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回来。”舟明头疼道,结果她越走越快。 小姑娘还在亲他,一副缠人的样子,舟明只好带着她往偏房走。流景进无妄阁前回头看一眼,对上小姑娘的视线后对她比个大拇指,小姑娘害羞地将脸埋进舟明脖子。 流景无声笑了笑,一只脚迈进无妄阁的门槛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尘忧认出她了。 尘忧为何会认出她? 她这次来冥域之前,从未与尘忧见过面,杀非启时虽然暴露实力,可那实力也不过十之一二,怎么也联想不到她的身份上去,难道是她在别的地方露出了破绽? 流景推开顶层寝房的门,目之所及一片漆黑。她停顿片刻,待适应黑暗之后朝坐在窗前的人走去:“帝君。” 非寂略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言语。 流景抿了抿唇:“对不起。” “道什么歉?”黑暗中,非寂总算开口。 流景叹气:“帝君与尘忧尊者,到底有十年的母子情,如今却为了救我重创于她,想来帝君此刻很不好受,是以我该道歉。” 非寂沉默片刻,突然打了个响指,屋里的夜明珠顿时尽职尽责亮起来,整个寝房都充斥着青白的光亮。 光亮之中,两人四目相对,非寂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都不在意的事,你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我想帝君好,自然在意。”流景弯起唇角。 非寂眼眸微动,许久后别开脸,静静看着墙角硕大的夜明珠。 “帝君啊,”流景磨磨蹭蹭到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也知道我身为今日之事的矛头,没资格劝你些什么,可我还是想说。” 她凭空掏出一颗沾了糖霜的果脯,无声递到非寂面前。非寂静了许久,到底还是接过来放入口中。 太甜了,今日的果脯选得不好。非寂蹙了蹙眉,却没有吐出来。 流景含笑看着他:“我虽然没爹没娘,却也知道父母子女一场,亲缘薄厚毫无因由,有些人天生良善敬上顺下,却偏偏不讨爹娘喜欢,有些人目无尊长忤逆不孝,却到死都是爹娘的心肝,人若是参不透不认命,只会一辈子陷在薄凉的亲缘里无法安宁。” 非寂咽下果脯,抬眸看向她:“听不懂。” “……意思就是让你认命吧,她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做得再好她也不喜欢,纵然有十年养育之恩,但从她有所抉择的那一刻起,她便只能算是非启的母亲了,更别说她屡次三番对你下杀手,你们的母子亲缘早就没了,你该做的是远离她过好自己的日子,而不是一直被她牵动心神。” 流景说着说着有点来劲了,“家中最孝顺的,往往就是那个不得宠的,或试图证明爹娘是错的,或试图等爹娘回心转意,一辈子做提线木偶伤情伤财。可会偏心的爹娘有几个会反思的,即便付出一切,于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理所当然,你信不信,此刻你将王位让给非启,尘忧也只会觉得是应该的,非启哪怕多吃一口糕点,她都觉得他孝顺懂事,所以……” 一扭头,便看到非寂垂着眼眸,半边身子都隐匿于黑暗之中,孤独的模样与她在识海见到的那个、等着母亲来看自己的十岁少年没有不同。 流景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屋里安静得太突然,非寂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说了?” 流景沉默许久,张开双臂将他抱住。非寂微微一顿,冷声问:“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抱抱帝君,”流景收紧手臂,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方才说的那些皆是冲动之言,帝君若是不喜欢,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反正我总是胡说八道,帝君也该习惯了。” 非寂静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本座打算将她送去暮和宫。” 流景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一向对尘忧无限纵容的非寂,竟然会做此决定。 暮和宫,是历代冥帝崩逝后,其后宫女人颐养天年的地方,景致极佳,灵气最足,却远离幽冥宫,亦远离皇权势力。尘忧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想来看不上那种地方,否则也不会新帝上位三千年了,仍没有搬洞府的打算。 “她如今愈发越界,离开反而更好。”非寂淡淡开口。 虽然尘忧今日要杀的人不是非寂,但如此明目张胆,摆明就是告诉所有人,她没将非寂放在眼中,若非寂再不加以惩处,只怕她日后会更加嚣张。流景同为一界之主,十分理解他的决定,但…… “想好了?”她放开非寂,看着他的眼睛问。以尘忧那样的性子,一旦行事,他们母子间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非寂不语,只是又一次看向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忽亮忽暗,照得他的轮廓也明灭不定,非寂神情淡漠无坚不摧,却无端叫人觉得凄清。 流景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唤他:“帝君。” 非寂抬眸。 “不必太难过,神魔的一生极为漫长,你总会遇到一个人,不将你当做填补无聊人生的玩意儿,不逼你成为谁人的依仗,不会因为别人就改变对你的态度,不因你修为高低权势身家权衡利弊,不在意你美丑胖瘦,毫无保留、一心一意的,只为你。” 夜明珠的光亮愈发柔和,照得流景连眉眼都变得温柔。 非寂定定看了她许久,漫不经心地问一句:“那人是谁,你吗?” 