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去庐山吗?” 在她听说过的名山大川里,庐山是其中一列,李未阳耳朵比嘴尖,迅速捕捉到了弦外之音:“啊,庐山啊,当然去了,北临长江南傍鄱阳,正所谓‘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下江淮当然要去看看庐山。 “但是去庐山之前,我们首先会沿淮水到扬州,这时节瘦西湖上正是草长莺飞,到了扬州顺路还要去趟金陵,然后顺长江而下到苏州,游罢太湖再去往杭州游西湖,你知道西湖与瘦西湖的区别么?瘦西湖有四桥烟雨,五亭轻岚,西湖则有九溪十八涧,夕照雷锋,十顷波平,斜阳夕照,美不胜收。” 又道:“而且在查访过程中,难免要同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打交道,去一些寻常人去不了的地方,说不定还会遇上武林至尊、江洋大盗,还能顺路研究一下各地方的风味习俗,想想西湖莼菜、塘栖枇杷、绍兴腐乳……” 李未阳一脸沉醉,似乎已经身临其境,乐岚被他三言两语勾的心痒难耐,跃跃欲试地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之一,就是许多话你不必讲出口,他便明白了你的意思。 跟聪明人说话的不好之处之一,就是许多话你本不打算讲出口,他就明白了你的意思,而且后者往往不怎么有眼色,譬如李未阳。 他道:“怎么,你也想去?这还不简单,跟侯爷说一声,带上侍卫雇条船直接南下到扬州,还能捎上小公主和谢小姐一起,有说有笑多热闹。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路,那可是万万不行的,我们是暗访,不走官路,走的都是小道,万一遇上强盗劫匪什么的,侯爷回来不得活剥了我。” 乐岚想起方才在连笙面前替他打的掩护,感觉便宜这条白眼狼了,于是轻描淡写道:“江南虽好,也不是非开春去不可。我爹刚从营里回来,说边关已定,边军正在屯田修整,现下边塞风光正好,在京中左右无聊,不如出去开开眼界。大漠长河,落日孤烟,兼有胡笳吹夜,十里连营,还可以顺道去趟凉国,看看天似穹庐,水如玉龙,无边翠绿,一马飞歌,别有一番风趣。” 乐岚一边说,一边高深地瞥了李未阳一眼,李未阳果然是个聪明人,沉吟片刻,拍案道:“其实我们此去江淮有随行暗卫,出访大约只须一个月的时间,化装成寻常商队遇刺的可能也不大,商队里多带一两个人也无妨。” 她点点头:“我爹的部下一个月之后才会陆续回到云内,这一次并非行军,只是抽调人马,行伍里多留一两顶帐篷也没有多大关系。” 李未阳欣然道:“郡主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们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我与随从在城门北整装,我会让他们多备份行状。” 乐岚道:“那我就同周统领打个招呼,让他多备副鞍鞯。” 目标既然达成了一致,她又忍不住好奇问:“陛下要你查的,是个什么样的旧案?” 李未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复又抬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神秘兮兮地一笑:“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第8章 .本性难移 那个侥幸从连笙刀下捡了只手掌,还狗咬吕洞宾的领事女官,原来是皇后的娘家表侄女,怪不得气焰嚣张得三尺高。 连笙被带回去不久,就有人胆战心惊地向乐岚禀报,建议她进宫去赔个不是,毕竟打了一个宫女事小,伤了皇后的脸面事大,怕宫里怪罪下来她消不住。 乐岚觉得这些话很莫名其妙,且不说早上分明是她大公无私救了那女官,当时情况虽然混乱,可究竟谁是谁非满府的人都看得清楚,这人在将军府里又吵又闹,还对公主如此无礼,不治她的罪都是轻的,不过就是拉扯了一下,还能翻了天不成? 她并没有上心,心安理得睡了午觉,因为昨夜熬过了头,这一觉睡得绵沉且长,醒来未时已过,一张眼生的小圆脸在她上方笑道:“郡主可算醒了。” 乐岚一惊坐了起来,那个圆脸姑娘又道:“奴婢奉皇后娘娘的懿旨,请郡主入宫一叙,娘娘许久不见郡主,想和您说说话儿。” 这是动真格了? 她刚睡醒,神色还有些懵,圆脸宫女掩口笑道:“郡主先梳洗吧,奴婢在门外侯着。” 洗漱完毕踏上马车踏板时,乐岚忽然意识到,领事的女官告她的状是轻的,昭乐公主年仅七岁,她就敢让小公主接触利器,还险些伤人,这条才是最要命的! 她试探着问:“不知娘娘有什么旨意?” 宫女道:“娘娘只是派奴婢传话,旨意如何,却不晓得了。” 一路提心吊胆到了玉坤宫,她随着内侍官进门,却见重明正从殿中出来,擦肩而过时,他微微一笑,朝她点头致意。乐岚一怔,因为那笑容里,分明带着些警醒的意味,可知接下来她是活罪难逃了。 谁知进了殿门,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春风和煦,暖意洋洋的笑脸,皇后免了她的礼,赐了座,宫女送上来一盏白瓷茶杯。这番又是赐座又是赐茶的,让乐岚有些受宠若惊,皇后大概是准备先礼后兵,定罪之前先客气一番。 闲话说过了一巡又一巡,皇后始终不见要发落她的意思,这时宫人来报,说天命司送了新的嘉瑞符来。 皇后命人收了,眉梢浮起一层淡淡的不耐,送符的人退下之后,向乐岚道:“你也看到了,皇上自从建了天命司,什么事都由着这些天师来,福瑞哪里是朱砂黄纸能求来的?前朝清明,后宫安和,为上勤爱,为民熙祥,这才是万民福祉之道。” 皇帝,不幸是个昏庸无道的皇帝;皇后,幸而是个深明大义的皇后。 乐岚附和了一句,皇后又道:“本宫知道,这些年侯府受了不少流言,侯爷征战在外,耳中倒是清净,只是委屈了你们母女,平白招惹一身是非。” 