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因过往经历残留的情感,随着蜘蛛的侵害变得淡淡的。林樾宛若暴雨中独行的旅人,尽管没有可以遮挡风雨的东西,但他毫不在意,漫无目的、不知归处地往前行进。 忽然有只温暖手掌出现。 在他被蜘蛛啃噬的时候, 在他绝望无助,渴望有那么双手伸来, 救出他——他怎么敢奢求别人救他,用棍子或者石块,再或者任何什么东西都好,把他弄死,他受不住绞肉之疼。被蜘蛛钳制的每一秒,骨头缝隙脏腑血肉疼得他颤抖撕裂。 可他没有等来。紧接着, 身形一颤, 他嗅到陌生的散发芳香的甘甜气息。是……是徐昭的味道。 林樾的眼泪像是升腾的泡沫, 一颗、一颗, 接连冒出来,挤挤挨挨在他的眼眶中, 像是汪冒着水泡的泉水,清澈干净。 垂落的手指蜷缩几下。他认真回想躯体的变化,额头的眼珠遮起来,蜘蛛步足和后臀坠着的大肚子没法遮盖,手指是完好的,属于人类的样子。冒着汗的掌心微微攥了攥,悄悄在步足的刚毛抹了把。 现下干净了。 他怀揣着紧张的心情,颤巍巍地抬起手掌,只抬起不到半拳距离。面前那只温暖手掌倏地从眼前消失,他目光胶着在上面,有些不甘心地,盯着它抱起地面脏兮兮的茅草。 徐昭手臂抬得酸软,应该是昨日抡巨石累到了。她不在意林樾抗拒的姿态,说那些话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重新抱起茅草,踩着木屋旁边堆叠的草堆,那上面放置着石瓮。 石瓮倒扣。踩在上面,正好可以接力爬到屋顶。就是费力些,她昨天就是这么干的。 边往石瓮爬,边说:“你要是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有所求。那就理解为,我需要你的蛛丝吧。” 抱着茅草不好攀爬,她身形晃了晃,落回地面。泄气般盯着散落满地的茅草。调整好情绪,转身盯着半靠着墙壁,不肯离开的林樾,徐昭觉得他站在旁边盯着她,很影响她的举动。到底是漂亮的异性,被直勾勾盯着,她难免生出窘迫。 徐昭:“身体最重要。无论怎样,把房顶补好,隔绝阳光,对你是有好处的。” 林樾扶着墙壁,咬着下唇。 被冷汗打湿的额发,隐隐露出遮住的两颗蜘蛛单眼。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徐昭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只轻轻瞥了眼,莫名的,竟觉得那两颗不带人类情绪的蜘蛛单眼,有些……委屈? 奇怪。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徐昭说完,见他还是直直站在面前,日光洒落,少年冷白的胸膛仿佛泛着荧光。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催促道:“……你回屋去吧。我把房顶补好就离开。” 她不再看林樾,随手拿起把蛛丝。这东西附近多的是。把它们缠在茅草上,挂在木屋横出来的木刺,紧接着就去爬石瓮。人还没爬上去,突然,阴影笼罩。 林樾扶着墙壁,走到她面前。眼睛还是蓄着汪泪珠。 徐昭有记忆以来,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奔波劳累。她不懂林樾是怎样做到,满身伤口,却固执站到她面前,委屈又可怜,姿态却抗拒疏离。 她把横在石瓮的腿放下,抱臂站直。她不欠林樾的,他要是不需要她的帮忙,没必要再热脸贴冷屁股。 听他说完就走。 徐昭站直,微微仰头。林樾脊背稍稍弓起来,仍比徐昭高出半头,然而这半头的高度丝毫没有增加气势。 见他只是愣愣站着,徐昭:“你有话说?” 林樾嗯了声,咬住唇:“不是的。” 徐昭迷惑:“啊?” 林樾喘了口气,鼓足勇气,但语气仍有些低弱,眼前的徐昭像是轻飘飘的羽毛,稍微不注意,就会飘走似的。属于蜘蛛恐怖狰狞的步足,微微贴靠,缩短相隔的距离。 “蛛丝你可以随便取,无论何时,我都给你。你说过的,因为……我们是朋友才帮我,不是有所求。” 停顿片刻,他终于抬起眼睛,风吹来,撩开额发,四颗黑亮眼珠紧紧黏着她。仿佛讨要糖果的小孩,要不到……要不到就只能哭了。 “我们是朋友。是吗?” 徐昭先是愣住。林樾着急似的往前走几步,睁大眼睛望着她,生怕她反悔提醒:“你亲口说的。就在刚才。是吗?” 那都是多久前说的了。当时林樾没反应,她只当他是不同意,毕竟两人除却名字,什么都不知道。做朋友是她随口说的,没怎么往心里去。此刻被他着重提醒,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我们是朋友。” 徐昭看见林樾仿佛卸下重担似的表情。 不仅如此,目光几度滑过她的手掌。 徐昭垂眸,掌心落满灰尘,还有溅落的血液和蜘蛛黏液。把手往后背藏。两人此刻是朋友,还是林樾亲口提出来的,他显然是乐意的。因此直白地说出关心的话:“……背包里带来你之前用过的药品,想来你比我熟悉。还有几件你曾经穿过的衣服,你再把伤口包扎一遍吧,怪吓人的。” 真怕他再像昨晚那样,突然像是碎裂瓷器般散落在地。 林樾当然清楚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腰腹有伤口未愈合,稍微动作就能带出大片鲜血。阴暗冷寂,遍地干涸血液,他不想回屋。因此直愣愣地站在原处,盯着徐昭动作。 倒扣在茅草堆上的石瓮不牢靠。昨日徐昭三两下就能爬上去,但那是双臂完好无伤的情况。此刻,她不仅扭伤脚腕,胳膊抬起来也有些使不上力,这样的情况就算抓住房顶,也很难再爬上。 再想个什么办法呢。 