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只是李未阳这壶闷水不温不火太久,她只想看看,到底是壶里装的压根就不是水,还是壶底少了把柴,才迟迟没有烧开。 若是后者,那她十分乐意给他添把柴火。 李未阳的三魂七魄终于缓缓归了窍。 他就像是个胆小如鼠的贼,在行赃之时被拿了个正着,他定了定神,耳畔嗡嗡作鸣,他暗叹了声自己的不争气,紧接着就发现了一件更可悲的事情——他不但耳鸣,他还脚软。 乐岚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张口欲道“你猜对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寒碜,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就在犹豫的当眼,对方却似乎不耐烦了。 “我明白了。”乐岚道,她换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欲走。 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她明白什么了? 他生怕乐岚误会,急忙伸手去拉,她背后却像长了眼睛,步子一侧便避了过去,李未阳捞了个空,抬步要追,却忘了自己的腿还软着,脚下一滑,一跤滑进了河里。 他这辈子五行大概跟水犯冲,好在这里是片小河滩,水清且浅,河底多是淤泥,他向岸上叫了声“阿玥!”,乐岚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解开缰绳,上马走了。 李未阳回去之后,连夜写了长信,着人送去定边侯府。 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敢言的,不敢言的,都一并剖白在纸上,写成厚厚的一叠,唯恐看起来不够诚挚,就差把自己的心肝肚肺一并贴在纸上寄过去。 接着,他提心吊胆等了两天,一封衷肠却犹如石沉大海,迟迟不见回音。 她到底看信了没有?看了之后作何感想?他全然不知,更不敢贸然打听,只能自己慢慢煎熬着。 就在他以为乐岚打算跟他割席绝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将军府的请帖。 檀书神神秘秘地拿着信封进来时,乐岚正百无聊赖地给那只紫檀木雕的老虎剃毛。 木雕的老虎自然是光洁无毛的,她在木虎身上缠了一圈绒布,手起刀落,布条被削的一干二净,刀下的木雕却仍完好如初,若是李未阳在场,定要惊叹她的刀功又有长进了。 檀书进门时,她恰好落下最后一刀,吹了吹到处沾落的绒毛,问了句:“这是什么?” 檀书将信送上,嘻嘻笑道:“新姑爷送来的。” 乐岚:“……” 自那日冷夫人同她说了她和冷将军的打算,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全府的人都知道侯爷和夫人准备给她安排亲事了,对象还是那个孜孜好学、经常到府拜访温先生的相府公子。 底下人的谈笑议论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檀书这丫头实在过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竟敢明目张胆打趣到她跟前来了。 她一把夺过信封,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檀书见好就收,急忙告了退,给自家郡主留下独自看信的空间。 乐岚把这封分量十足的信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划开封条,她一反常态,从最后一张开始倒着往前读,越往前看,心情越发微妙起来。 李未阳这壶闷水,果然还是烧的开的,只是差了一把柴禾的助力而已。 他平日处事干脆利落,颇有几分李相的风采,怎么在感情之事上就变成了和赵瑞一样的货色,畏手畏脚优柔寡断,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掉块肉似的。 于是她将这封信压了下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选了个黄道吉日,派人去相府递了请帖,请他到老地方的那座茶楼一叙。 她准备再给他加把火。 李未阳早早便到了,两人见面,谁也未言,一个静静煮茶,一个静静地看着对方煮茶,他往炉子里添了些炭,乐岚道:“别煮了,天怪热的。” 李未阳道:“已经过了第一沸,半途而止怪可惜的。”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听话,一面说着,一面熄了炉火。 乐岚道:“我只有两句话,说完就走,不用费时间折腾这些。” 他由始至终不敢正视乐岚,慢吞吞地把钳子放下,“想说什么?” “我要订亲了。” 李未阳手里一个失衡,钳子“咣啷”一声摔落在地,其中一头正砸在他脚上,却只觉得钝钝的麻,没什么痛感。 “恭喜”二字,却要如何说得出口。 他失声半晌,才找回来自己的舌头,扯出一个中气不足的笑,问道:“是吗……是哪家的公子,有如此殊遇……” 乐岚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未阳苦笑:“京城里有这么多的公子王孙,却要我怎么猜……” 他就好比是条潜在水底多年的鱼,终于有朝一日,下定了决心,铆足了力气,要跃过河滩,到另一边的河道上去,结果没等到他落地,半空中突如其来一张渔网,把他兜了进去。 只是这条濒死的鱼到底不肯甘心,即便身在网里,临死前也想再挣扎一把,于是他问:“我给你的信……” “我还没看,”乐岚故意道,“怎么了?” 她还没看,这几天的提心吊胆原是庸人自扰,他心下忽然生出一丝可怜可悲的侥幸,“没看那就不必看了,里面也没什么东西,都是些废话。” 