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铎听后默了片刻,问:“既然如此,你是妖,你的心上人却是个道士,你为何执意于他?” 瑶姬被冒犯到,语气立刻激动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的阮郎和那些臭道士才不一样,他说过众生平等,妖怪和凡人并无区别,除非妖怪犯错,否则他不会不问青红皂白杀妖。他早就知道我是狐妖,可是,他从未嫌弃过我。” 萧子铎说:“连妖和修士都能在一起,为何我和皎皎不行?我无须征得天下人同意,只要她愿意,其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 瑶姬看着萧子铎,知道劝不动了。瑶姬无所谓地扇扇翅膀,说:“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你就试试吧。谢玖兮说你魂魄差点离体,我记得河陵村没什么大鬼,哪路神仙能把你伤成这样?” 萧子铎淡淡说:“不是鬼,是人。北方来了个派头不小的人物,接下来估计不会平静了。这些事我自有准备,你回去告诉皎皎,安心休息,不要和谢老夫人对着干。老夫人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瑶姬这些年经常和谢玖兮、萧子铎来往,知道这两人的秉性。谢玖兮看着高不可攀、不好接触,其实为人赤诚,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但萧子铎却相反,他看起来温柔良善,实则满肚子心机,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阴招不断,能让你吃了亏还说不出口。 瑶姬便吃过不少暗亏。刚才对着谢玖兮时,她敢狮子大开口要丹药,如果萧子铎也在场,她绝对不敢提这种话。瑶姬没有透露她这趟价值两炉丹药,说:“好,我会带话给她,至于她听不听,我就管不着了。” 萧子铎点头:“我明白。对了,太阳石的下落你有眉目了吗?” “我问过族人,他们也不清楚。天狐中活得最长、见识最深的长老闭关了,我现在在族地里等他出关,若我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传给你们。” 萧子铎颔首应下。这时隔壁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南阳公主醒了。萧子铎朝窗外看去,鹦鹉歪了歪头,眼中划过一阵红光,狡黠灵巧的神态立刻消失不见。 萧子铎起身,握着画卷在支架前轻轻一扫,鹦鹉哇哇叫了两声,拍打着翅膀飞出窗户。萧子铎将拓跋绍的画像妥善封好,然后就走出屋子,停在窗外轻声询问:“母亲,您醒了吗?” 谢家,仆妇进来送茶,看到谢玖兮还跪在地上,十分惊讶:“四娘子,您莫非跪了一夜?” 谢玖兮淡淡说:“这不是祖母要求的吗。” 仆妇挑眉,一脸欲言又止:“四娘子,您也太……实诚了。老夫人走前特意赶走了屋里的丫鬟,反正没人看着,您起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娘子何必这样死脑筋?” 谢玖兮道:“这我就不懂了,罚跪是祖母说的,昨日我认真讲道理,你们说我忤逆长辈、故意气祖母;我如你们所言跪了一夜,你们又说我不知变通。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仆妇叹气,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四小姐美则美矣,但脑子不太正常。这么简单的道理七岁小儿都懂,她却一板一眼,竟真对着一个空屋子跪了一宿。 仆妇语重心长道:“四娘子,有些人情世故说是说,做是做,只看您怎么选择。老夫人那么疼您,怎么忍心看娘子罚跪,您去向老夫人认个错、服个软,以后就不用再受这种罪了。” 谢玖兮看着檐角逐渐爬高的阳光,静静说:“我没错。” “唉!”仆妇恨铁不成钢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您就说些老人家爱听的话骗骗她,一家人,讲究什么对错?” 谢玖兮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为什么家人就可以模糊对错界限了?我这次说违心话,日后便要答应更多违心之事,不如从一开始就揭开,让祖母知道我的想法。” 仆妇从没见过谢玖兮这样执拗的娘子,世家女一出生不愁吃不愁穿,唯一需要努力的无非是嫁个好夫家。皇后和谢老夫人都向着谢玖兮,这可是天大的优势,明明谢玖兮说些好听话就能让自己一生顺遂无忧,她为何非要跟老夫人对着干呢? 仆妇无法理解,她叹气一声,给谢玖兮倒了茶水就离开了。既然谢老夫人的人已经表了态,谢玖兮也无需为难自己,她起身去喝茶,放下杯子时,看到桌边多了一张纸条。 谢玖兮打开查看,上面是瑶姬鬼画符一样的字迹,说萧子铎无事,她继续回族地打探太阳石了。 谢玖兮长长松了口气,萧子铎没事就好,她被罚跪不痛不痒,如果这件事惊动萧家,谢颖借题发挥起来,萧子铎就不止跪一晚上这么简单了。 罚跪一事不了了之,但谢玖兮不肯认错,她依然没法出门。这回谢老夫人派了好些丫鬟,十二时辰盯着她,谢玖兮就是想偷溜都没办法。 正好瑶姬那边也要等长老出关,谢玖兮便安心待在家里,研究不死药的配方。一晃两个月过去,谢玖兮突然大清早被人拽起来,又是上妆又是熏香,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 等登上马车时谢玖兮才知道,今日宫廷设宴,皇后谢韫容邀请娘家妹妹们进宫小聚。本来这只是晚辈之间的聚会,但谢老夫人却破天荒出门,要亲自带着谢家娘子们赴宴。 谢玖兮莫名感应到,谢老夫人这次出行,是想替她说亲。 祖母竟然铁了心要将她嫁出去?谢玖兮想到那日谢老夫人的话,忽然觉得惶恐。 