林樾扫了眼坠在身后椭圆形的大肚子。步足小心避开徐昭,生怕有恶心的刚毛触碰到她,引来她的厌烦。 “我来吧。” 徐昭拒绝:“你的情况不可以。” 阳光下,林樾时而咳嗽几声,或者摇晃几下。比四处摇摆的石瓮还要不牢靠。 林樾清楚他的体力,要是痊愈,他可以亲自爬到屋顶。或者利用蛛丝,编织出链接房顶和地面的蛛网。受限于他的身体状况,他此刻办不到,但是…… “你可以踩着我的肚子。” 嗯?肚子……哪个肚子? 徐昭先是看向他平坦瘦弱的腹部,紧接着,瞥向椭圆形的裹满毛绒绒蛛毛的黑肚子。淡淡的莹蓝浮现。和少年精致孱弱的腰腹相接触,竟然有股怪异的美感。 其实房顶也不是必须得现在修补。 但是毕竟说出口了,徐昭问他:“……你确定它能够承受我的重量?” 她没有厌恶,甚至没有露出惧怕神情。林樾松口气,要向她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不是只知躺在地面等死的怪物。 “可以的。我的外壳比它们的都要坚硬,就算是用石头砸,也要很久才会碎裂。”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徐昭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看到他大肚子的反应。没想撒谎,诚实道:“还好。” 紧接着,她又说:“颜色挺漂亮的。对了,有个问题,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失控,嗯,我的意思是,会变得突然想要捕猎?” 再次醒来的林樾,再没有听到脑海里蜘蛛的声音。连那股想要抢夺身体的力量都仿佛消失。但他不能确定,它是否还会出现,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他捏紧手指,睫毛颤颤,眼神澄澈干净。嘴唇动了动,他听到胸腔剧烈的跳动声音,震颤耳膜。 “没有。” 徐昭:“嗯?” 林樾扬起脸,露出虚弱美丽的笑容:“几天前,我刚变成这副样子。太过饥饿,没控制住。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徐昭听见他说:“对不起。” 徐昭:“不要这样说,你没伤害到我。最后关头,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把我吃掉。要是这样的话,只要填饱肚子,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了?” 林樾捏紧指肚,点头。 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再次失控。 林樾绝对不会承诺不切实际的诺言,更不会把朋友的安危置之身外。 但这是从前的他。 此刻。他在不确定是否对徐昭造成危险的情况下,撒了谎。 徐昭得到答案,彻底放心。把石瓮固定住,拍拍顶部要林樾过来。林樾调动健壮的步足,属于人类的上半身,孱弱美丽,藏在额发里的蜘蛛单眼仿若强力胶粘缠着徐昭的一举一动。 那张漂亮精致的面部,呈现的是林樾一如既往的脆弱神情。 林樾站到石瓮的顶部,步足紧紧抓住瓮壁稳定身形。大肚子坠在地面,徐昭再三询问才敢踩住。很奇怪的触感。看起来坚硬的黑色背甲,在她的脚底接触的瞬间,却仿佛踩着柔软的棉花堆。 肚子的底部,莹白蛛丝吐出,缠绕住她的脚腕。把她牢牢地固定在大肚子上面。 徐昭面朝前面。没注意到那些由底部吐出的蛛丝,粘稠得仿佛要将她的脚腕全部裹缠住,却猛地滞住,在确保她的安全后,停止吐丝。 林樾站直。 徐昭抓住房顶,长腿往上跃起。脚腕的蛛丝断裂,沿着她的脚面垂落,落在林樾仰着的面部。他伸手轻轻拨开那根沾染徐昭气息的蛛丝,指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鞋底。 做出了抓握的动作。旋即,林樾目光低垂,将手收回。 徐昭跪爬在房顶,伸出两只手:“把茅草给我。” 林樾递过去。 “慢点。” 徐昭:“很安全的。再说,这个高度就算掉下去也没事。” 林樾伸展双臂,虚虚扶着她的脚底:“会疼的。” 徐昭:“也是。我小心点。” 破开洞口的房顶重新被茅草填充。徐昭毕竟没有盖屋子的技术,只能勉强把洞口填补。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再次掀翻。她正在思考该怎样做的时候,脚腕被轻轻点了点。 徐昭掉转身子,和仰面的林樾对视。 “怎么了。” 林樾苍白脸颊,唇有些抖,目光扫过她微微肿起的脚踝,和被血污染脏的裤管。 风吹过来的时候,跪趴在房梁姿势不稳,徐昭晃动几下,险些滑落下去。 他在地面站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房梁不稳,待久不安全,下来吧。”
第126章 蜘蛛13 附近能够找到的只有茅草, 要是想要稳定草屋,只能重新加固房梁的结构。徐昭可不会这些事情。再待着无济于事,况且她瞧见林樾的状态不好, 或许是被阳光照耀的关系, 额头冷汗涔涔,搭在她脚边的手指,时不时地蜷缩几下, 冰凉触感轻轻触碰裸着的脚腕,很快离开。 徐昭往后退。扒着草屋的房檐, 往下看。 上来的时候容易,下去的时候可要困难很多。要是她的脚没有受伤的话,还可以跳下去。但是按照她现在的情况,脚踝本就有些肿,跳下去这条腿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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