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钧嘴里难得吐出一两句褒赞之词,乐岚欣然受用了,他又问:“中元那日,你会一起去参加道会么?” 她笑道:“天命司难得的盛况,一年只此一次,当然是要去瞧瞧热闹的。” 重钧颔首,“那好,十五那天我再来找你。” 约定既已达成,他转身踏月而去了,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翌日用罢早膳,辰时方过,她陪冷夫人在书房描花枝,侍女匆匆走了进来,禀报了一声,说宫里的人已到了门外,皇后在病中想见乐岚一见。 她持笔的动作一停,看向了冷夫人,冷夫人道:“你且回房准备准备。” 乐岚将笔放下,迅速溜回了房间,玉藻宫后的事情到底纸包不住火,皇后这便反应了过来,要请她去喝茶了。 那日到家后,她同冷夫人简略提了一提,只言自己似乎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怕皇后找她问话,隐去了所听谈话的具体内容不提。 冷夫人深谙宫廷之道,安抚了她一番,要她无须担心,皇后果真追究起来,从容应对便是。 她也设想过在家称病,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回避传诏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似的,不如应了诏去。 毕竟皇后只知她到过玉藻宫,却不能断定她是否真听到了什么,只要在对答中留些神,仔细别露了马脚,倒是没什么大的风险。 她揣着一颗四平八稳的平常心上了轿,到宫入了朱明门,前面领行的宫娥却并未往玉藻宫的方向去,兜兜转转,绕了几道门,却越走越偏僻,她晕了路,走着走着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绕过几道殿门,前方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亭子不大,建得却极高,四周笼了防蚊的纱幔,薄纱迎风而动,好似飘在空中。 乐岚被领到了亭下,为首的女官向亭上通报一声,侯立在旁。 这是要她自己上去? 她向左右瞧了一眼,见宫人都不为所动,便抬步上了台阶,在纱幔外停住步子,行了礼,道一声:“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帐内轻轻飘来一句“郡主免礼”,纱幔揭开,皇后带着两分病容,正斜倚在阑干上。 赐了座,她挥一挥手,屏退了随侍的女官,亭中只留下了她与乐岚二人,乐岚忽然意识到,皇后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试探这么简单。 “前日郡主来时,本宫抱恙未能接见,让郡主白走了一趟,实是过意不去。” 她道:“臣女愧不敢受,娘娘凤体可还安康?” 皇后道:“病去如抽丝,这两日好了一些。” 来往寒暄了两句,皇后转着手中的白玉扇柄,忽然问:“郡主与丹渚真人此前可是旧识?” 乐岚微微一震,好端端怎么说到了丹渚? 她说了声“不是”,皇后闻言,神色缓和了两分,道:“有一样事情,同郡主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郡主是否知情。” 她问:“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 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皇后如何发问,都能应答自如,等了片刻,皇后缓缓启了唇: “许久之前,曾有些人在京散布谣言,诋毁侯府,只可惜陛下不问政事,这些年来竟未还侯爷一个公道。”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此时重提意欲在何? 乐岚道:“京中早有流言,娘娘曾有教诲,对此无须耿耿于怀,臣女一直谨记在心。” 皇后笑道:“郡主聪慧,自然不需要本宫教导些什么。” 稍停一停,却敛了眉,忧道:“只是,本宫后来又耳闻,有人竟擅将郡主及侯爷诋作妖邪一流,欲除之而后快,其居心不可谓不险恶。可偏偏这人身居高位,极得陛下宠信,寻常人难以撼动他分毫,如此妖言,若当真蛊惑了圣听,岂非无妄之灾?” 话到这里,饶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皇后的意思了。 妖言惑众,用心险恶,身居高位,极得隆宠,就差没把丹渚两个字安上去,昭告天下此人是个没安好心的大奸贼了。 丹渚用心险恶不假,想除她而后快也是真的,只是他针对的分明只有自己一人,如何到了皇后口中,将冷将军也一并捎带了上去? 她一时出神,没有言语,皇后便将她的走神当成了畏惧,温言安抚道:“本宫虽在后宫之中,无权过问前朝之事,但事关重大,本宫定不会坐视忠良蒙此诟病,郡主还且放心。” 乐岚一直以为,丹渚与皇后之间关系匪浅,即便不是同一个立场,中间也有些藕断丝连的牵扯在内,可听她现在的这番言论,字字句句都把丹渚往风口浪尖上推,分明是起了内讧了。 她方才把冷将军一并说上,不过是想让丹渚罪加一等,最好让整个定边侯府全记恨上他才好,而后在千钧一发之际,轻飘飘地抛出一根橄榄枝,推了一把丹渚的同时,还能顺带拉拢人心,这招偷梁换柱借刀杀人用的不可谓不妙。 只是,她因何忽然忌惮了丹渚呢? 每有旧帝驾崩,新帝继位之时,守护帝脉的正龙便会现身,丹渚接近皇帝,无外乎是打着龙神的主意。 皇后此前既然能助他一臂,代表也不是多在意丈夫的性命,二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权益上的矛盾,如何相安无事了二十年,此时却起了冲突?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左右皇后和天命司不是一心,这是件好事,而今只待七月十五,若计划无误,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第43章 .中元(一) 晨露初晞, 日照林梢时,李未阳到了怀贞坊, 拾步上阶, 轻轻叩了叩安国侯府的朱漆大门。 