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力被挡下,未伤及颜渺,漾开的余力砸落在她身后的百子柜上。 百子柜发出轰然声响,颜渺躲闪不及,只得将头骨抱在怀中,肩背被落下的瓶罐骸骨砸中,耳畔错落着响起嘈杂的声音。 “来人了?猜猜这次是什么?我猜是指骨。” “眼睛吧,眼睛更像些。” “你们不觉得她……有些熟悉吗?” 颜渺的眼前有一瞬模糊。 肩背的疼痛消失,她抬眼,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十二三岁时的白盈。 大概是因那颗头骨,颜渺触到了一段记忆。 小屋破败,十二三岁的白盈坐在落了锁的小屋里,瘦弱的臂弯中抱着个襁褓。 她轻声哼着歌谣,目光有些空洞,正透过小窗朝外望着,眼中是一片荒芜。 怀中的婴孩发出咿呀啼哭声。 白盈收回目光。 她说:“白缃,娘在这里,不要哭。”
第10章 画面如雾气一般散开,细雨纷扬过,小院的墙垣染上湿漉漉的光。 女童手捧一只垂羽的鸟雀,压着步子在颜渺面前走过去。 是白缃,那个襁褓里的婴孩,她长大了些,和白盈生得很像,一双眼睛十分漂亮。 “娘。” 女童走到白盈面前,小心翼翼将鸟雀捧给她看,却猝不及防被拂开。 白盈看着她,目光沉郁:“说过了,不要叫我娘。” 院门发出吱呀声响,男人推门走入。 “和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老子买她供她吃住,是要个传宗接代的香火,谁知连个活种都生不出来。” 他喝了酒,神志不醒,嘴里咒骂着些什么,“留下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又生下个小杂种,都是些生不出香火的赔钱货。” 桌椅翻倒,落下一连串噼啪响动,孩童的哭泣与棍棒击于人身的闷响交汇涌来,颜渺立在小院中,触碰到石案的指尖化作一道幻影,穿透过去。 颜渺面色不变,收回的指节下意识拢起。 只是一段记忆,她不该妄想参与其中。 长棍落在白盈的肩背,血渗透衣衫,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角落里的白缃轻声啜泣,男人被哭声吸引,提着棍子走来:“小杂种,哭的老子心烦。” 男人手起手落,却是方才推开女儿的白盈跌撞扑来,承下一记棍棒。 白缃颤抖的蜷在身前人怀中,伸出手,近乎贪婪的拥紧周身的温暖。 不多时,男人的叫骂声远去。 白缃找出藏起的药粉与细布,回到白盈身边,小心翼翼的唤一声:“娘……” 白盈恍若没有痛觉,再次伸手拂开白缃。 药罐翻滚在地,药粉与尘灰混搅在一起,铺洒在小小一方院落中。 她的手攀上白缃的脖颈,骤然用力。 颜渺眸光微动。 白盈眼里的决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想杀了白缃。 脖颈被缚,白缃的面上泛出青紫色,眼口俱张。 白盈没有停下。 直到她听到一声濒死的唤。 “娘,救……我……” 白盈的指节松下来。 随之一同滑落在衣衫上的,还有一滴泪。 “你离我远些。” 她的嗓音平静,“白缃,不要叫我娘。” 白缃的神色暗淡下来,转过头,与颜渺的目光交汇一处。 也正是这一瞬,画面斗转,化作一处小镇。 白缃已是八九岁的模样,长发用缥色丝带编作两条,她与白盈走在市集上,花糕店的老板在旁招呼一声:“阿缃,还同你姐姐在郭娘那里做帮工呢?” 白缃点头,乖乖应声。 她们从村落逃出来,隐匿在近处的一座小镇。 可颜渺知道,这不算完。 如果这样平和的日子自此贯穿了两个人的一生,她今时今日,不会在徊生境中遇见她们。 不多时,有人找到了她们。 村镇中的人围在郭娘家的小院,议论声分迭响起。 “那两个女孩不是姐妹吗?” “没听人说吗,是母女,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生儿育女了?” “听闻那个孩子的生母就是他们村里买回来的那个怪女人,肚子里前后揣了七八个孩子,都不知怎的胎死腹中,最后还是早产下这一个才死的。” 收留二人的郭娘将她们放走,她们奔逃至山间,白盈却忽而再一处山崖停住脚步。 “阿缃。” 她拉着白缃走至崖边,“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白缃是在水畔被救起的。 眼前再次亮起,颜渺瞳孔微缩。 颜渺从未想到,她会在白缃的记忆中看见千瑜。 此时的千瑜还未任云浮宗的宗主,更非是颜渺的师尊。天色暗淡,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袍服,身姿挺拔飘逸,像是静谧湖面上空悬的月亮。 她的腰间坠着那柄从不离身的迟云剑,身侧跟着穿玄色衣袍的少女。 颜渺无意识的捏紧衣袖。 那是周礼的长姐,南岭墟的另一位少主,亦是七年前,宗门传言曾死于她剑下的,周望舒。 和颜渺记忆中的师尊一样,千瑜嗓音温柔,她蹲下身来,清澈的眼瞳中映照着白缃的影子:“你方才溺水差点没了呼吸,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掉进水中的?” 