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颜渺已猜出了周望舒计划的全貌,如今听到她亲口说出复生之事,还是忍不住吸一口冷气。 周望舒瞧向她,目光有些锐利,道:“颜渺,我没想到她竟能那样看重你,甚至在死前将灵脉给了你。不过刚好,如今你体内的灵脉正是我打算用来招魂的引,我需要它,需要用它来寻回阿瑜。” 颜渺皱眉,维持着冷静,道:“当年南岭墟编撰印阵典籍的时候你不过十几岁,我听闻你曾因参与南岭墟印阵典籍的编撰伤及己身,对宗门怨怼……从很早的时候就有残肢拼凑的蛛丝马迹,莫不是当年印阵的编撰也与这引魂阵有关?周家早就企图做此有违天道之事?” “谈不上怨怼,我对宗门的人并无感情,他们那些人也远不值得我在意。” 周望舒却笑了,目光坦然的看向颜渺。 她语气一如当年落雪之时,她看着被缚在印阵中的颜渺,开口即是轻飘飘的嘲讽:“你说了这样一圈,原是想知道当年南岭墟做过的事。那你不如用脑子好好想想,既明的眼睛为何会折损在镜虚阵中?真的只是如宗门传言那般,因他一心成就镜虚阵,失手折损其中的吗?” “天道苍苍,用印阵之法,以人身躯体为引重现往昔亦或窥知未来本就是个悖论,违抗万物规律,企图窥探天意的人都要承受代价。” 颜渺眼睫微敛:“所以周礼的眼睛……” 周望舒看出她思索,继续道:“如此行事的人远不止周家,宗门的术法虽按祖制传下,但当年的宗门曾因历经过一场浩劫而呈衰败之势,中洲的修士减少,周家的一些人便想到用符印之法来窥探宗门弟子的极限,用以发扬南岭墟的符篆之法,发扬周家。” “反对与推行之人各执己见,在他们企图作出可以窥探天机的符篆术法时,那个被当做窥天阵阵眼的人,曾经是我。” 提及过往,周望舒的话语不如常时候那般同她针锋相对,颜渺看着她,安静的听着。 “想要成就宏大的私愿,牺牲似乎是既定的事实,当年的我作为唯一一个周家亲脉,明明该作为献祭之人死在那方印阵中的……是阿瑜救了我。” 周望舒的眉眼柔和下来,似乎想起那段柔软的曾经,嗓音是颜渺不曾听过的温柔,“我很怕,所以在沉入印阵之前,我将此事告诉了阿瑜,她说她会救我,于是她真的来了南岭墟,闯进了那方印阵之中。” “她救了我。” “周家生怕宗门人知晓而暂时搁置了印阵的编撰,因为阿瑜,他们也放过了我。” 颜渺移开目光。 她望向长屏上的花鸟,再扫过千瑜亲自从沧州寻来的花架——那方木架上本生长着许多珍稀的花草,千瑜住在舟山的时候总亲自为花草修剪枝叶,她似乎能将每一个生命都照顾的很好。 而每每她闭关在外,浇水剪枝的活计就落到她与千长宁的身上。 可现在,木架早已落满了尘灰,上面空空如也,连死去花草留下的枯叶也没有。 颜渺没有再看周望舒,望着那方空木架,道:“可师尊救了你,你却忍心害她。” 周望舒的嗓音急切起来,掌心拍上案桌。 似乎每一次提及此事,她的情绪总是有些失控。 她道:“我何曾害她?你既已探查当年之事,顺着线索找到此地,便也该知道,在黎荒的时候是我救了她,后来在舟山,亦是你用迟云剑……只有我,从始至终都在救她,从始至终,只有我一直想要她活着。” 颜渺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声音有些发颤:“周望舒,我的确已知道当年之事,所以我也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敢面对当年之事,不敢直面在陌渊时是因你我师尊才会身受重伤,更因愧疚而不敢面对我师尊的死亡。” “你想她活着,于是将她囚禁在那个垂死的躯壳里,让她亲眼看着因自己推行的罪孽而无能为力,让她那样痛苦,比行尸走肉都不如的活着。” 周望舒的面色微微发白,似乎想要制止颜渺的话语,张张口,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颜渺看着她,缓缓说着,声音反而越发平静:“七年之前是我冲动,我甚至没来得及同你说,我师尊她早就在迟云剑中注入了灵力,她悄声做着这些,就是不想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也不想再与你有半分交集……你做了这样多,她甚至连让你死的想法都没有。” 周望舒的目光一瞬间凝住,她直起身体,压下嗓音中的颤抖:“此事不必你来相告,我会亲自找她问个明白。” 见她起身,颜渺拢起符纸,声音冷淡:“除却百年前记载于禁术典籍的那一例复生之术,百年来,触碰此法者数不胜数,却再未有人成功过。况且她的魂识早在当年就消散殆尽了,你如今即使能将她唤回,唤回的也不过是一具承载陈旧记忆的躯壳而已。” 周望舒望向她,掌心不知何时已染了血,她看向颜渺,道:“此事与你无关。” 颜渺的目光移开,望向殿外,望了一眼来时的路。 她暗中在传音石中注入灵力,而后对周望舒道:“镇魇门降,引魂阵起。你将宗门的人引到中洲各处,将瞩目之地选在云浮宗,将阵法设在中洲最北,最为荒凉偏僻的朱崖城,真是好盘算。” 