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呵呵一笑,看那孩子的目光跟他看向那些美丽花朵的目光并无二致,“你知不知道你怀里抱着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玉晅眉头一皱,她不喜欢他用“怪物”这种词来形容一个孩子。 “陛下,你和这孩子……是不是有某种关系?” 玉晅这话问得小心翼翼,若说之前她还怀疑这孩子和魔君有血缘关系,那现在看,大抵不是了,但极乐城欲用这孩子引出魔君,两者之间又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这关联到底是什么让魔君这么厌恶? 明夷听见她的话,神情似乎一怔,没了他的压制那些本就争先恐后肆意葳蕤的花再次在池内疯长,嫣红姹紫中,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似被茧缚住的孱弱蝶翼,挣不脱这世间旧梦藩篱,又似无涯苦海中的一抹漂萍,载不住这飘零心舟。 玉晅愕然望着他,她何时见他露出这种如折翼之蝶般的脆弱神态。 那脆弱似乎也只是一瞬,随即他抬起头,嘴角盈起一抹惯常的笑,波光潋滟的眸挑起一抹斜斜的弧度,含笑望着她,“公主殿下,想知道吗?想救你怀里那个怪物吗?想……救你自己的命吗?那我们便来赌一把吧?敢吗?” 此时的魔君,依然像往常那般光艳逼人,神情脉脉如水,可玉晅却从心底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她从魔君似喜似嗔的眸底看到一种关于决然的东西,他似乎在做什么衡量,又似乎微微放下了某些东西。 她直觉,他又要逼她做抉择了。 她抿唇,不想回答。甚至心里在思考趁他洗澡无法起身她趁机抱着孩子溜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心思才一起,便听他接着道:“公主殿下,你知道的,外面都是我的人,你出去也会受到拦截,而我,只要能留住公主殿下,就算被你看光我也是不介意的。” “……” 面对这种无耻的混账,她还能怎么办!! “赌什么?” 魔君手臂轻轻一招,紫檀木格子上一支淡黄色线香捏在他手中,他将这香展示给她看,“溯源香,顾名思义,可以让一个人的神魂进入另一个人的过往。你可以看看像……这种怪物之前有过怎样的过去,等你看到了他们有多不堪之后,再决定要不要产生怜悯也不迟。” 玉晅望着他,“赌注是什么?只是赌我会不会对这可怜的孩子产生怜悯?” 明夷低低一笑,听见“可怜”的时候唇角的笑意更是说不出的讽刺。 他也回望着她,目光幽深如海,“嗯……如果你在看到这种怪物的过往之后还能如这般坚持,那我就放你们走。” “如果你在中途哪怕有一个瞬间产生了动摇或者厌恶的情绪……” 玉晅目光一闪,“你会?” 他唇边依然带着那种懒懒的笑意,另只手忽然一挥,一条血红丝线忽然便缠住了孩子的脚踝,一声尖叫,孩子小小的身影已从她怀中飞起,跌到水池一边的角落里。 那柄血红色魔剑立马飞过来,锋利的剑尖离孩子的脑袋不过一指,那条游弋在剑身上的赤蛇居高临下嘶嘶吐着信子。 玉晅气到捏紧了拳头。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么猝不及防之下就动手,总在她微微放松心防的时候就立马趁虚而入! 她真的从没像现在这般这么想捶扁一个人! 这混蛋! 魔君饶有兴味盯着她,看她脸上因他而生出的各种生动的表情,笑容婉转,偏头道:“我当然会杀了这小怪物了。这一局,赌的是一个机会,公主殿下。” 机会是这小怪物的,赌他能不能活。 机会是小公主的,赌她值不值得让他放弃取春神令的计划。 同样,这机会也是他自己的,赌她会不会让他失望,赌她会不会让他错看,也赌他在充斥着腐臭的前路上遇到的这束光值不值得他抛却脸面也要将她强行握在手心里。 玉晅踩着重重的步子过来,把怒气都发泄在脚步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溯源香,借着一旁书桌上燃起的灯火点燃。 一线微红的烟雾淡淡氤氲。 鼻端飘过一股似蘅芜似肉桂的香气,玉晅眼前忽然一片光影朦胧,她甩甩头,眼皮却沉重地抬不起来。 睡意潮水一般瞬间涌来,她身子一晃,眼见就要往水池栽去,水池中却早有一双手臂轻轻伸展,接住了她跌落的身影。 隐约一声哗啦水响。 身下有滚烫又起伏有致的肌理触感,玉晅知道她好像又被这混蛋算计了。 在一片烟水迷离中,她好像看见他垂下来的目光微亮又暗含期待,似承载了这如画春光里所有难以言表的心思。 在彻底陷入梦境之前,她迷迷糊糊想,这混账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呢?期待她醒来爆他狗头么? 魔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用丝帕轻轻拭去她脸颊刚才被他误伤凝结的血痕,手中凝一丝魔气在她眉心一点。 如此,他便能看到她在进入溯源境时的反应了。 蜷在水池一边的孩子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伸手轻轻接住她,看着他温柔拭去她的血迹,看着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魔君瞥他一眼,忽然冷声道:“你以为我会让她进入你的过往吗?” “做梦!” 溯源香啊,只有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才能允许一人进入另一人的过往啊。 小公主,你可……莫让我失望罢……
