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也被寒意浸染了,像是初冬时节浮飞的雪絮:“周既明,你的慈悲心肠肯给他,五年前,却不愿放过我师姐吗?” 话音落,他周身的灵力肆虐而动,刃光叠作滔天的网,呼啸着朝周礼袭去。 周礼拢起印阵,抬手之间,一道符印径直飞过去。 虚刃倏然停在半空。 沈妄目光一凛,抬手,硬生生接下那道符印。 符印上附着周礼的灵力,沈妄被灼得后退一步,掌心燃起一团火。 他的指节开始泛白,握紧符印的手顷刻淌出大片的血。 鲜血顺着风吹拂到他的衣袖,衣衫却未沾染上一星半点。 沈妄看向那团才熄的火,眼底的戾气竟较方才收拢几分。 他平息着仍在涌动的灵力,摊开手,鲜血滴答淌落一地。 沈妄的掌心灼伤出焦黑之色,伤口撕裂处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溢出,皮肉翻卷而起。 可那其中,却躺着一条用灵力护住的红线。 红线从中断开,上面打了一只文昌结,干干净净,丝毫没有被鲜血所染。 沈妄抬眼,压下嗓音中的颤抖:“成交了,换他一命。” “这不是筹码。” 周礼收拢符印,“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她?” 沈妄低声笑了。 他缓缓走到悬崖边,手中的珠玉再次发出赤色的光亮,雾气遮拢天日。 “周既明。” 纵身跃下之际,沈妄看向周礼染满鲜血的左手。 他的嗓音轻飘飘的,随着下坠带起的风一同落在人耳畔。 “五年了,你这只被我打碎的掌骨,似乎还是没能彻底好起来啊。”
第8章 山崖安静下来。 周礼身上的伤口流血未止,拖拉带出一片血痕。 身后弟子靠近两步,却也只敢站在周礼身后,小声问道:“周宗主,贺师兄他……” 周礼循声侧首,声音如常柔和:“徊生境既已经打开,他不会伤到身骨。” 至于旁的,他没有再言语。 北地的秋风染着寒意,忽而带来一道不属于荒山的清冽酒香。 一道纤细的影缓缓走来。 女子临着日光望过来,眼尾微微扬起,眉眼间自有玉华之光。 她一身衣衫鲜亮,衣襟袍角的金丝线皆绣作平水纹样,琳琅金玉成串挂在腰间,光影宛若粼粼的湖水。 金玉相撞,被风拂出一片叮铃之音。 “周既明。” 她手提一只玉酒壶,只身站在晃动的光影里,像是荒山枯木之间绽出的唯一一抹亮色。 旁侧弟子纷纷揖礼:“凌掌事。” 周礼回首:“凌掌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宗门会晤,这才几日不见,周宗主这么见外。” 凌雨时几步走来,衣摆翻卷出一片叮咚声,“我敲瞧今日的巽风崖没有结界在,你要不要一起……这些人是你带来的?你做什么?带弟子来这鬼地方……秋猎?” 周礼寻到清酒气味,问她:“你去过巽风崖了?” “没呢,前阵子宗门那群老古董说什么徊生境异动,我就想先来此瞧瞧,不想你也在这里。” 凌雨时提起玉酒壶晃了晃,冷不防瞧见他身上伤处,“你这是……谁伤的你?你又遇见沈妄那个混账了?他在哪儿?” “多谢你挂心,我没什么大碍。” 周礼摇摇头,“雨时,沈妄找到颜渺了。” 凌雨时掌心灵力蔓延,一寸寸覆落在周礼的伤处,问他道:“终究被他找到了?” 周礼点点头。 凌雨时:“怪不得那个混账今日不在巽风崖……尸骨埋哪儿了?” 周礼:“……” 凌雨时顺着周礼的目光朝山崖下看去。 她面色微变,又不动声色掩下去,换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是说,徊生境?” 周礼再点点头:“是,方才……” 还不等周礼出言解释,话茬又被凌雨时抢过:“周既明,你是说……天呐,是谁那么狠心,把小王八蛋埋徊生境里了?!” -- 徊生境内尚是黑夜,似乎才下过一场淋漓的雨。 当年被关在肃律阁时,颜渺曾无数次想象过这处幻境的样子。 但脚下的方寸地界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怨气冲天阴森可怖,反而是一片安静的街巷。 乾三连,坤六断。坠落之时,颜渺于一片虚空中向下望,依稀望见街巷道路纵横间,似乎汇成了一方潦草的八卦。 传言之中,流放至幻境的宗门弟子虽被洗去灵骨,但罪不至抽取灵脉,甚至有天赋极佳者,体内灵脉的仍可催生灵力。 故而当初南岭墟人在幻境中布下印阵,用以束缚身处幻境中人的灵力,让人无法轻易施展灵力逃离。 但眼下这等以地势为阵的布阵之法,只传周家亲脉。 街巷空茫,檐角长灯笼摇曳,笼着一层湿凉的水雾,在夜色中晃荡出微弱的光。 纱灯的光几乎照不明檐下方寸,颜渺的视线有些模糊,顺手摸了颗糖丸塞进嘴里。 甜味在口中化开,她从袖中扯出一张符纸,燃起一道照明的火。 长街杳无人烟,沿街商铺闭门不开,两侧灯笼柱残破,灯纸垂下来,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像是吊死的魂灵。 长街上半个人影也不见。 蛊虫上的灵识不足以入幻境,眼下只有她自己。 颜渺抬手抚上心口。 