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毽子扎着大红色的羽毛,飞起时有那么一丝火焰腾空的感觉,一直到了半晌,小公主终于口渴了,要喝果茶,拉着乐岚同去。小孩子心性,只要玩得开心,不到半天,便把她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出于好奇,乐岚还是想知道皇后和太子都说了她些什么,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发问,凡间规矩森严,随随便便说错句话都能被株连九族,她不想无端给将军府招祸。 小公主脸上蹭上的花粉都融在了新出的汗里,乐岚怕她着凉,用帕子把她满脸香汗擦了,二月里天还有些凉意,又吩咐宫女去取件外披来。 小公主捧着茶杯哈里面的热气,大眼睛仍然越过杯沿把她望着,好像坐在她跟前的不是侯府的郡主,而是个什么稀奇物种一样。 乐岚吓她:“再看,眼睛掉茶里去了。” 她把大眼睛弯了弯,说道:“玥姐姐,我觉得你跟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乐岚笑问:“公主为什么这样说?” 小公主道:“你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叫连笙,重明哥哥叫我笙儿,你也叫我笙儿就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至于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她认真地想了想,说:“对了,感觉就像其他人都是草,你是吃草的兔子!” 乐岚险些一口茶喷了出来,吃草的兔子是什么东西!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领事的宫女说道:“公主又乱说话,仔细娘娘回去罚你。” 听到管教嬷嬷又把皇后搬出来镇她,小丫头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愤色,却又敢怒不敢言,忿忿地把嘴一瘪,茶杯往旁边一推,不喝了。 乐岚笑道:“童言无忌,娘娘不会较真的。” 正说着,一个宫女走了过来,禀道:“郡主,夫人马上要启程回府了,让奴婢问您一声,花看完了没有?” 乐岚道:“看完了,你先去回了夫人,我这就来。” 小公主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玥姐姐,改天我能去侯府找你玩吗?” 她长了一张肉鼓鼓的包子脸,让人不禁想捏捏两颊上嘟出来的肉,乐岚忍住了手痒,笑道:“公主驾到,臣女家里要蓬荜生辉呢。” 她仍没听懂四个字的词语是什么意思,顶着一脸懵懂,强行不懂装懂:“那好,我给你带上好多棚、棚闭生灰!” 乐岚忍俊:“一言为定,臣女恭候着小殿下的大驾。” 在御花园里消遣了这么久,乐岚心情明快了许多,连带着皇后的脸也显得和颜悦色起来。 皇后亲切地执过她的手,道:“本想留你们吃罢晚膳,可惜将军来催,本宫也不好强留,日后一定记得多来宫里走动走动。” 乐岚谢恩,皇后派了辆辇车,送她和冷夫人出宫,一直到出了宫门口,冷夫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她问:“皇后都同娘亲说了什么?” 冷夫人道:“不过是些后宫的闲谈。” 乐岚想起那小公主的话,便道:“皇后特意把我支开,怕是说了些关于我的话吧。” 冷夫人轻叹一声,牵过她的手,合掌覆住放在膝上,说道:“你放心,只要我和你爹还在一日,谁也别想勉强你做什么事。” 乐岚哑然:“勉强我?” 她不过随口一问,乐岚自觉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引起皇后娘娘的注意,但听冷夫人话里的意思,似乎没这么简单? 她眉头一皱,问:“勉强我做什么?” 冷夫人只是稍一出神,已然意识到说多了话,微微一笑,说:“她能勉强你做什么?为娘只是怕你在宫中不习惯,日后皇后难免还要再有传召,你若觉得不自在,下次不用进宫便可。” 冷夫人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是乐岚会错了意,到府用罢晚饭,她照常回房看书,心神却总是不定,半卷书看了快一个时辰,索性放下书本往东院里去。 乐岚作为一个转世的神仙,虽然没有法力,无法探查别人的神识,但直觉还是十分可靠的,她直觉认为,冷夫人今天心事重重,皇后同她说的那番话绝不是拉拉家常那么简单。 这个时辰将军夫妇还未就寝,窗纸下透出荧荧的烛光,她刚在门外站定,准备敲门时,却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那些话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这些人风言风语惯了,一些胡话听听就算了,你先不要同玥儿说。”这话是冷将军说的。 接着便听冷夫人道:“我并没有告诉她,玥儿还小,跟这些事也沾不上关系。倒是皇后,一天天催得越发紧了,我们就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冷将军道:“皇后惦记的,无非是我手里那点兵权,再过几个月,等到边境太平了,那时我才能放心解散义军,把帅印和虎符都还给皇上,到时候一身轻,也不用累着你们受这些流言。” 冷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你总是说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朝野的事你知道多少?” 冷将军哈哈笑了两声,道:“朝廷的事我向来不上心,你是知道的,何况朝里有稚章在,能出什么乱子?” 稚章是李相的字,他们所谈之事乐岚全然不知,这些事又跟李相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什么事,涉及到了军情肯定不是小事,她迫切地想再多听几句,里面却又没有声音了。