白缃面上发怔,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叫……阿缃。” 千瑜用灵力烘干她的衣袍:“阿缃,你的家人在哪里?” 白缃眼睫微抖:“我没有家人。” 千瑜想了一下:“那你愿意与我们回去吗?” 白缃愣了一瞬,看向千瑜的目光怯生生的,点头却十分用力。 周望舒在旁皱眉开口:“阿瑜,你才做了云浮宗的掌事,千师伯有意你继承他的衣钵掌管云浮宗,况且你上月才收徒,这又带回一个,要如何安置?” 千瑜回首:“阿南,不用担心,长宁很乖。况且我可以去问小珏,她下月就可收徒了,若是愿把她记在门下再好不过。” 周望舒瞥一眼白缃,忽而牵过她的手:“这个年岁修习剑法怕是有些晚了,不如让我带她回南岭墟,学些心法符篆。” 白缃的肩膀略微颤抖,未等开口,千瑜再道:“阿南胡闹呢,别听她的,你若是愿意,可以回云浮宗同我习剑。” 周望舒攥紧白缃的手,垂首看她,似乎将她的心思都看透:“修习符文篆术比剑法的要好进益得多。” 白缃握紧周望舒的手。 回忆散去,颜渺的神色仍有些怔然。 她已经许久未见过千瑜。 那个在一片尸海中捡回她,会声调温软唤她‘渺渺’,在宗门大会前夕为她做定胜糕的师长。 千瑜死在她修魔道的第二年。 像是一场梦散尽,留下的枝节泡影难经得起人回溯,五年后,白缃随南岭墟弟子历练,夜宿相邻的小镇。 师兄师姐睡去后,白缃只身回了那个村落。 她再一次见到白盈。 但白盈不再认得她了。 她抱着一只空空如的襁褓,口中哼唱着轻缓的歌谣。 “娘。” 白缃的口中发出短促的音节,像是戳破水面气泡的微尘。 白盈抬头看她,半晌,她问:“你是谁?” 白缃立在原地:“我是白缃,你的……孩子。” 白盈摇头:“我没有孩子。” 白缃轻柔挽好她的头发:“你要和我走吗?” “我在等人。” 白盈又摇摇头,“我在等阿缃,你见过她吗,她是我的,妹妹。” 白缃的动作停下来。 她们曾共同在这里生活了九年,但白盈,独独将她们逃离在外的三个月记在心中。 小院里燃起一场火,火光遮过颜渺的视线,将村落中的一切化为乌有,也将记忆的幻境尽数吞没。 火光消散,灰烬流淌在空气中,焦黑的头骨重又出现在怀里。 颜渺从白缃的回忆中抽身出来。 眼前是白盈骤然袭来的一掌,灵力层叠旋绕护在她身前。 颜渺于一片碎开的瓶罐残骸中直起身体,泛凉的嗓音空响在逼仄的小屋中。 “别躲了,出来。” 纱灯纸透出的光影映明小屋,青年手提一盏纱灯缓步走来,衣摆微荡。 他指尖绕着一丝灵力,蔓延至颜渺的身前。 颜渺没多言语,看一眼他,朝面染厉色的白盈走去。 她向前一步,周身护她的灵力也跟着前行一步,直到她停在白盈身前。 颜渺弯下身,将头骨捧至白盈的面前。 “你用这样多的残肢拼凑她的身体,是想要做什么?” 白盈手中气力未收,肩膀微颤。 颜渺抽出一张符纸,再道:“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毁了这颗头。” 白盈终于收起气力,唇畔微动:“是,是……” 就在她将说出话语时,一道符印却忽而自她身上涌出,丝缕如利刃般的丝线缚于人身,将她的话语搅碎在喉管。 颜渺目光一凛,手中符纸点在白盈额头。 缚在白盈身上的丝线松了松,颜渺正欲追问,冷不防瞥见自屋外走入的少女。 白缃头带斗笠飘进屋中,一如多年前那样,缓缓跪在白盈身前:“娘。” 魂识聚在一处,白缃的记忆也终于拼凑完整。 白盈的口中发出一声呜咽,怔然看她:“你认错了,我没有孩子。” 颜渺看一眼白缃:“她看不见你的样子,又被人下了缚魂印,认不出你来的。” “我娘本也是认不出我的。” 白缃自嘲笑笑,“她是恨我的。” 她是她被凌虐后诞下的婴孩,是她痛苦回忆的见证者,是连结着她与施暴之人,与这寸土地的,最难以消磨殆尽的证明。 就像白盈的理智在濒临断裂的时候选择忘却所有,留下的,只是那三个月的记忆。 颜渺眼睫微颤:“那你呢?” “我……” 白缃轻触斗笠,“我或许,该恨她吧?” 在母亲无数次的想要杀死她的时候,无数次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时候。 在她勒紧她的脖颈,却还是放开手,流下一滴泪的时候。 尚是孩童的白缃在那一滴泪中寻得母亲干涸的爱,又在那一丝迫不得已的爱中,活了许多年。 颜渺安静听着。 白缃继续道:“你看见了,那时候我去寻她,想要带她离开,我撞见那个人,便用符印杀了他,杀了……他们。” 颜渺点点头。 她看见了,白缃杀了他们。 白缃杀的人,远不止那一个畜生。 短短五年,女孩没有天生天养的根骨,却依旧修得心法,结出灵脉,学会了南岭墟的符篆术法。 颜渺所见白缃记忆的最后,是少女以符印化刃,将持棍棒而来的男人凌迟毙命,又以身躯作为阵眼布下印阵,将赶来杀她的村民砍作七零八落,遍地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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