在崖端时,心口曾波动过的一小截灵脉重归平静,仿佛那时的剧烈涌动从未发生过。 但颜渺知道,那不是错觉。 五年前,她自巽风崖跌下,斑驳到近乎破碎的髓珠牵引出心口灵脉。 灵脉被夺霜剑的剑意剐蹭,从中断裂,余下根系沉眠在她的胸腔中,断掉的一截则不知所踪。 直到方才在崖端时,灵脉才总算有了苏醒的迹象。 颜渺正要往前走,耳畔有风声过迹,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贼人究竟是谁?拉着我到这鬼地方做什么?!” 含满怒气的唤落在耳畔,颜渺揉揉耳朵,回过头,望见手握剑柄的贺勉怀。 颜渺愣了一下。 山巅的印阵留有一寸余地,那时候她选中贺勉怀不过只因她记仇,想要吓唬他一番。 至于他没能被崖侧的印阵接住,实属是意外。 颜渺晃动一下符纸,指向贺勉怀腰间正欲出鞘的长剑。 大概是想起山崖上的经历,贺勉怀望见符纸,脊背一瞬绷紧,愤愤然收回长剑。 颜渺欣慰点头:“你叫贺勉怀,我该没记错吧?” 贺勉怀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不吵不闹后,看起来还算个乖孩子。 颜渺:“徊生境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你若还想出去就跟紧些,丢了我没处找你。” 贺勉怀冷哼一声,神色愤愤,却只敢小声嘟囔;“若不是因你这贼人陷害,我何至于来到这里?” 话音才落,窸窣声音响动,长街末,一道瘦小的身影推着只木车,立在的远处的木牌坊底下。 那身影的尺量看起来同贺勉怀差不多高,带着个斗笠,一长截黑漆漆的纱垂到腰腹处。 黑纱缓缓飘荡,斗笠人转向颜渺,声音有些欣喜:“呀,许久都没有新客啦,这位客人,你要来算一卦吗?” 是个女孩子。 颜渺走上前,瞧着她面上飘荡的黑纱:“我没有钱。” 女孩摇摇斗笠:“卜卦只讲缘分,今日巧遇客人,分文不取。” 话音未落,铜钱撞击出一阵脆响,颜渺已先一步抛起铜钱,起占摇卦。 六次成卦,斗笠下的黑纱轻动,女孩开口道:“木沉水下,观客人的卦象,南行五里,方能逢凶化吉啊。” “是吗?” 颜渺抬眼,看向飘荡的斗笠,“只需南行五里,就能逢凶化吉?” 斗笠向下点一点:“正是。” 颜渺忽而笑了。 瞬息之间,符纸带起的火苗窜燃起斗笠垂坠的黑纱,女孩匆忙伸手去熄。 黑纱烧掉半截,显露出女孩的衣襟,再烧上去,大概该会显露出一截脖颈。 火光却熄了。 “巽下兑上,中下之卦,泽风大过,舍身求法。” 颜渺收拢符印,“如此凶象显现的棺材卦,别说是南行五里……还只是因为你想引我南行?” 女孩的袖子在风里荡了荡,压住坠下的黑纱,袖口处隐隐可见一段焦黑的腕。 “我,我……” 她的声音小了许多,嗫嚅道,“我的头在那里,南行五里之处。” “什么?头?” 贺勉怀在旁倒吸一口冷气。 颜渺虽早已做好面对诸多不寻常事的准备,也未能想到,宗门布下,所用流放弟子的幻境中,会有鬼魂存在。 她看一眼斗笠女孩:“我可以帮你,但你需得回答我,你曾是宗门弟子?因何被罚在此?脑袋为何而丢?还有,前些时日从这里逃出去了一个人,他是谁?” 至于名字,鬼魂会忘却自己的名字,颜渺没有去问。 “我,我有罪,我杀了人。” 斗笠女孩只浅浅道过缘由,“是母亲,母亲将我的头骨当做了她妹妹的头骨,我取不回来啦……” 女孩晃动一下脖子,忽而伸直了手臂,指向贺勉怀:“至于你说前阵子走出去的人,我只知他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也是袍角此处,绣着同他这差不多的纹样。” 颜渺眼睫微敛。 风伯兽的绣纹,是风浔州的人。 贺勉怀被女孩一指,顿时汗毛倒数,后退两步嚷嚷道,“你你你头都没有了,如何知道他身上衣衫绣了这绣纹?” 斗笠女孩据实答道:“她只借走了我的头骨,并未管我借眼睛啊。” 贺勉怀:“……” 颜渺抽出一张符纸,用指尖勾画了道什么。 “你魂识不全,不要碰到这符纸。” 她随手将符纸压在女孩的算卦小车上,“想要脑袋,帮我在此等一个人。” 斗笠女孩乖巧点头:“是谁……” 不等问完,两道人影已消失在牌坊的另一端。 走过长街尽头的牌坊,是另一道长街。 雾气渐起,眼前街巷与方才行来的长街相差无几,若人不知,多半会以为遇见了鬼打墙。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沉默着,前后走在长街上。 贺勉怀跟在颜渺身后,望着她指尖照明的符印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喂,你一个髓珠都未筑全的散修,南岭墟的符篆学的还……你在南岭墟的道侣究竟是何人,想必不简单吧?” 指尖的符印晃动两下。 颜渺侧首:“你想套我的话?” 贺勉怀没好气道:“我就问问不行吗?我又不是南岭墟的人,也从未见过你,套你的话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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