皇后口中的“是非”,大约是指天师府所断言的她是个魔星,她爹是个凶星之说。许是在外人听来,这些说法可怕可畏,但于将军府来说,其实倒也算不得什么。 冷将军驰骋沙场杀敌无数,说他凶,他也确实凶;而乐岚身为一个没有仙位的神仙,又是带着元神投的胎,非仙非人的,说她是个邪魔外道也不为过。 流言归流言,当事人都不在意,这些旁听者倒替他们操了不少心。 皇后大约觉得乐岚年轻,正是义愤填膺的年纪,须不知她已经活了七百岁,即便修为低微得令人发指,但就洗心悟性来说,乐岚已经颇有造诣,一些小风小浪,还难以在她的心里激起半丝涟漪。 皇后抚慰了她一番,又赏赐了许多东西,送她出了宫,而有关连笙的事却半个字也未提起,她不但没领罚,反而带着一车的赏赐满载而归。 乐岚对皇后的行为啧啧称奇,但没有受罚,总归是件好事,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没高兴多久,就又发生了件丧气事。 冷夫人病了。 冷夫人的病情并不打紧,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但这一病,她跟着李未阳前往江淮的计划就泡了汤。偌大的京城就像锅泡泛的炖菜,繁华热闹却无甚新意,而她就像漂在菜汤上的一粒葱花,马上也快泡泛了。 乐岚约李未阳到那座二人常去的茶楼里,告诉他自己去不了了,他听罢虽然遗憾,却也无奈,只是抱憾道:“这次南下,你若不去,怕是要错过好多精彩。” 她道:“精彩不精彩的,你回来再同我说罢。” 乐岚一个人独处时,喜欢热闹些的地方,有人陪伴时,便喜欢安静些的地方,这座茶楼里有不少独立的小隔间,专为喜静的客人所设,说话时方便许多。说到连笙在将军府的那场闹剧时,她将皇后召她入宫的事说了,末了笑道:“到底是我疑神疑鬼了,太子的那个眼神,我还以为皇后有什么雷霆手段。” 李未阳搅着茶叶,道:“太子提醒得没错,你独自一人进宫,确实是要谨慎些。你以为皇后召你入宫,真的只是因为昭乐公主之事,或者是天师府的流言么?” 他话里有话,乐岚没听明白,便问:“皇后莫非还有其他的意思?” 李未阳道:“天师府的流言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为何这些年都不见皇后在意过,偏偏侯爷回了京,她便在意了呢?” 乐岚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爹是个军侯,手里握着重兵,皇后此时对我们如此上心,无非是想拉拢定边侯府,将来扶持太子继位。” 她没说命格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太子卒于三年后的宫变里,眼下宫中看起来一派太平,想必太平之下早已暗潮汹涌,宫变是从何而起的,乐岚并不知道,在此之前,还是离宫里越远越好。 李未阳听罢,却笑了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画了个半勾,说:“你想的没错,但还是差了一点。” 乐岚最见不得他故弄玄虚的样子,忍住了动手的冲动,问:“差了哪点?” “太子,”李未阳道,“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扶持。” 他将煮沸的茶水倒了两杯,看着碧翠的茶叶在水中起浮游动,说道:“他执掌东宫这些年,在朝中的根基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单薄,满朝文武十个中有九个都是他的心腹,即便是如日中天的天命司,想把手伸到朝廷上,也得提前做好断腕的准备。这些年受到天师府诋毁的并非只有几位王公大臣,太子位居储君,每次风波都首当其冲,之所以能安安稳稳走到现在,你以为靠的是陛下对他的宠信么?” 乐岚默了一会儿,还是不解,“既然如此,皇后又为何多此一举?” “皇后所做的不一定是为了太子。”他道,“太子虽然自小在她膝下抚养长大,唤她一声母后,可到底不是她的亲骨肉。他当年饱受排挤,东宫之位岌岌可危时,皇后的兄长身为内阁首辅,也没见她动用外戚的势力帮扶过一把。” 乐岚听呆了,她一直以为皇后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重明这个太子,李未阳对她的想法十分不以为然,问:“你可知连懿公主内定的驸马是谁?” 乐岚摇了摇头。 “是安国侯府的世子萧锐。”他道,又问:“你可知皇后为何会选定萧小侯?” 乐岚闷闷道:“女婿是皇后挑的,我怎么会知道。” 李未阳没有在意她的牢骚,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慢条斯理地耐心分析道:“自当年那场叛乱之后,定边侯府独揽重兵,陛下不放心军中势力一家独大,故而提拔了安国侯,让安国侯坐镇东南,而将老侯爷调往西北。这么多年过去,安国侯在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北有定边,南有安国,她一边拉拢将军府,一边将连懿公主许配给安国侯世子,王公卿相,六部尚书,皇后哪个都没看上,偏偏看中一个军侯之子,意思还不明显?” 皇后的意思明不明显乐岚不知道,但是李未阳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简直就要昭然若揭,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一个意思:皇后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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