次,刚才下来见赵安,被逮了个正着,“蜜饯瓜果我要了。这酒老人家您拿走,我不谙此道。” 张老头嘿嘿笑了两声,肚子上肥软的肉一颤一颤的,“我老婆子说仙人是天上来的,要守什么戒律清规,给仙人喝酒是害仙人破戒。她这一说,我哪儿敢给您送啊。” “那你这是...”付长宁不是很相信张老头的话。 “我找我兄弟喝几杯。原以为命到头了,道别也不过徒添伤感。谁知道突然间就不用死了,那不得约着兄弟好好庆祝一下劫后余生。” “芜湖,老人家您这个年纪能喝多少酒?这么多酒坛子,带多了,也不嫌沉。” 张老头说,“不沉不沉,我只担心不够。你不知道,我那兄弟可是喝酒的一把好手,没个七、八坛下不了酒场子。年轻时大碗饮酒、大口吃肉,喝得那叫一个容光焕发。老了也看着比一般人不显年纪。” “你兄弟在客栈做什么?厨子还是花匠?喝酒叙旧虽好,可这是大白天,误了时辰被扣月钱就不好了。” 付长宁想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对着饮酒,瘪着没牙的嘴巴下口抿着肉。误了工,掌柜发现了,扣月钱。 两人再聚在一处便抱怨边喝酒哈哈哈哈。 “那倒不会。”张老头摆了摆手,“我兄弟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掌柜的喝了酒,哪里会扣自己的钱。” 掌柜的?还是个忘年交。 付长宁抱着三个布包东西上了楼。 没一会儿掌柜的出来了。握拳碰手、互拍后背,请张老头进内堂。果然是好兄弟。 “我好像闻到瓜子的味道了。”程一叙鼻尖动了动,剑柄拨开袋子,露出里面可以饱满的瓜子。 老妇人亲手泡水去坏种、调味、大火入锅混了椒盐炒的,味道十分好。 付长宁抓了两把,一把给自己,一把放在辅事面前,剩下的推过去给程一叙,“给你了。” “你愿意?”程一叙眸子倏地发亮。要是早知道她会分给他瓜子,他就不会贴一记“定仙符”给她。 提着瓜子,程一叙语重心长对付长宁承诺,“以后我不会再对你用‘定仙符’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再待下去付长宁和辅事会吃他的瓜子,不愿意让别人吃。 程一叙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探出头来问,“辅事,你不走?” 辅事很少与人近身,却待付长宁格外不同。大抵是因为付长宁是付岐之的女儿吧。 曾经辅事花兰青与礼乐殿殿主付岐之乃情义相许、生死之交的兄弟。 辅事:“茶未品完,留一半,就失了其味。” 程一叙冷哼一句,“矫情。” 付长宁还以为辅事特地留下来是有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要说,结果真的只是茶未品完。喝完最后一口就起身离开。 “辅事,妖修能嗅到我腹中种的气味儿吗?有没有什么东西能遮掩一下?”付长宁问道。 辅事:“理论上可以,操作上很难。” “怎么说?” “修为在我之上的人才会嗅到我在你身体里留下的妖气。修为比我强,还在喘气儿的恐怕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我确定五柳镇没有这样的人。” 付长宁心刚放下来,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东西。原本大量的、看似没有关联的点逐渐联系上,事情真相似乎正浮出水面。 付长宁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辅事,我似乎知道娃娃仙背后之人是谁了。” 辅事讶然,“怎么讲。” 付长宁说了。 当天晚上。 付长宁躺在房间里休息。 纸糊的窗户破开一个指头大小的洞。一支填了迷烟的竹管伸了进来,灰色的气体如云雾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随着付长宁的呼吸渐入鼻息。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把付长宁从床上拉下来,双手扣着她腋下把她拖出房间,走过拐角处,下了楼梯,在夜深人静的古老客栈中不断穿行。 最后停在后院的一口废水井前。 付长宁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抬起放进水井上,边缘石块不平的地方咯着她的小腿,那人绕到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准备送进去。 一阵风袭来,柳树跟着摇晃,月光穿过柳树将斑驳的细碎月光投在来人平静且狰狞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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