周望舒掌心的血肆意翻腾,符印将要冲向颜渺。 她的声音带着锐利的冷:“亥时一刻,颜渺,我已与你在此耽搁太久,是时候带走我想要的东西了。” 颜渺却摇头,望着她掌心的符印,没有半分动作。 她平静道:“不必你出手,我随你去朱崖城。” 周望舒面露犹疑。 “我也想见见你所说的印阵。” 颜渺看向她,“你也该知道,朱崖城中的那道融灵引是苏南齐的灵脉所制,比之寻常的融灵引要强劲百倍,在它的作用下,那道灵脉已与我体内的灵脉密不可分,若你想以此与我交手,怕是要在此耽搁更多的时间。” 周望舒权衡之际冷笑一声,轻声嘲讽道:“跟着你来此的人还在舟山下等你,你打算和五年前一样扔下他,跟我前去?” “是,我跟你去。” 颜渺十分果断的点头,“我虽恨你,却并不想在此与你交手。我明暗之中追查了这样多年,总算知道了此事的因,如今总要亲眼去见见它的结果。” 周望舒算着时辰,简短的道一声:“好。” 印阵在脚下蔓延,颜渺收起符纸,攥紧传音石。 关于她与周望舒的最后几句交谈,传音石所传的音信并不是给的沈妄,也不是给凌雨时的……她将音信传给了周礼。 她在赌。 赌周礼的抉择,赌周礼解开心结,赌他会传信给凌雨时,给宗门,带人前往朱崖城,合力擒住周望舒,公昭当年之事。 若她赌错,便是以一人之力为当年的事作出一个了结。 颜渺虽没有把握在周望舒早已布下的印阵中全身而退,但以她如今的灵力,催动融灵引,却如何也不会败给周望舒。 颜渺几乎已能想象出,如果她还能活着从朱崖城回来,能再见到沈妄,他的表情该有如何的愤然亦或怨念。 ……可她还是这样做了,一如五年前的一意孤行。 青烟渐起,舟山的路再一次变得模糊,恍恍惚惚的,她的眼前似乎飘过一粒洁净的雪。 她于印阵中伸出手,接过一触即化的雪粒。 舟山,下雪了。
第81章 不止是舟山, 不知觉间,北地早已大雪满覆。 自舟山前往朱崖城,空气陡然间冷下许多, 颜渺不自觉的瑟缩一下身体。 尽管身有灵力勉强护体, 她这副身体还是吃不消突如其来的寒冷。 与上次前来朱崖城时略有些心惊胆战不同,移形印阵自脚下消散, 颜渺已经身处朱崖城中。 牢狱前有弟子守卫,不等颜渺看得清楚, 印阵四起, 将那几个弟子笼罩其中。 颜渺出声阻拦, 道:“你只是想用引魂阵, 我也随你前来此地,你又何必浪费力气去杀他们?” 周望舒冷淡道:“他们的命的确对我无足轻重, 我只是不想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颜渺听出她言外之意,道:“我会缚住他们。” 周望舒侧首看她一眼,斟酌了一下词句:“你对宗门的人还真是……情深义重, 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 宗门人的自私虚伪,你早该看透。” 颜渺望向漆黑的天际, 轻声道:“或许我早已经看透了呢?看出他们并非全然如你所想这般。” 周望舒的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明明连当年的冤屈都没有人帮你翻案,更没有人站在你这边, 没想到过了这样久, 你也还是如当年那般天真。” 颜渺的目光留在那片望不见星月的天幕。 距离天明还有许久许久, 她的目光却好似能穿透黑暗,望见将明的天光。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道:“我并不是相信宗门,而是相信他们——相信我的朋友。” 周望舒轻声一笑:“是吗?” 虽话语中含了质疑, 她这一句话却好像不止在问当下的事,更不止是在问颜渺。 颜渺没有应声。 她布下一道印诀,与周望舒的印阵相融,将守卫在牢狱前的弟子缚在原地,没有让那印阵伤及几人性命。 朱崖城燃起了大火。 火海四散,却掩盖不住将起的印阵,符纹拔地而起,笼罩在本巍峨耸立的牢狱上方。 固若金汤的红砖漆石寸寸瓦解,火海中发出刺耳的呼号之音。 那是被印阵燃起的大火所炙烤的,被囚牢狱之中的,将碎的魂识。 落雪融在大火中,却无法灭下一丝一毫正燃烧的火焰。 亥时一刻。 颜渺看向眼前愈燃越烈的大火,以及印阵中缓缓显现出的一具石棺。 热浪裹挟下,她嗅到曾在许多地方都曾感知到的,甜腻腻的气息。 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踏过印阵,走向石棺,却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打开石棺看上一眼。 虽一路上已见过许多缝补过残肢的人,她还是没办法接受眼下这具由残肢拼凑的尸身。 胸腔一阵阵发疼,颜渺看向结出印诀的周望舒,又看向被缚原地的弟子,忽而开口道:“周望舒,周礼想问你……这些年没有名姓的漂泊在外,你过得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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