该承认的,一点甜言蜜语便能拉近距离,何乐而不为?可流景看到他瞳孔中夜明珠细碎的光,一向荒唐行事的她竟然连点个头都做不到。 一片安静下,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帝君若是愿意,以后我就是你新母亲了。” 非寂:“……” 什么气氛都碎个干净,他面无表情起身往床边走,流景赶紧跟上:“帝君你说话呀,你愿不愿意嘛,我虽然没当过母亲,但怎么也该比尘忧尊者强点,你要不要试试?” 非寂木着脸更衣脱靴,扭头到床上躺下。 流景笑嘻嘻,继续缠着他:“你也别觉得吃亏,我虽然看着年轻,但岁数也不小了,说不定比你还大个几百岁呢,按凡间的辈份来算,几百岁都是老祖宗的老祖宗……” 话没说完,嘴被捂住了。 流景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非寂木着脸,问:“睡吗?” 流景点点头。 非寂放开她,流景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再不唠叨废话了。 非寂一挥手,夜明珠的光灭了,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流景闭上眼睛,再次思绪万千,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想得太认真,无意间翻了几次身也不知道。 盘算再三,她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于是从怀中取出药丸正要碾碎,非寂突然握住她的手。 流景快速让药丸从指缝漏到床上:“帝君?” “本座在,无人能伤你。”非寂淡淡开口。 流景茫然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自己被今日的事吓到了,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无声弯了弯唇角,却还是钻进他怀里嘤嘤嘤:“可我还是怕,帝君,尘忧尊者会不会偷袭无妄阁?” “她受了伤,三日之内与凡人无异,来不了无妄阁。”非寂语气没什么起伏。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会怕……”流景说着,摸到了床上的药丸,快速在指尖碾碎,“若非今日帝君救得及时,我可能就死了。” “没有这种可能。”非寂笃定道。 流景笑了一声,黑暗中突然摸上他的脸。 她的指尖在唇上擦过,非寂顿了顿,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床上:“别乱动。” “摸一下脸也不行?”流景啧啧,“帝君你也太见外了?” 睡意袭来,非寂眼皮越来越重,连她的声音都有些远了。 “话说回来,帝君你何时跟我合修啊?我们在识海那么多次,你应该也是喜欢的吧,为何从识海里出来后却一次没有,难不成你只有在识海里的时候才有那种世俗的谷欠望?” 她絮絮叨叨,说一些不入流的话,非寂嗓子有些发干,却因为睡意一句话也懒得反驳。渐渐的,他连声音都听不到了,整个人陷入黑沉的梦境。 “帝君,帝君?” 流景唤了他两声,确定他已经熟睡之后刹那安静,直接从他枕头下翻出躲避防护大阵的令牌,趁着夜色悄悄出了无妄阁。 防护大阵开启后,不利台便没什么人了,流景畅通无阻地走到墙根处,在乾坤袋里找出一个隐匿气息和身形的法衣套上,低着头急匆匆出了大门。 今日发生了这种事,不利台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狸奴神色凝重一遍遍加强护卫,舍迦跟在他身边,不住打听她的情况,虽然狸奴反复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但舍迦仍是焦虑。 “我家姐姐识海破损,连点反击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没事,不会是受了内伤吧?”他面色凝重,担心得眼睛都红了。 流景抚平法衣径直穿过人墙,朝着他之前说过的暗道去了。 出了幽冥宫,再用同样的方式进了尘忧洞府,七拐八拐地找了半天,终于在一间奢华的宫殿里找到了尘忧。 她几乎刚一迈进宫殿,尘忧便抬起眼眸:“都下去吧。” 婢女们对视一眼,各自顺从离开。 房门关上,屋里转眼变得寂静无声。 流景将身上的法衣脱了,拉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尘忧尊者如何知道我来了?” “你身上这件法衣,是本尊亲自打造,本尊能闻到它的味儿。”尘忧面色苍白,凌厉的气势却不减半分。 流景笑了一声:“不是提醒过你嘛,天上地下、三界之中,唯有我一人可以自称本尊。” 尘忧盯着她看了片刻,也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会死不承认。” “那多没劲,”流景摊手,“你特意引我过来,也不是想听我狡辩吧?” 尘忧抬起眼皮:“知道我故意引你来,你还来,就不怕是陷阱?” “是陷阱也得跳,我今晚若是不来,只怕明日你就会暴露我身份,到时候岂不是更被动?”流景反问。 “你来,我也不会保密,”尘忧似笑非笑,“我真的很想看看,非寂发现宠爱有加的妃嫔却是自己一生之敌时,会是何等表情。” “你若真想暴露我,直接去幽冥宫嚷嚷就行,又何必明知会失败,却还要搞一出大张旗鼓的刺杀……但说真的,我觉得刺杀也没必要,你找个机会单独叫一下我名字,我肯定立刻就跟你出来了,”流景自顾自倒了杯茶,拿在手里却不喝,“我既没与你绕弯子,你也坦诚些吧,否则也没必要聊下去了。” “你想知道什么?”尘忧问。 流景:“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断了启儿经脉的,是仙族灵力。”尘忧一直还算冷静,只有提到非启时眼底才会流露出怨毒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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