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渺侧首看一眼沈妄,又看向没有丁点亮光的天极,道:“我们很近的,我……要回一趟舟山。” 似是察觉到了颜渺的欲言又止,凌雨时再未多追问什么,只道一声好。 她想了想,还是如过去那般在结尾添了一句:“若是有什么需要凌泉宗相助的,你定要同我说。” 颜渺点头,道:“好,凌寒,多谢你,我定会同你说的。” 传音石暗下,颜渺重新捏了道诀,将灵力注入其中。 她应答着沈妄方才的问题:“他们当然不会在一个地方,周望舒那样的人,不会将自己想做的事给旁人看的,” 传音石亮起,一片嘈杂的声音响动在其中。 刀刃与符印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仍有一道温和的声音破开杀伐之音,轻柔又清晰的传入耳中。 “颜渺,沈妄,别来无恙。” 符印破开,传音石中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许久未见,周礼。” 颜渺听见对面的动静,依旧平静的应答他,道,“我与沈妄正打算要前往舟山,你要随我们一同去见见……你的长姐吗?”
第77章 符印碎裂的声音再次自传音石中响起, 清晰的传至颜渺耳畔。 飞沙走砾之音不绝于耳,周礼犹豫的间隙,一声轰然的巨响再次传来。 颜渺不禁提高声音, 唤他道:“周礼!” 周礼终于在纷乱的声音中应下一声简短的应答:“何时?” 颜渺道:“现在。” 对面道一声“好”, 再无暇顾及传音,传音石的光熄灭下去。 颜渺望着暗下的传音石, 久久没有说话。 事关周礼的血亲,她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该将周望舒的行踪告诉周礼。 半晌, 沈妄打破了沉默。 他开口, 问了方才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师姐, 我一直想问你,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关于许多年前的事,会追查此事?是在七年前千宗主离开以后, 千师姐同你说的吗?” “没有那么早,若是当年我就知道这件事,也不至于拖到今时才拼凑起这些线索。” 颜渺收好传音石, 道, “真正想要去查当年师尊前往黎荒平乱的事,是在五年前。” 似是在自语, 又似是在问她,沈妄轻声低喃了一句:“五年前?” 颜渺点点头, 没有继续与他言说此事, 将话题绕开了:“周礼有符印在手, 腿脚很快,既已告诉过他, 我们也该前往舟山了。” “可五年前你明明……” 沈妄却没有作罢的打算,又道:“师姐, 事到如今,你可愿同我说说五年前的事了吗?” 颜渺没有应答他,若无其事的勾动指尖,用灵力画着移形的符印。 与在凌雨时的斋舲上时不同,沈妄没有再次纵容她的退避,反而捉过她的指尖,不许她用眼下的事来逃避这个问题。 他问她道:“师姐,你似乎很不想提起五年前的事情,为什么?” 颜渺向外抽着手指,一时没能抽出来,知她今日没办法再逃过去,于是道:“那你呢,沈妄?你不止一次的提起,又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沈妄将她的指尖裹在掌心里:“我想让你知道,我那时到巽风崖去找你……我并不是要去杀你的。” 颜渺再一次沉默了。 她抬眼,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道:“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沈妄那时候本没有杀她的念想。 千瑜已经不在了,千长宁不能白白送死,所以她曾在六年前,在千长宁死后开始着手调查融灵引一事。 首先是宗门之中。 千长宁死前伤了周望舒的经脉,废去了她一身的修为,若周望舒还想做些什么,定会先与她的同谋,那日颠倒真相袒护于她的沐长则取得联系。 于是颜渺盯紧了沐长则。 可她已离开宗门太久了,没有千长宁与千瑜在身边,她的好友羽翼又都尚且未丰,在此事上无法相助,她在宗门的埋伏打探几乎寸步难行。 好在她已结魔婴,在魔修聚集处,那种只用拳头讲话的地方,她也能得到不少消息。 她费尽心思,顺着沐长则的行迹摸到了逃离在外的沈惊谪,更知晓了凌泉宗内也有心怀他念的人藏匿其中。 南岭墟,风浔州,凌泉宗,她一步步查过去……可中洲突然乱了。 曾肆虐黎荒的傀蛊被人引到中洲,本只在一年前零星掀起的几处动乱一夕蔓延。 傀蛊与融灵引的源头皆是当年借沈惊谪手逃出朱崖城的苏南齐,但能大肆掀起异动的显然不止他一人。 苏南齐自朱崖城逃出后使用融灵引多年,躯体早已被反噬腐蚀,她趁沐长则闭关时暗中散布其手中有可以压制融灵引的解药,又为引宗门联手,将自己欲前往青琅宗的消息透露出去,将苏南齐引入局中。 她做到了,做得很好。 一切都按照她所计划的发展着,除了在青琅宗……她低估了苏南齐体内的母蛊。 山门倒塌,殿宇倾颓,热浪舔舐过衣角,血从石阶上流淌,一路蔓延到山下。 