等了一会儿,灯也熄了,窗上的淡光黯了下去,整个东院笼在一片安静的月色里,她站了站,想起那读了半卷的书,有些莫名。 第二日一切如常,晨练时冷将军在一旁看她练剑,乐岚把一套招式耍完,他鼓掌道:“好!丫头越发长进了。” 冷将军接过她的剑,比了个招架势,一边讲解,一边给她演示:“这一招你要注意,往右出剑的时候重心在右脚上,但是左边不能松懈,下盘一定要稳,这样你下一剑发挥的余地才更大——” 乐岚看着他持剑时英明神武的模样,想着他昨夜里不让冷夫人告诉自己的事情,心里不大舒畅,忍不住喊了一声:“爹,” 冷将军演示的动作一停:“怎么了?” 一句“爹”喊出口,她心里又有些犹豫了,他们既然有意瞒着,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么贸然一问,是不是有些唐突? 她在将军府中长到这么大,对府里的事却从来没上过心,因为不管外界风雨如何,将军府内总是一派祥和,她没心没肺地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想过要为他们老人家分过忧,她一想便觉得汗颜,于是把心一横,说道:“我昨天晚上想去看看我娘,到了门口听见你们在说话。” 冷将军默默地把剑一收,问:“都听见什么了?” 她半实半虚道:“一大半都没听清楚,只是听你们说,将军府在外面有什么流言吗?” 她平日闲来无事在茶馆闲坐,并没有听到过关于将军府的风言风语,府里的人一向安守本分,从未仗势欺人过,并没有什么话柄可落于人口,他们口中的谣言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指的是什么。 冷将军闻言“哼”了一声,不屑一顾道:“一群鸟人,全身上下就长了张嘴,逮着谁咬谁,除了叫唤啥也不会,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冷将军虽然平时说话处事粗糙了些,但他绝不是个粗人,老侯爷在世时,他也风风光光的当过几年的世子,平白说不出骂谁是“鸟人”这样的话,可见这些人于道德风化上无良到了极点。 乐岚心下里明白了个大概,她对朝堂里的事情不大清楚,但也知道眼下能在朝廷里聒噪的只有两拨人。 一拨是御史台的诸位御史,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观摩百官的言行举止,对其中不当之处加以不同程度的指点及批评,简而言之就是看谁不对就弹劾,并且不怎么讲道理。 这些言官虽然聒噪,但他们是奉命聒噪,即便有时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也是出于身为一个言官的基本素养。 何况在眼下皇帝闭目塞听之时,御史台俨然成了冷风台,御史的奏折和上谏都上到了李相那里,就算聒噪也是聒噪他老人家。 还有一拨就比较特殊了,当今圣上一心致力于长生不老得道飞升,建了一座天师府,广罗天下得道高人,并按修为深浅给他们一一颁了名号,什么上清天师、玉清真人、太清黄冠等等。 这些人不事生产,也不用上朝,每日在天师府研究如何参悟,如何得道,如何长生,陛下虽然不理朝政,但于修仙一事上十分勤勉,每隔三日就要驾临天师府,同天师们促膝论道,对这些人可谓推崇备至,言听计从。 修仙论道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但逆就逆在这些道士并不安守本分,坐在炼丹炉下还妄图染指朝政。 天师的名号原本只是虚称,并无实际的权力,天师府建成之后,渐渐有了实权,动辄便是天命这般天命那般,天命难违,天师府俨然成了内朝,同外朝分庭抗礼。 只一句天降煞星,就让冷将军在朝野之外流放了七年之久。 冷将军对这些人可谓恨之入骨,比起这群祸国殃民的妖孽,御史台上还在口诛笔伐的诸位简直是纯洁无瑕的小百灵了。 她心下把意思捉摸了个大概,便不再多问,心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
第6章 .凶星魔星 天师府位于朱雀街,陛下新建了一座天命司,不少有头衔的都住到了天命司里,剩些不怎么包揽杂务、没什么名号的真人在府。 乐岚到了朱雀街口,有辆马车从对面街口驶过来,停在了天师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法衣的道士,下了车却不进门,张头望望天色,又掐指算了一通,口中念念有词。 乐岚走近了,听见他说的是:“今日路破,你回家之后按我说的更换轴条,路破可解,不然此后三日是再上不得街了。” 那车夫听得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地去了。 道士目送马车离开,这才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踱步往天师府去,乐岚忙叫住他:“天师请留步。” 那道士扭头打量着她,问:“姑娘有何事?” 她递上一早就准备好的荷包,荷包里塞满了金叶子,道:“早就听闻天师府的真人都是神仙下凡,上知天命下晓地祗,观星占卜无一不准,我想请天师替我算一卦,不知天师是否得空?” 道士接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面色顿时和缓,抬手请道:“无妨,姑娘随贫道这边来。” 乐岚跟着进了府门,这才见到天师府的真容,只见偌大庭院里楼阁耸立,厢房并排而落,路旁院前皆种松树,中央一片假山池泉,泉边还养着几只仙鹤,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池水上仙雾萦绕,看起来颇有化外仙境的遗世之感。 想那宫里的装点也不过如此,可见当今陛下对修真一道是多么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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