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渺听出她话语间的犹豫,也没有探问,等着她开口。 直到对面传来小弟子催促的声音,凌雨时才沉了声音道:“渺渺,等到平乱结束,回凌泉宗后,我就要同宗门宣布我父亲的死讯了。” 颜渺听出她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傀蛊之乱能这样快休止,凌雨时率凌泉宗弟子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凌老宗主的死讯传出,也就是意味着,凌雨时要继任凌泉宗的宗主了。 换在当年,颜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偷偷拿草药做熏鸡,酒量差却总嚷嚷着喝一杯,一醉酒就嘀嘀咕咕念叨个没完的小姑娘,也会有朝一日承担起宗门的重任。 与她如今代为掌事不同,继任宗主后,便等于将凌泉宗的重任都担在肩上,那个被宗门上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任性娃娃再不能再由着性子肆意妄为,那个尚有些单薄的肩膀,也要撑起一整个宗门了。 颜渺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更知如今凌雨时该同她一样,心中念头十分繁杂。 她一时没有回答。 直到凌雨时轻轻笑了一声:“宗主诶,多少人都觉得是无上荣光的,不恭喜我吗,渺渺?” “好啊,恭喜你啊,凌寒。” 颜渺同她一起笑了,说,“继任典仪是何时?我去观礼?” “还需些时日,我会送请柬给你。” 凌雨时应答,终于叹了一口气,“从前我以为弘扬宗门守天下安宁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经此些时日,我见了好多被傀蛊侵扰的村镇,也……遇见了无能为力的事,好多救不回的人,我才发现,当初轻飘飘的一句话,想要做到时,原来这样难啊。” 颜渺无声点头。 是啊,是很难很难的。 她道:“凌寒,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想来他们几个中,达成了当年所愿的,大概也只有凌雨时了。 凌雨时轻轻“嗯”了一声,道:“大概是吧,至少今时再不同当年,我如今能帮上你了,也很好。” 颜渺同她打趣:“是啊,凌小少主大恩大德,我择日必报。” 传音石的对面再次传来一声轻笑。 小弟子催促的声音响起,传信匆匆断开了。 山中岁月静,冬日,雪一场一场的落,将念安山的花木覆了个遍。 离结契的日子还有好些时候,凌雨时始终忙着未再传信来,周礼因周望舒一事被宗门施压,成日想法子周旋,元织遣众弟子在外救治,己身镇守药谷,为劫乱中源源不断送去药谷的宗门弟子诊治身骨,更是抽不开身。 一番衬托下,颜渺觉得,她与沈妄如今实在算是两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 在床上躺了半月,她的关节僵着,行动也不便,沈妄干脆制了辆素舆,推着她四处乱走。 后来颜渺的行动渐渐恢复,却懒散惯了,常常坐着素舆屋前院后的走。 沈妄也乐得推着她,他们看过日出,看过云海,冬日的最后一场雪落在深夜里,颜渺从床上爬起来,用灵力操纵素舆,坐在庭院里看雪。 她是睡不着的。 醒来的这些时日,她每每入睡,总是在反反复复的做梦。 一个接一个的,比她昏迷的那半月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像是她五年前身骨尽碎,濒死时挣扎醒来的样子。 梦中总是一片大雪白茫。 她走不到尽头,再回头去,也似乎找不到前路。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她这样想。 她想做的,该做的,都已尽数做到了。 可每次她从梦中醒来,总是会睁着眼,望着垂下的帘帐许久。 她还应该做些什么呢? 雪落无声,天幕未明。 颜渺坐在庭院里看着纷飞的大雪,一如望见过去的年岁,望见许许多多个连绵的冬日。 肩上一暖,覆了件暖融融的氅。 沈妄将她的长发拨至身后,撑着扶手,安静蹲在她身旁。 他的肩上同披了一件氅衣,显然是听到了动静才醒来,睡眼还惺忪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簌簌的雪粒。 沈妄大概是在看雪的,颜渺本这样想着,可一回头,却对上他望来的目光。 她伸出手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一双弯起的眼睛。 沈妄轻轻捏住她的指尖。 颜渺本只是垂首看他,腕上轻轻痒痒,她垂眼。 沈妄的指尖不知何时已顺着她的指骨一路攀爬到她的腕处,在她的腕上绑了一条红线。 他轻轻揉捻她腕上的那条红线,说:“师姐,这是,我自与你重逢时就想送给你的,这个结扣叫……同心结。” 颜渺的目光久久没能移开。 她的目光并非只落在自己的腕上,而是落在沈妄与她相交叠的手上——与她一样,他的腕上也缠着一条红线。 轻轻触碰,红线也随之错落,在一片白茫里落雪里,在他们二人素净衣衫的映衬下,格外惹眼。 颜渺问他:“从那时候开始,你一直在准备这个吗?” 