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钧见他走远,又绕回了祭坛,乐岚还在人群中藏着,见他回来,忙问:“引开了?” 重钧回一声:“引开了。” 这时祭典开始,第一场先是祈舞,几个浓妆重彩的乐师先鼓了一通乐,乐岚的眼光在祭坛上搜寻,天命司几个有名的天师都在坛上站着,半年前给她算命的那名张天师也在其中,只是却不见丹渚。 如此重要的法会,难道他会缺席不成? 仪式继续往下进行,乔装的舞者扮作各路神明登了场,直到祈舞完毕,开始驱魔时,丹渚终于从祭坛后缓缓登了上来。 他今日的装束十分郑重,同样的黑白道袍在其他修士身上皆能衬托出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姿,只在他身上却无端多出了些凌厉,他淡淡往道场上扫了一眼,向身边的天师交代两句,便拂袖下了祭坛。 乐岚紧跟其后,在他离开道场前赶了上去,道一声:“真人留步。” 丹渚并不意外,她的出现倒像在他预料之中,问:“郡主有何事?” 她道:“有些问题想同真人探讨一下,不知真人可否得空?” 丹渚道:“无妨。” 他将手向右一伸,礼道:“郡主请移步别居。” 乐岚却没动,重钧不知在后面发什么呆,竟没有跟过来,她在原地焦虑地站了片刻,他才跟了上来,定定地看向丹渚,问侯一身:“丹渚真人。” 周围人来人往,见堂堂天命司的首席长老竟向一个年轻姑娘见礼,十分惊奇,不少人向这边围望过来,也有人认出了乐岚的,便向旁人指点道:“这是定边侯府的冷玥郡主,她旁边的这个是定边侯府的冷杨将军。” 冷杨是将军府的家将之一,自小投在冷将军麾下,平时没怎么露过面,认识他的人不多,重钧与冷杨年纪相仿,又跟在乐岚身边,这人便将他当做了冷杨。 听他说话那人也不知事情的底细,便信以为真了,道:“天命司的法会,没想到定边侯府也会来捧场。” 定边侯府与天命司之间势同水火,是举城皆知的,周围的人越是议论纷纷,乐岚就越是放心,放平心态,随丹渚到了议事的书房。 重钧将剑挂在了腰间,从踏出步子开始,他手上紧攥着剑柄,一刻未曾松懈过,到了书房,乐岚先请入内,丹渚在后,他垫在最末。 两名小道童过来侍了茶,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两人的杯子放在手边,却谁也未动。 丹渚先道:“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重钧道:“向你打听一样东西。” 他解开缠在手上的绑带,将掌心十字形的纹路亮了出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丹渚连看也未看,只垂眸吹了一口茶杯,“知道。” 乐岚问:“是什么?” 丹渚看她一眼,却道:“贫道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郡主。” 他抬起左手,手上升起一团淡淡的柔光,柔光之中,浮现出一片繁复的图纹,“贫道想要请教郡主,这是何物?” 乐岚初时以为那图纹是重钧带出来的四张之一,可定睛细看,纹路却十分眼生,没有丝毫印象,便道:“我并未见过这样的图案。” 丹渚没有言语,将光团一收,道:“那贫道也无可奉告。” 重钧按剑而起,“二十年前我见过你!” “那又如何?” 乐岚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寒芒一闪,她几乎没看清重钧的剑是怎么出鞘的,便见剑光已朝丹渚飞了过去,从他肋下而入,贯穿左肩而出,连同座椅也未能幸免,被这一剑削过,应声断成两截。 丹渚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连同唇角一丝冷淡笑意,在剑光过后,整个人却忽然分崩离析,散作一团碎光,随即消逝不见。 光点飞逝,乐岚忽然想起,那日在将军府中遇见的假“檀书”,被她打倒在地之后,也是这般化作荧光消匿。 他根本就不是丹渚。 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冰冷的凉意,通身寒彻,三魂七魄几乎都要被冻住。 书房之中忽然变化,只一瞬间的扭曲,所有的光仿佛全被吞噬,四周俱寂,乐岚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恍了神,就在她以为是自己瞎了的时候,前方却微微亮起了光。 这是一面镜子。 一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无仅有的巨镜。 镜子足足有城墙般大小,矗立在前,宛如一面光壁,镜面通透明亮,纤尘未染,只是人照在上面却不见镜像,仿佛空若无物。 与天命司那面观影不观人的溯心镜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四周除了这面发光的镜子,再无其他光亮,也不见其他东西,乐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反正肯定不是赵家宅院的书房,她叫了一声:“重钧?” 从近及远一派寂静,没有回答,甚至连回音也听不见。 她心里有些发毛,握紧了腰上的短剑,沿着镜子向前摸索,手刚刚触上镜面,镜中的景象忽然一变,一匹高高跃起的火红骏马骤然闪进眼帘。 乐岚骇得三魂七魄差点出窍,以为自己撞了鬼,抱着剑疾退出三丈开外,这才看清只是镜中的虚影。 那马一跃而起,落地溅起一片尘埃,马背上的人猛勒缰索,显出了本尊。 乌金轻甲,未带战盔,顾盼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她不认识。 丹渚把她弄到这里来,就是让她照镜子的? 镜中那人勒马站定,背后是茫茫大漠,只是那大漠里却并非是黄沙,入目银沙入雪,一片皎洁。 景观十分奇异,乍一看仿佛不是人间之境,乐岚却知道,这片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就在距离云内不远处,有一个颇为诗意的名字,叫做梨沙关。 乐岚生长俱在京城,除了徐州再没去过别的远处,更没到过梨沙关,之所以觉得眼熟,是曾在画上见过,兼之经常听将士们口耳相传,大吹其妙,故而印象十分深刻。 