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青琅宗的教训太过惨痛,那六百一十九个生魂远非她这条命能偿还得起,所以颜渺一直觉得,她纵然是去死,也是死有余辜。 可她不能,也不应该再牵连更多的人了。 见她的睫羽打湿了,沈妄下意识为她拭去泪水,却又碍于方才说出的那番话,动作不大自然。 他似乎生怕她气恼,指尖才沾湿了,又收回来。 不管在舟山,感知到颜渺拔除双生蛊时他心中如何急切,无论他有多在乎她又一次的不守承诺,甚至在前往朱崖城寻她时生出了将她绑回念安山,永生永世都囚在此地的疯狂念头…… 但在朱崖城重新见到颜渺,见她以身作阵眼,陷在印阵中的那一刻,他本故作的冷然便顷刻间全数卸下了。 只要她一眼,他满心只剩下想带她走出那方印阵,想她万不能承受反噬的痛苦,想她能好好的活着。 活着,哪怕不是和他一起活着。 日光落在他苍白的指尖上,那滴眼泪几乎灼伤他,一寸寸穿透他指尖的皮肉,渗入他的骨血。 同过去一样,颜渺看着他,口中呼之欲出的,是想要问他一句值得吗。 可她曾问过他许多遍,问题的答案她早已再清楚不过,于是她想了想,没有多费唇舌。 颜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确是想怪你的。” 见沈妄的睫羽颤抖了一瞬,压上一层帘帐投下的暗影,她又道:“但说这些之前,我想先知道,我昏睡了这样久……周礼和凌寒呢?宗门的情况又如何了?” 一句话出口,颜渺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竟丝毫没想起关于宗门的事。 眼下她问出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想同他说些什么,随意挑一件事借以转移眼下的局面而已。 见颜渺没有多说什么,反倒突然开始关切宗门之事,沈妄愣了一下。 他其实是有些后悔说出那些话语的。 于是他立刻开口,一五一十道:“那天周既明和凌雨时赶去朱崖城,却不止南岭墟与凌泉宗人见到了当时的情状,周望舒身无灵力,全然是靠早先布在朱崖城的结界应对,她被师姐你打伤伏诛后,行径已有半数都为宗门所知。据说宗门人前些时日曾拦在南岭墟的山门要一个交待,要周既明交出周望舒,但周既明始终未肯,只是将周望舒关入圄犴司中,至今也没什么旁的消息。” 颜渺认真听过他说的,点点头。 周礼会这样做,她并不感到奇怪。 自当年周望舒重伤逃离,周礼在舟山遍寻周望舒的尸骨而不得,同她用许多年来追查当年之事一样,周礼追查周望舒的踪迹这么多年,能在朱崖城决心对周望舒动手,将她的所为公开给宗门半数已是不易,又怎会轻易将她交出去。 好在如今周望舒罪名已定,宗门人皆知,即使不死,也会被终身囚在圄犴司中。 提过周礼,沈妄再道:“周望舒虽伏诛,但中洲的傀蛊之祸远不算休止,凌雨时带着宗门众人四处平乱已经许多时日,前些时日捉住了为首的林青几人。只是傀蛊波及中洲许多地方,据说她忙着平乱,那日后一直也未回到凌泉宗。” “不过五日前凌雨时倒是同我传了信,她关心你的身体,说是要等你醒来,等她等手头的事也轻松些,想来念安山坐一坐” “听起来……还算顺利。” 颜渺轻眨眼睫,得出一个干巴巴的结论,又道,“如此说来,我该同她传一声音信。” 她给过凌雨时那叠符印,更有南岭墟人御符印相助,凌雨时那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正如当年的黎荒之乱,如今傀蛊的祸乱几乎波及整个中洲,需得宗门一步步处理,没办法操之过急。 只不过她这一睡,倒是刚好睡过了乱象四起的半数时光。 颜渺望向自窗棂照进来的光线。 一切尘埃落定,她听到这些后,心境竟没有什么波动——无论是半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还是如今沈妄的陈述中,宗门所发生的,她都只觉得像旁观者听着一则故事,没有半分真切感。 将颜渺想知道的全然告知后,见她眉目缓和,还有些怔然,沈妄未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只当她未曾探过他的脉息,更当他未说过那些胡乱的言语,企图蒙混过去:“师姐,我去替你传信?” 颜渺摇摇头,收回目光。 她终于缓和过心绪,抬手拭去染在沈妄颊侧的一抹血,问他:“疼吗?” 沈妄条件反射的牵过她的手,乖乖应答:“不疼的。” 颜渺却将手抽出,点一点他的心口:“我是说这里,你折损了半数修为,将髓珠渡给我,又一次……这次也很疼吗?” 沈妄顺着她的目光垂首,似乎想扯个慌,最终却道:“师姐猜一猜呢?” 颜渺一时无言,瞧着他。 她无疑已经心软了,但想到他丝毫不与她商量,全然按照自己的性子,正着一副主意摧残身子做成的那些手脚,还是不愿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她故意道:“左右疼不在我身上。” 沈妄抬首,竟借着她的话卖起乖,意有所指道:“如今师姐的确感知不到我的疼,我也感知不到师姐的疼了。” 颜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们身上的双生蛊已解了,正如她曾说过的,靠她这一身在黎荒淬炼过的骨血,解蛊本就容易,更何况他们并未如黎荒人那般有过正式御铃结契,二人身上的蛊远不如结契人的双生蛊那般坚不可摧。 “是啊,感知不到了。” 颜渺附和着他,轻轻感叹着,却坐直了身体。 她轻轻眨眼,与他的目光交汇一处,故意问道:“这样不好吗?” 沈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一时没能寻到话来应答她。 不好吗,他也问过自己。 如今他渡化髓珠来唤起了颜渺的五感,将体内的修为去了半数,灵脉无从着落,对戾气的侵扰与过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他们依旧以双生蛊来牵系彼此的命数,说不定哪一天,会变成他拖累了颜渺。 可如今颜渺的融灵引已解,有他的髓珠渡去,不出多少时日,她的修为会远远胜过他,他又会如当年那般跟不上她的脚步,也再捉不到一根线能牵住她,将她牵在身旁。 可没有等他开口,颜渺忽而低头,牵住他的手。 她将他的手牵紧了,十指交握着,密密实实填满他心中空落的每一道缝隙。 帘帐轻荡,她的目光越过青纱,望向日光明晰的窗棂。 漆黑的瞳孔中迎了些明昭昭的日光,她转过头,用捕捉了光影的那双眼望向他。 “沈妄,我们结契吧,结我们中洲的契。” 她说,“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第84章 像是一时没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沈妄的目光凝了凝。 交缠的十指僵住,他连呼吸也忘了,眼睫抖得不像话。 颜渺弯了弯眉眼, 指节松了松, 道:“我以为你这样想过的,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啊。” 沈妄似乎想否认, 开口,问出的话语却十分直白:“师姐如今这样说, 是因听我说想将师姐束缚在此地, 所以想以此来让我让步吗?” 颜渺愣了一下, 摇摇头:“不是, 我是真的在问你。” 沈妄他,果然不愿再轻易信她了。 颜渺这一声应答颇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 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回答,沈妄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只知道在颜渺问出那句话后,他的心脏跳的很快, 快的不像话。 他当然是想过的。 不止一次的想过。 可他每每燃起这样的念头, 最先将念头熄灭的,却也都是他自己。 是他的怯懦, 是他那颗被竭尽全力捧出,却生怕被弃之度外的心。 颜渺复又开口, 像是回应他说过的话, 更像是在做一个承诺。 “不是为了你让步, 沈妄。” 她说,“是我想同你说,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不管是你有想将我藏在念安山的念头也好, 又或是想在我身上束缚禁制,不想让我离开……不管有没有这些,我都会和你一起,不会再同你分开了。”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沈妄伸出手,轻轻拥住她。 “真的吗,师姐?” 他的动作没有迟疑,开口,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她,“这次,你说的是真的吗?” 颜渺听着耳畔有些紊乱的呼吸声,胸腔一震一震,是他们共同起伏的心跳。 “是真的。” 她笃定,又轻声笑道,“我似乎说过太多承诺,也说过太多唬人的话,如今把你骗的都不肯轻易信我了。沈妄,你还记得我们在黎荒的时候,你我曾说过,等我们回到中洲……那时我没办法预料自己的生死,但我想你知道,我如今真的不是在骗你。” “你可以相信我的。” 沈妄将头埋在她的肩上。 颜渺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的呼吸尚未平缓,他的头发软软的,轻蹭在她颈侧。 沈妄抱她紧些,嗓音都有些颤抖,却故作镇定道:“好啊,师姐。我听说结契是要择个日子才好的,我们好好选一选。” 颜渺再次笑了,揉揉他的头发。 他还是很在乎的。 结契的日子最终选在春时。 中洲的结契不如黎荒那般繁琐,只需以血为契,二人同打开识海,互通过灵识即可,甚至无需旁人的见证。 颜渺本以为于结契一事上,按照沈妄想时时刻刻黏在她身边的那副性子,他总该比她更急切些。 谁知他并没有。 不知是不是沈妄过于看重此事,说过愿意后先是下山去买了一沓黄历来算,而后想起她是会看卦象的,又偏要她卜上一卦来择吉日。 颜渺拗他不过,起占摇卦,瞥一眼不算适宜的卦象,又望着满院的落雪,随口道:“选在春天吧。” 天意向来算不得什么,倒是春日时草长莺飞,是个充满生机的好时节。 定下结契一事后,颜渺与凌雨时传了音信。 中洲的傀蛊之乱不算平定,凌雨时奔波不休,声音听起来十分疲累,却在颜渺同她道过无事后打起精神。 她显然还忙着,没有问及太多,只是确认颜渺身体无碍后,欲言又止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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