门开了道缝, 从缝里探出一张泡钉似的肿圆脸,有些眼生, 估摸是个新来的家仆, 不认得他是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侯爷今天不见客。” 李未阳道:“我要见的不是侯爷, 我是来找你们世子的。” 那家仆道:“世子也不见客。” “那便劳烦帮忙通报一下管家, 就说萧世子的朋友前来探望, 侯爷和世子都不得空, 管家总见得到吧?” 达官显贵的门外,时常有心怀壮志但前路不通的年轻士子前来拜谒,或作冯谖弹剑奏歌,或作毛遂自引自荐, 总为求个仕途,安国侯身为一品武侯, 盛名显赫, 自然无法例外。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家仆虽然位份低微, 对此却也司空见惯, 显然将他也当成了其中一类, 又看他一眼,说声“你且等着”,便向门内通传去了。 少顷,管家迎出门外,忙笑道:“是李公子到了,公子莫怪,奴才不懂事,多有怠慢,快请进府。” 进了门,李未阳便问:“世子现在何处,怎么忽然闭了门?” 管家苦笑一声,道:“我们世子他……唉,老奴也不敢多言,公子随老奴一看便知。” 李未阳来找萧锐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 只是萧锐一早便作好计划,七月动身率兵发往徐州,可一直拖了半个月,转眼已到了十五施孤之日,却迟迟不见行动,这两日甚至连人影也不见了,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他手头上的事刚刚告一段落,爱管闲事的毛病就犯了,左右闲不下来,便去了趟驸马府,谁知萧锐人却不在,连同连懿公主也不在府,问了掌事,道驸马与公主几日前动了气,夫妻俩一个回了宫,一个回了侯府,现在两人谁也不理谁。 见到萧锐时,他正坐在石阶上喝酒,院里摆着一排竹矛,是平日里练功所用,他喝完了酒,就将空壶向竹矛上一掷,准头正好,二者恰同归于尽。 李未阳在门前站定,那排竹矛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地上满是碎陶,一片狼藉,他咳了一声,笑道:“别人玩投壶都是拿箭往壶里掷,偏你不一样,要反其道而行之。” 萧锐没搭理他这玩笑,将手里的酒壶一扔,再一捞,阶下却已空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拍了拍手,这才问:“你怎么来了?” 李未阳道:“听说你回侯府了,正好今天中元,便过来访一下旧友。” 萧锐却道:“你是过来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兵吧?” 院中四处酒气熏腾,他的话里却没什么醉意。 李未阳首先给自己抱了声屈,喊冤道:“天大的冤枉!我好心过来看看你,顺便讨个吉祥,你却以黄鼠狼之心度老实人之腹,不分青红便将我棒打一顿,屈杀我也!” “黄鼠狼?我看你才没安好心。”萧锐翻给他一个白眼,问:“祖都祭完了?” “不祭完哪敢出门啊。”李未阳答了一句,环视四周,偌大的院子里却找不见一把椅子,只得学着萧锐的样子,捡层台阶坐了,顺口问道:“你同连懿公主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有你不打听的事么?” “有啊,”他道,“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我肯定不打听,不然白费力气还落不了好,多尴尬。” “那你怕是要尴尬一次了。”萧锐道,有什么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只是攒眉道:“家事而已,跟其他的没关系。” 旁人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便未卜先知抢前答了,李未阳的话头被他掐断,只得把问题咽下。 只是萧锐虽不言,他也知他是在维护公主,不愿将她同朝堂那些勾心斗角牵涉到一起,便道:“既是家事,我就不讨人嫌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哪里有隔夜的气,公主早晚还是要回来的,你不如现在就收拾收拾,及早回府准备着。” 萧锐是个明白人,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垂了眼帘不再言语,沉默了片刻,李未阳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其余也无多事,我便不打扰你喝酒的雅兴了。” 他向外走了两步,临出拱门前,却忽然被萧锐叫住,“慢着——” 李未阳回身问:“怎么了?” 萧锐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中元节照例是要放河灯渡魂的,你可知道京城那处河水最适宜?” 李未阳心领神会,“最适宜的,那便是虹桥附近了,那里河道广,水也静,放灯最好不过。” 萧锐颔首,道:“酉时风静,那时倒不失一个好时机。” 辞了安国侯府,李未阳沿着街头慢慢散步。 他心里惦记着同萧锐的约定,一边走路,一边沉思,这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祖送羊,市鼓未敲,街道上不大有行人,行到一处河边,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前方冷不丁挥来一片寒芒,他急忙刹住步子,向后一躲,刀光堪堪擦身而过。 定睛一看,只见一名黑衣人手持一把金柄银光大刀,横刀拦在路前,面上罩着一张漆黑的无常面具,獠牙森森,他顿时一惊,万万没有料到竟有如此大胆的刺客,敢在青天白日下行刺! 第一刀被他躲了过去,那黑衣人愣了片刻,旋即第二刀紧接着削了过来,李未阳刚喊出一声“光天化日……”,余下的呼救还未出口,便被紧密的刀风逼成了只哑声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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