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被鬼王亲点了扫洒侍女之职,一开始的情花鬼姐姐也是以为自己鸿运当了头,怀揣兴奋之思,立下雄心壮志。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想着把扫洒之事做好,只待日子久了,跟鬼王殿下关系打得热络走得近了,也自然好提携照拂她身边像小葱花这样的楞头青。 但哪知,偌大的鬼王殿,平时整日空空的,就只有她跟鬼王两个人,很是吓鬼。 更何况,鬼王经常不在殿里,连个面都见不到。殿里一说话,便只有她自己凄凄惨惨的回声,这可把喜欢聊八卦的她憋坏了。 偏偏她还不敢怠慢。就算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就算是拄着青面鬼骨头做的拐杖,也得先把鬼王殿扫洒干净。 这些最开始其实她还算能忍受。她最怕的,其实是隔着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的鬼王偶尔出现在殿里,蔼声问她他不在鬼界的时候,鬼界有什么风土鬼情。 那一刻,她幡然悔悟自己从前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一个人待在殿里做洒扫,已经是大幸之事了。 要知道,私底下喜欢聊八卦,跟真跑到顶头上司面前聊八卦,这完完全全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尤其是,你的顶头上司还口口声声宽言安慰你,你们只是闲聊罢了,让你心态放松。 因此,她心口跳地十分厉害,只敢捡一些情花果减产了鬼市布料又涨价了之类无痛痒的事情说。 几个时辰过去了,鬼王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嘴角抿起一丝淡笑,时不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说得口干舌也燥,鬼王却只是姿态优雅地支着脸侧,吐字如流水逐玉,“你刚刚说的只是风土。旁的呢?” “将军鬼大人对自己没能上位这事一直耿耿于怀,鬼王不在的时候青面跟獠牙一直撺掇大家一起消极罢工,花魁鬼也想在鬼花录上艳压鬼王殿下,这些事都不能说,讲这些的确都太敏感了。”碧岚一边分析,一边听得微微一怔,“那姐姐还能挑什么说呢?” 情花鬼姐姐想起鬼王听似温煦实则渗寒的调子,心有余悸面有赧然,“我就只好出卖你了。” 碧岚:“……” “别怪姐姐啊。我压力真的好大,不信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掉更多了?”情花鬼一边小心绕着颊边伶仃晃着的头发丝儿给碧岚看,一边脸不变气不喘地继续卖惨打苦情牌,“都说不自由,毋宁死。思来想去,以前到底是我想法太天真了,鬼王殿下的殿,可不是我们这些心性寻常的鬼能待的地儿。姐姐我就算想发达,也不该走上这条不归路。我现在才明白,还是跟你们一起,过得更畅快舒坦。唉,殿下扫洒侍女这份殊荣,看来啊注定得与我无缘。”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情花鬼深吐了一口气,从善如流捉来碧岚纤细的手自放在自己手背,”小葱花,你能不能答应姐姐一件事?” 碧岚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情花鬼眼眶微微发热,心一横,按了按碧岚的手,郑重其事道:“反正你一会儿也要去给殿下送玉。见他之时,你能不能帮我委婉提一下,我想辞了这份差事。对了,你得强调,并非我心有所虑,而是委实年纪大了能力不足。” 碧岚抬眼看了情花鬼姐姐吹弹可破的皮肤一眼,咬了咬唇,“可要是殿下怪罪……” 情花鬼仰天,扔了一把瓜子肉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叹了口气,“要是他怪罪,你就再想想办法替我托底吧……” 碧岚:“……” …… 天界。 祥云掩拥之下,天锦霞织的纱幔于香雾迷蒙间层层低垂,只一阵仙风细细柔柔拂过时,幔卷香风,隐约露出锦塌之上盈盈而卧的绝色女子一二动人轮廓。 听到熟悉响动,女子撑起酥/胸半掩的半边身子 ,青丝如云散于胸前,轻颤羽睫入艳三分。 樱唇微翘,更显娇羞。“太子殿下来了,请恕妾有恙不能相迎。”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 太子身边的仙侍与女子的侍女心领神会,掩着袖子相视而笑。 他们知道,极负盛名、素日高傲的太子殿下只有对着天女时,才会像今日这般不吝一笑。 此时,他的目光正从她蝶憩般的睫羽一一划过,流连忘返,直至落到她透着粉如三月鲜润花瓣的唇间。 “天女的身体,可是大好了?” 天女盈盈一笑,指尖柔弱无骨地撩着太子殿下嵌丝描金的袍服袖口,“这几百年来,多亏了太子殿下悉心照拂,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难掩关切神色,虚坐锦塌,手覆在天女滑腻似酥的纤细腰肢上,扶着她再次缓缓躺下,“今日风大,天女小心着凉,还是先歇下吧。” 太子殿下眸光下移游走,似是贪婪不舍地用目光攫取着眼前绝丽之色。 “对了,前几日,我从穷奇处取回一瓣创世青莲,已着药圣仙尊亲自入药煎煮。只是青莲性寒,我定再取一味温补之物与青莲相济,更好发挥青莲药效。待七七四十九天后,天女服之,自能恢复如常、容光更甚。” “都说创世青莲珍贵无匹,妾从前只在传闻中听过。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为了我做到如此。”天女似嗔似笑,似怨似喜,其诱人姝容,不可逼视。