印阵带起一片大火,火海中是接连倒下的,身中傀蛊的青琅宗人。 双手被血浸没,血与水交融在一起,从指缝不断流淌下去。 她明明没有资格决定眼前人的生死,也没有资格决定更多人的生死。 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六百一十九个生魂葬送在她的手下,她望见苏南齐倒下后,被大火燃作焦色的天空。 可她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中洲此地,她的骨血里有苏南齐死前放出的那只母蛊,她将它暂且囚在髓珠中,以防蛊虫之乱蔓延,更生怕它落于他人之手。 况且,她还没能引出周望舒。 她还没能杀了她。 苏南齐临死前带着嘲意的话语点醒了她,他说颜渺,执念深重的人是杀不死的,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罢了,这辈子都杀不了她。 若她有下辈子呢? 颜渺曾这样问自己。 若她自此死去,周望舒失去威胁,若她不再游走于明处,而是悄声顺着手中的线索继续查下去,是不是就能得到她苦寻多时的结局……是不是终有一日,她也能杀了她? 毁去结婴之人的髓珠至少需得同是元婴之体的人,颜渺几乎下意识的想到沈妄。 听闻青琅宗惨遭灭门的消息,凌雨时传信于她,说宗门已布下天罗地网擒她,而畴昔山偏远,她会在那里等她,等她将一切交代清楚。 可颜渺知道,那是凌老宗主故意说给凌雨时,让她将她引到畴昔山去的。 南岭墟人结印布阵,就等在畴昔山中。 于是那时,她只是问凌雨时,沈妄在何处。 她说,她有话想要同沈妄说。 镇郊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细碎的雨珠落在面上,沈妄没有管,只是垂首看着她。 颜渺的手还被他裹在掌心里,抽不出来,无法御灵力挡雨,更没能抽出一张避水符印。 见她的睫羽因沾了雨珠一抖一抖,沈妄终于松开手,抬起衣袖来为她遮雨。 他将宽袖遮在她的发顶。 颜渺拨开他垂在眼前的衣袖,看着他:“沈妄,你几次三番想同我解释,是因为,你会常常想起五年前的事吗?” 沈妄点点头:“是,师姐,所以我才想,定有一日,我要同你说得清清楚楚。” 颜渺知道,他这句清清楚楚,远不只是说清楚关于那时候的,他自己的念想。 还有她的。 正如她曾对沈妄说的那样,她不止一次的梦到五年前的场景。 青琅宗染着血的落叶,一地的残尸败骸,畴昔山巅呼号的风声,巽风崖霜雾弥漫,笼罩着未明的荒山。 满是血污的碎发碍眼,颜渺将黏糊糊的发丝从颊侧抚至耳后,手上也新沾了一道黏稠的血。 自青琅宗到畴昔山,一路行至巽风崖,她的双腿终于有一瞬脱力。 衣袍被血浸过,体内的蛊虫躁动不安,颜渺将指尖点在心口,髓珠缓缓自胸腔浮出,带出杳杳流动的灵脉。 她捏一道诀护住心脉,将髓珠捧在掌心,也捧住髓珠中挣扎不休的蛊虫。 巽风崖上的风声休止一瞬。 她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天色阴沉,一片血色之中,少年手执长剑而来,衣袂翻飞,猎猎如风。 剑刃承接住星点疏漏的天光,照亮一整片崖端,映出他望向她时,瞳中澄净的影。 颜渺藏好已脱离身体的髓珠,强撑着站起身。 逃到畴昔山时南岭墟所设的印阵险些将她的心脉震碎,如今她为能在髓珠碎裂后保全性命而封闭心脉,能调用的灵脉撑不了几时了。 “师姐。” 风声绕耳,她好像听见沈妄在唤她。 长剑折出一道泛着血色的光影,依稀落在颜渺的眼中。 “沈妄,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髓珠离体,五感渐失,她听不见沈妄的声音,只能凭借口型依稀辨认出他的话语。 他似乎在说:“是。” 颜渺只辨认出了这一个字。 事实上,是她只想听到他说这一个字。 她一心求死,而他能成全她的死亡,这就够了。 至于旁的,沈妄又说了些什么,她没能辨认出来。 胸腔中的空洞迅速吞没她的意识,能感知到的只剩下灵脉断裂的寸寸钝痛。 说什么五感尽失实在有些夸张,到头来连疼痛都要她自己承受。 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起来,颜渺望不清楚沈妄的表情,于是尝试着朝他笑了笑。 就像他们仍在宗门时那样。 就像她从未叛师门修魔道,从未亲手剖出他的髓珠,从未在结婴时引他到瑶山,又在此后的相逢中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出手。 就好像这样,他们曾有过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就能一笔勾销。 沈妄被她的笑恍一瞬神,手中长剑微微颤抖。 就在他犹豫这一瞬,颜渺手中的灵力骤然四溢,灵力所掠之地掀起一场巨大的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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