她继续看向镜中,只见马上那乌甲小将停了马后,身后又追过来几骑,待她看清其中一人时,顿时惊愕了。 那人剑眉大目,虎背熊腰,红袍猎猎,不是冷将军是谁? 只是镜中的冷将军较现在年轻了许多,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那时她还未出生,冷将军也还未被冷落闲置,北廷军仍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这镜子里为何会出现他的影像? 她又看向同骑而来的另一人,这人更加年轻,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她怔怔地对着镜子发了会呆,忽然灵光一现,萧锐! 这人跟萧锐长得十分相似,却绝不是萧锐,又与冷将军同在行伍,除了安国侯萧戚还能有谁? 这时的萧戚十分年轻,年纪与现在萧锐相仿,这镜子里显出的,莫非是二十年前之事不成? 若果真如此,她看向为首那名身着乌甲的年轻将领,不禁震撼出声:“这是……安阳王?”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测,一个冰湖般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答道:“不错。” 乐岚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向后一闪,警惕地盯着来人,磨着牙叫了一声:“丹渚。” 丹渚不知何时来到的,抑或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她问:“你把重钧弄到哪里去了?” 他走到镜前,道:“他在镜中。” 乐岚回头看向镜子,镜中的重七浚正在同冷将军和萧戚谈笑,画面寂静无声,不知所谈的是什么,三人神色俱是一派欢愉,她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他果真就是安阳王?” 丹渚没有回答,镜像却替他回答了。 画面一转,变成了安阳王入殡之时,他因谋逆被诛,但陛下仁慈,念及手足之情,准他厚葬故土,只是将他从宗谱纸上划去,不许后人拜祭。 再一变,却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山野,风过林梢犹如层叠绿浪,山顶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人,对着无边的山林发呆。 过了片刻,他忽然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镜外,这次他的模样变了,不再是重七浚,而是她所熟悉的重钧。 “这就是他所能想起的记忆。”丹渚道,“只是碎片而已,追究起来无甚意义。” “你给我看这些,是代表你承认,二十年前是你救了他?” “我承认与否无关紧要。”他淡淡道,眼风扫过乐岚,“这里是无间幻境,只有你我二人,你何不现出你的真身?”
第46章 .幻界 “我的真身?” 乐岚一怔, 反笑了,“我的真身就是如此, 你要我现出什么来?” 许是物极必反, 之前面对丹渚时, 她提心吊胆怕得要死,生怕他拿自己开刀, 可眼下二人对峙, 到了退无可退之地,反倒没那么多忌惮了。 此情此境,她倒希望自己能变回真身去, 有千年修为加持在身, 甩甩尾巴就能打破现在所困的幻境, 又怎么会处处受制于一个魔修? 丹渚冰山一般立在原地, 不动也不言,只是冷冷地瞧着她,乐岚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本尊,还是法术化出来的分|身?” 他道:“分|身。” 乐岚道:“你之所以要我自己现出真身, 其实是因为你没那个能力逼我显形,对不对?” 她试探了一句, 见丹渚不回答, 便继续揣摩道:“我们之前打交道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先礼后兵过, 你不是一直想把我的魂魄取出来, 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么?大可以不必费这么多周章, 我告诉你就是了……” “你不过是一只还未成年的羲龙。”不待她说完,丹渚便淡淡替她把剩下的话说了。 乐岚摸了一下刀柄,提醒他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上古龙神后裔,那也应当知道我此番到凡间只是历劫试炼,终有一日会返回天庭。” 丹渚却似没听到后半句,仿佛能令妖魔两界闻风丧胆的羲龙一族,不过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鱼小虾,连带着她话末的威胁也只是虚张声势一般,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所以你的身上才会有神界的封印。” 封印? 乐岚惑了一瞬,旋即想起:“哦,好像是有个封印来着,不许我的元神离窍,这样到了历劫的时候就不能投机取巧。” 说到了封印,她心里真正困惑的是,丹渚一介凡人,是怎么认得出神界的封印的? 她挑起眼角,用尾光瞄了丹渚一眼,疑道:“你今天让我看的那符咒,莫非就是天界的封印不成?” 丹渚仍然未答,似乎他想问的问题此时都已知晓了答案,乐岚始终猜不透这人究竟揣着什么目的,把自己弄到这幻境里来,难不成只是让她看看重钧的回忆? 若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肯定讨不了什么好,没准还会吃不了兜着走,可丹渚瞧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动手的意思,她大着胆子往前踏了一步,道:“你之所以问我那封印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因为你想打开封印取我的元神,结果发现凭你一己之力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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