“对了,穷奇凶险非常,太子殿下可有受伤?” “无什么大碍。”太子殿下摇头,眸子眯了起来, “我与天女几百年前本来就该成亲。我们夫妻一体,天女不该同我这般生分才是。莫说一瓣小小的创世青莲了,天女若有所求,我必尽全力相应……” 天女泪眼婆娑,“如此,妾斗胆一提,妾的九梦浮生琴,几百年前遭妖尊所毁,琴身与琴弦皆有断裂。这把琴,就是妾的命。妾想……” “我知道了”,太子殿下眉头微微皱起,“你的琴,我定会想办法替你补好残缺。” 天女愣了愣,不自在地揉了揉惺忪的秀眸,又害羞又甜蜜,“那就待妾与殿下成亲之时,妾亲自抚琴与殿下听。” …… “飞廉,一会儿你刮一阵风,替把这我身衣服吹进天火烧成灰吧。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自己殿内的太子殿下只扫了袖口一眼,便敛了色,瞧上去阴沉得可怖。 被叫飞廉的,正是天界太子苍慈从小到大唯一的读伴,也是天界掌管行风的风神。 习惯了对方说“眼不见心不烦”的飞廉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太子苍慈后背术法掩盖下涌动的暗血糜烂发软的伤口,“苍慈殿下,衣服的事倒是好办,可你这被穷奇伤到的地方怎么处理?我们真不找药圣仙尊看看吗?” 穷奇?伤? 太子苍慈摇头,只默了一瞬,便从牙缝里狠狠逼出几个字,“我竟不如他!” “他?谁啊?” “没有见过,我猜我碰到的那位应该便是统一妖鬼两界的新晋鬼王。”太子苍慈一张脸结了冰似的冷沉,薄唇掀起一丝冷笑,“二十四瓣创世青莲,如今只剩七瓣。他从穷奇下抢了六瓣,我只有一瓣。他受的伤,也远没我重。” “不对啊。这三界何时不声不响出了一位比苍慈殿下你还要厉害的人物?”飞廉一而再地想要确认,声音难以置信地颤抖,待回过神来,他才反应自己的话失了分寸。 于是,飞廉有些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再说,殿下从穷奇处寻创世青莲花瓣,是为了……咳……若真是鬼王,可他抢青莲是为了什么?这事他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 因着情花鬼姐姐平日对她的情分,碧岚终是心软,答应了替她试着去说说。不过,她也再三强调,这种事,最好还是由她自己亲口告诉鬼王殿下。 她只能试着先探探口风。 除此之外,她也有些事想告诉鬼王殿下。虽然不知鬼王殿下初衷如何,是一时兴起,还是拿自己激将军鬼。 但在林兮阁待的这段时间,着实让她觉得无比充实。 这份修补器物的差事,她很感激。 因为,对她来说,那些修复好的器物,不像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一片云,地面上荡来荡去的一缕风,它们一件件都是真实有意义的。 不仅可以感觉,还能触摸。 这样想着,荷袋里隔了一层布料贴着她肌肤的骨玉,也似能感应她心情一样,生了一些灼热滚烫,令她更加心下动容。 她想,至少今日,她是真的很想见到他。 ……
第16章 沐浴 情花鬼姐姐给的那块儿冰蚕锦织就的殿牌,一路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碧岚按着上面浮出来的亮色路引,一一走将过去,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她便来到鬼王殿下一尘不染的琉璃殿门前。 碧岚抬起头,静静看了看剔透琉璃上方的无边天色。 虽身处鬼界,不知岁岁年年,也不见日光,但此时天幕碧蓝无云,静谧洁净,呈现出凝脂般的温润釉色,再不复之前已经燃烬的心字香灰般枯槁的灰白。 好像自鬼王殿下现身鬼界,连天色也的确变得可爱起来。 碧岚心下默默动容。 这个鬼鬼赞之温润、鬼鬼又爱又惧的鬼王,浑身上下似乎都是谜。 每个人都说鬼王殿下讨厌绿色,可他要自己修补的骨玉,不也正是翡青之色么? 正胡乱思量着,碧岚也没留意眼前出现了一个眉毛淡淡上挑,眼睛圆溜溜的稚气门童。 “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吧。” 碧岚撤回目光,向前平视又略略下移,明白眼前的稚童应该便是给鬼王殿下守门的小鬼。 只不过,殿下守门的小鬼跟她一样,长得既不威风也不吓人,尤其以鬼界的眼光看来,远远够不上是一个长相有品味的鬼,反而更像是人间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还没她肩头高的半大小娃。 ——这倒教碧岚颇感到有些意外。 “大人,鬼王殿下今日还在殿里么?不知道我这会儿进去叨扰他是否方便?” 碧岚听说,像鬼王殿下这般大人物,替其守门的鬼一定是其千挑万选万里无一的心腹。心腹的地位,自然便是不消多说的特殊中的特殊。 像这样的守门小鬼,懂事机灵心思缜密自不必说,他不仅能知晓鬼王大的方位去向,如有需要,他也能掌握鬼王此时彼时正在做什么。这样一来,他才能分门别类判断来访的来闹的该不该拦。 “等等啊。”小鬼口里念诀,朝里定睛观瞧了一会儿,方扭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碧岚。“姑娘运气好,鬼王殿下他正在殿内……咳……现在去找鬼王殿下,再方便不过。” 碧岚朝里远远瞥了一眼,除了容容空气以外什么都瞧不见,方明白守门的小鬼定是有与鬼王殿下独门通传之法。 “谢谢大人,对了,我是……”,碧岚忙点了点头,朝守门的小鬼屈身行了一礼,正要循规知礼地将情花鬼姐姐交付给自己的殿牌路引掏出来拿给他看,斟酌了一番措辞好说明自己的身份,以及此行送玉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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