她点了点头,又道:“以后还是不要这么频繁见面了,得避着些嫌。” 李未阳道:“也是,你既定了亲……其他事情自然也该放到一边,倒不用担心你日后再以身涉险夜探天命司什么的……” 乐岚笑道:“这个自然。话说完了,府里还有些余项需要筹备,我先回去了。” 李未阳站起身,下意识送她回府,却想起方才的话,在门前收住了步子,道:“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乐岚平静地点了点头,一个人出了茶楼,她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一直走过街角,回想着李未阳那张愁云惨淡的脸,终于绷不住,扶墙狂笑起来。 闷,让你继续闷! 与另一边志得意满的幸灾乐祸比起来,李未阳这边可谓凄风苦雨,要多惨淡有多惨淡,乐岚走后,他回到座位上,坐了一会,又下了楼,向掌柜退了雅间。 乐岚喜欢在二楼临窗的拐角处喝茶,茶楼里人来人往茶客众多,有时难免没有空席,他便将那隔间常年包着,是以她每次到时,二楼的位置总是空的。 她还为此啧啧称奇过,称完奇却也没动脑子想一想,茶楼老板哪会那么好心时时给她留着位子,难道还真是这地方的风水不好不成? 他这一举动一反往常,掌柜的试探道:“李公子,真的要退么?” 李未阳道:“退了吧,日后应当不会再来了。” 蓦然失了个金主,掌柜的有些怅然,欲劝他收回心意,却见对方比自己更加怅然,于是小心翼翼道:“那我先给您留着,等您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再光临小店也不迟。” 出了茶楼,他沿街漫无目的地浪荡了两个时辰,却发现自己始终绕着这片坊区兜圈子,这里他和乐岚走过太多次,寸土皆烂熟于心,寸土皆不堪追忆。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颓唐。 七月流火,日色渐渐晚了,黄昏里有了些凉意,他慢慢地走回相府,刚一开门,门里冲出来一个小厮,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指着门内结结巴巴道:“少爷,侯、侯、侯……” 李未阳眉头一蹙:“猴什么猴,猴脑还没吃够?” 小厮缓过了气,将他往门里扯,便扯便道:“定边侯府来人了,等你好久了,大人正在陪着……” 他此时最听不得就是“定边侯府”四个字,打断道:“来什么人了?” “媒人啊!他们是来跟你说媒的!”
第52章 .风前 定边侯府与丞相府是世交, 两家十分相熟,因此流程便简便了许多, 只待送定纳征,而后选期送聘, 商定婚期,这喜事便算成了。 直到媒人走了,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李未阳仍在发懵,此身疑在云里雾里,总觉得像在做梦。 这一天里他的心情实在太过波澜起伏,从早上满怀期待,到乐岚狠狠的给他当头一棒,他还没从那一棒的后劲里缓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场劈里啪啦的峰回路转。 跟过九曲十八弯似的, 短短十二个时辰里, 几乎快把这一年的情绪都透支了个干净。 他一想起早间乐岚说话时一脸平静的淡定样, 顿时觉得自己被结结实实当猴耍了一回。 她来找他的时候, 早就知道订亲的事, 还故意犹抱琵琶,拿这话刺激他, 就为了看他的失态? 心黑, 这姑娘实在太心黑。 乐岚这几日难得这样愉悦, 上天诚待她不薄, 不须她自己费什么力气, 日子自然而然就圆满了起来。 她早将先前在天命司里看见的那闹心的溯心镜忘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重钧迟迟不见下落,心里难免抑抑。 重钧失踪后,李未阳这边也在派人寻他的下落,至今没见什么进展,冷将军在家里镇着,她不敢过分张扬着找人,唯一知道内情的丹渚,她又拿他无计可施。 经两家商议,请期的日子定在年后,距离现在还早,她倒不用提前紧张,只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怎么也得在年前解决了,方不误日后的生活。 冷将军决定此番回朝便向朝廷交回帅印,从今往后在家认真养老,待小辈的婚事了了,在京城安居几年,便举家搬往云内,离这片重争的是非之地远远的,眼不见心为净。 中秋将至,今年的八月十五却不同凡响。 一是冷将军难得在家,一家团圆;二是乐岚刚刚订下亲事,十八年一壶女儿酿,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 于是两方亲家一拍额头,这个中秋干脆放在一块过。 有如意的,自然也有不如意的,早先叫嚷着要剿匪平乱的驸马爷,在京磨蹭了将近一个月迟迟不动身,却偏偏选在中秋这个节骨眼上,准备带兵南下了。 军士们都盼着八月十五这天能回家跟老婆孩子一起吃碗团圆饭,万万不料晴天突然霹雳,好梦忽被人搅,只因主将一个心血来潮,好好的团圆饭说泡汤便泡了汤。 直到离京前,萧锐和连懿公主的气还是没消,他们两人冷战已有一月有余,至今仍然处于冰冻三尺的状态,从这一层面上,他比起手底下的军士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中秋乃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萧锐摆明了是藉此故意气连懿公主,他一个人赌气还则罢了,却非要拉上这么多人陪他一块受罪,军士们纷纷打抱:何苦呢! 行伍里任劳任怨者有之,哀声哉道者有之,最后也都不得不认命,扛起武装朝着土匪窝挺进。 因之前约定好,十五这天在将军府过节,府里提前便将一应所需打点齐全,只待时间一到,在门口专侯着相府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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