沈妄点点头,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条断开的,浸有干涸血迹的红线。 是她原本的那条,当年在宗门大会夺魁时,沈妄曾送给她的那枚文昌结红线。 颜渺的心里忽而涌上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些时日以来,她始终不愿过问宗门之事,更甚偶有提及的时候,她竟都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像是在躲着什么,躲着再次面对宗门的人,再次面对周望舒,再次提及当年的事。 颜渺接过那条断开的红线。 她好像知道,她还应该做些什么了。 纵然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也总是要再见见周望舒的。 “很好看,这次我会好好带着的。” 她看向沈妄,又道,“沈妄,如今我已能行动自如,我想去一趟南岭墟。” 听她忽而提及要道南岭墟去,沈妄眨眨眼,有些意外的问她:“什么时候?你要去见周既明……还是周望舒?” “明日。” 颜渺攥紧掌心里的红线,又喂了他一颗定心丸,道,“你陪我一同前去。”
第85章 到南岭墟拜会的时候, 颜渺同过去一样,绕至后山的小路溜进了南岭墟。 中洲的乱象虽已差不多平定,但她与宗门的那些过节犹存, 如今周礼自顾不暇, 她总该少给南岭墟添些麻烦。 未料二人抄着小路到南岭墟的后山,便在后山的石亭见到了周让。 地处南端, 南岭墟的雪落得更早些,融化的也更早些, 山间的冰雪已尽数消融, 显出几分春色。 草色连波里, 少年装在一身玄色衣袍里, 或许是他的身骨实在纤细,本看上去沉闷的颜色拂动在风中, 竟也生出轻盈之感。 周让坐在石亭的矮桌旁翻阅书典,听到有脚步声响动,抬起头来。 见是颜渺二人, 他站起身, 匆匆走来。 宽袍衣袖被风扬起,他对二人规规矩矩揖了礼, 弯着一双月牙眼道:“颜师姐,沈师兄, 你们来了。” “小周让?我们未想你会在此。” 颜渺也朝他笑了笑, 明白过他说的话, 又问他道:“你在此等了许久?是周礼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们的?” 周让点一点头,话语温吞:“兄长自在凌师姐那里听闻师姐身体好转时便让我在此等候, 算来已等了半月了。” 半月,的确是不短的时日。 颜渺轻声一笑:“这么久呀, 辛苦你了,回头找周礼给你买糖吃。” 周让冲她笑着,带二人到移形印阵中,径直入了宗门内。 颜渺本以为周让会带他们先去往正殿亦或是周礼的寝居,心中还念着想进入圄犴司要对周礼说的托词,再抬眼,却已立在了圄犴司的门前。 见颜渺愣着,周让将牢狱门前的禁制解开。 他看向二人,道:“兄长事务繁忙,曾交待与我,若是等到了师姐,直接带师姐来此就是。” 圄犴司的门旁并无他人,除却一道已开的禁制,再不见常日里守在周遭的小弟子,颜渺望着空荡荡的周侧,愣了一下:“周让,你知道我们要去见什么人。” 周让点点头:“颜师姐,我知道的,长姐她就在里面。” 他嗓音平静,望向颜渺时目光也沉稳着,颜渺看着他,隐隐约约,好似已能从他的身上看出周礼过去的影子来。 她朝他点点头,再看向沈妄。 从念安山来此,他一路上的言语都很少,远不如他在山中居所时,每日都要在她身旁好似有千百句的话都要同她讲。 沈妄对上她的目光,手中自觉聚起一团灵力,化作引路的灯盏。 周让在旁交代道:“师姐和师兄曾去过的,囚牢后的石洞中,长姐就在那里。” 颜渺点点头,打趣他一句:“你兄长这样放心我们两个,就不怕我们两个在这种重犯之地惹出什么别的乱子?” 周让只是笑笑,看一眼沈妄手中的明灯:“里面有些黑,师姐和师兄还请慢行。” 入内全靠沈妄手中的灯盏照亮,颜渺牵着他的手臂,缓步向内走。 圄犴司的石门降下,她点一点沈妄的腕,问他;“还记得当初关过楚挽朝的地方吗?” 沈妄“嗯”了一声:“记得的,只是师姐,周既明此前那样在意周望舒的性命,如今这样轻易就让我们前来见周望舒,就不怕我们会在此要了她的命吗?” “我今日来此,倒是真的不为杀人。” 颜渺看向黑洞洞的前路,道,“况且若我没猜错,此次大概是周礼难以抉择,想我们来此帮帮他。他做事向来周全,既能在半月前就料到我们前来,想必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灯盏熄灭,日光顺着洞口洒入,尘埃飘散开,颜渺再一次望见那个影子。 纵然被缚在印阵中,女子的衣袍依旧平整干净,长发高束起,没有半分狼狈的模样。 颜渺的脚步才停在印阵之外,只觉手下一空,是沈妄将手抽走,自觉地想要远离二人交谈的地方。 颜渺抬手牵住他的衣袖:“留下吧,沈妄。” 他们已共同走到了如今,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听到,不能知道了的。 沈妄的目光亮起一瞬,乖乖站好。 见是颜渺二人前来,周望舒缓缓抬首。 她依旧一副从容的模样,只是嗓音微哑,像是终将干涸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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