第48章 乱我心者(3) 玉晅陷入了一个梦境。 一个比炼狱还要可怕的梦境。 在梦境里,她看到一个人惨痛的过往。 那是一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阁楼,光是站在阁楼外都能感受到里面穷奢极欲糜烂不堪的场景。 在这样的阁楼前,有妇人怀抱幼小的孩子逆风而来,那孩子通身被罩在黑色斗篷中,一阵风来,吹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孩子玉雪可爱的一张脸。 玉晅浑身一震。 那张脸,她刚刚还护在怀中过,但这一刻的孩子,并不是一脸麻木和空洞,他幼小的脸上带着这世上最纯真无暇的笑容,一双在星海中淘洗过的美丽大眼睛忽闪着这世间最清澈的光芒。 别人都说她的眼睛是这世上最澄澈的,玉晅却觉得那是他们没有瞧见此时此刻这孩子这一双用“蓝天、净水、星光”这种词都不足以形容的眼睛。 那孩子似乎很高兴,仰起小小一张脸用孺慕的眼神望着妇人美丽的脸庞,玉晅听见那孩子用软糯的声音道:“阿娘,你这是第一次抱孩儿,孩儿好高兴。” 稚嫩的语气中满满欢欣。 妇人在阁楼前驻步,淡到看不出任何神情的眼底无任何波动,直到看见阁楼里出来一群人接这孩子进去,她才淡淡看向孩子,突然浮起一抹笑,对着孩子道:“以后还想让阿娘抱吗?那你便进去吧,等你成功从里面走出来,就是阿娘再抱你的时候。” 孩子听见能再让阿娘抱,眼中一瞬熠熠生光,眉毛都似乎快乐到要飞起来。 只是彼时的孩子还不知道要想从里面走出来,要经历怎样的撕心裂肺。 妇人站在门边看着孩子主动跟那些人进去,那孩子依依不舍走两步就要回头挥手道别,妇人的眼底始终寂静如死水,她率先转身离开,那孩子手里抱着阿娘临走前留给他唯一的玩伴——一只小雪貂,固执地立在门边凝望,直到阿娘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 他被人半托半抱带了进去。 风声更烈,一只弱小的蝴蝶被刮到屋檐下一张蜘蛛网上,那蝴蝶奋力扇动着柔弱的羽翼想要逃脱,却终不敌这张命运之网,一只巨大的蜘蛛垂挂下来慢慢逼近蝴蝶…… 进入阁楼的第一晚,那孩子就失去了一直陪伴他的小雪貂。 一群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抢走了他怀里的小雪貂,用一把火点燃了那小家伙,他被人按着眼睁睁看着那小雪貂痛苦地嚎叫着在地上滚成一只小火球,他也痛苦地嘶吼,可幼小的身躯被死死困住,他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看着小雪貂被烧成一块黑乎乎的尸首。 那些孩子仍旧不放过他,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将小雪貂的尸体往他嘴里塞,逼迫他吃下去。 这一晚,这孩子抱着小雪貂的尸体一直在哭,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人性的恶,也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 此后,他一直在失去。 阁楼中的人,逼迫他去楼上的房间整夜伺候,以供客人随时差遣,在这里,他看到了那些平时以欺负他为乐的孩子在那些大腹便便的所谓贵客身下婉转承欢,他们被粗暴地对待,被鞭打,被撕咬……被以一切想都不敢想的方式羞辱。 那是他信仰的第一次崩塌,从这以后,那些闪光的东西慢慢从他清澈纯净的眼底碎去。 他想到了逃跑,想不顾一切逃出去。 他确实逃了,但还没走到阁楼前厅,他就被抓住了,举报他的是跟他住在一个房间的孩子,他在慌乱下收拾东西时被他看见。 如此,第一次出逃,以失败告终。 迎接他的,是惩罚。 他被投入一种黑色的粘液中,那些液体像有意识的毒蛇,顺着他的小腿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他的脸颊,任他怎么甩也甩不脱,液体所经之处,他的皮肉寸寸裂开,鲜红的血争先恐后从他稚嫩的身体中涌出,他疼到在地上打滚,在黑液中惨呼。 这种刑罚,维持了七天。 等他被粗暴地捞出来,他又被投入另一种液体中,那是一种能投射出七彩光芒的如水晶如琉璃一般的美丽液体,但所带来的疼痛却比黑液要痛苦一万倍。 在里面,他遭受了身体肌肤被整个剥下来然后再以冰晶之色琉璃之彻重新塑造的痛苦,他痛到叫都叫不出了。 等他从这方冰晶池里出来,他的肌肤也如冰晶般莹透无暇了。 之后,他又被灌入了一种药,后背上从此多了一片牡丹印记,就如同一片纹身。他们说那种药叫美人椿,是阁楼里专门花大功夫研制出来的一种销魂药,在情动的时候后背的图案能够开花,还能散发出馨香,客人最是喜欢。 后来,他才知道,进入到这阁楼里的所有孩子都要经受剥皮重塑的痛苦,都会被灌下美人椿。 而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客人喜欢。 他知道了他接下来的命运——如那些被欺负他的孩子一样,被羞辱,被鞭打,被撕咬……面对这世间最肮脏最不堪的对待。 从这开始,惶恐的情绪每天都跟随着他,他害怕有一天他也会去被逼迫去做那样的事情。 终于,不幸的事情还是来了,他被安排去接待一位贵客,贵客看向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一种连打量牲口都不如的眼神。 绝望充斥了他的内心,他不愿遭受那般的羞辱,没顶的愤怒让他生出无限力气,他杀死了贵客,就用那根他欲用来抽打他的鞭子。听见贵客的脖子在勒紧的鞭子下嘎嘣断裂的声音,他的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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