她会嫁给门第相当的郎君,萧子铎也会有自己的妻子。他们两人各自有了更亲密的人,很快就会忘掉对方。 谢玖兮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她对于萧子铎也会变成“别人”,无论她经历什么,他都不再关心了。 因为这个缘故,谢玖兮一路都很低沉,没多久谢家的马车驶入皇宫。宫门守卫将他们拦下来,谢家仆从上前交涉,谢韫玉趁这段工夫再一次检查自己的仪容,谢韫珠百无聊赖地张望着帘外的景象,唯独谢玖兮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心不在焉。 谢韫玉看到,忍不住刺道:“四妹没睡好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今日这场宴会可是皇后为了你专程举办的,四妹这样懒洋洋的,岂不是会被人说我们谢家怠慢?” 谢玖兮满心满眼都想着萧子铎日后会娶妻,压根没兴趣搭理谢韫玉。谢韫玉见谢玖兮如此无视她,像是脸上被扇了一巴掌,她正要再刺,突然马车狠狠一晃,谢韫玉和谢韫珠狼狈撞到车厢上,差点摔下去。 谢玖兮对付女鬼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撞击。她很快稳住身体,掀开车帘,看到一辆精雕细琢、极尽豪华的马车停在一旁。这辆马车面积极大,足以容纳十人,宛如一座小型宫殿,馥郁甜腻的香味从木头缝中沁出来,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的奏乐声。 很显然,就是这辆马车撞了他们。这般做派,谢玖兮已经知道里面是谁了。谢玖兮容光胜雪,眸色湛湛,不闪不避注视着对面,质问道:“阁下是谁,这么宽的路都要往我们的马车上撞,是对谢家有什么不满吗?” 那辆出奇华丽的马车跟着许多侍从,他们看到谢玖兮都吃了一惊,不敢相信人间竟真有如此绝色。但他们想到自家主子的脾性,不敢再看,低着头上前提醒:“公主,前面是谢家的马车。” 车厢内的奏乐声稍停,不一会,金线镶边的车帘慢悠悠圈起来。两个容貌清秀、清瘦修长的少年一左一右抬起车帘,露出后面的女子。他们看到谢玖兮,同样大吃一惊。左边的少年赶紧垂下眼睛,右边的少年没忍住,悄悄抬眸扫了好几眼。 山阴公主早就听说过谢家双姝的大名,甚至有人说谢家两位女郎已占尽天下灵气,南朝任何女子站在她们两人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山阴公主哪能忍这种话,谢家大娘子她见过,依她看也不过如此。谢皇后要是真占据天下一半灵气,怎么会入宫多年不得宠爱,只能靠家族兄弟嚷嚷? 所以今日入宫时,山阴公主听到谢家女的马车就在前面,故意让人撞上去。之后她让人继续奏乐,等听到外面的质问才慢悠悠露面。她就是想提醒这些人,勿要不识尊卑,区区谢家女,岂敢排在公主的前面? 然而当金丝帘拉开,山阴公主看到单手挽帘、冷若冰霜的谢玖兮时,着实意外了一瞬。这就是皇后的妹妹,谢家四娘子谢玖兮? 山阴公主纵横建康众多宴会,但从未见过谢玖兮。她以为谢家在故弄玄虚,谢四娘分明丑得不敢见人,却偏要吹成天仙。山阴公主让车夫撞过去时,也存了在面首面前炫耀、艳压的心思。 然而,掀开车帘的一刹那,却是山阴公主被压得黯然无光,无处容身。山阴公主脸色很不好看,皮笑肉不笑勾了勾唇角,说:“呦,竟然是谢家的娘子们。怪我让人奏乐太大声,没听到外面有动静。不过,我没感觉到马车撞到了人,是不是谢家的车太轻飘了,没走稳?” 山阴公主暗暗讽刺谢家马车寒酸,谢韫珠哪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就要出去理论,被谢韫玉拦住。谢韫玉拼命给她使眼色:“那是山阴公主,你做什么?” 在谢家她们怎么算计都无妨,但一旦出了外面她们就是谢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不能出差错。 谢玖兮懒得和山阴公主争辩是谁撞了谁,对于这种没脑子的人,和他们吵架是对自己的折磨。谢玖兮点点头,说:“山阴公主身边有人奏乐,难怪听不到动静。不过公主下次出门最好别带这么多人,你们连撞车都感觉不到,翻车岂不危险?” 说完,谢玖兮就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道:“我们走吧,勿要让大姐姐久等。” 谢韫珠看到谢玖兮就这样走了,气得不行:“你就这么算了?你顶撞祖母,我还以为你多有胆量呢,结果你在外面就这么怂?” 谢玖兮懒得搭理,谢韫玉虽然也觉得山阴公主欺人太甚,但这是宫里,还是息事宁人为好:“三妹,那毕竟是山阴公主,皇上的姐姐。我们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吧。” 谢韫珠还是气得不轻,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惊叫声。谢韫珠忍不住掀开帘子,看到刚才还气派非凡的山阴公主车驾竟然侧翻了。 不知道他们车上哪个零件坏了,右轮完全掉落,山阴公主连着她马车上的面首、乐队,一起狼狈地摔到地上。 谢韫珠看着这副场面想笑,但念及这在宫里,赶紧忍住。她幸灾乐祸地钻回马车,说:“真是现世报,刚才还撞我们,现在他们自己的车翻了。不过她那辆车那么华丽,车轮应当很稳才是,为什么轮子忽然坏了?” 谢玖兮闭眼靠在车厢上,淡淡说:“谁知道呢?连撞人都感觉不到,兴许他们的轴承断了吧。”
第65章 雨将至 今日谢家入宫,谢老夫人一辆车,谢玖兮、谢韫玉、谢韫珠三个晚辈共乘一辆车。谢老夫人在路上听到后面发生冲突,但只作不知。她不出面,这就是只是晚辈小打小闹;若她出面,事情性质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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