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淋而下的桃杏汁,木桶里打着晃的酸梅汤有种黏壁的之感,释月要了一碗,店家就用铁锥凿冰落进大白瓷碗里,再舀一勺乌红梅子汤。◎ 众人皱眉探颈望去, 就见到半幅裙踞如莲花般散在几摞书上,再望上看,就见膝头摊着一本卷页发黄的书, 那女子的面孔掩在书山的影子里, 鼻唇和下巴被浮光隐隐勾勒出, 是个佳人。 “你,”原本替舒君誉感到冒犯而恼怒的书生不由自主地低下声去, 既被释月的样貌惊艳, 又更因为她是女子, 更露出点不屑轻蔑之态来,“你懂个什么呀?倒也识字?可是念过一本三字经,半本千字文?难得了!瞧的是什么书?可有不懂的字?” 这好为人师的劲儿一涌上来就压不住, 哪怕只是个才疏学浅的酸书生。 这人瘦而矮, 像根短棍, 刚好挡了一束光, 虽不碍着释月看书,但她翻过一页纸, 道:“干你屁事, 可是姓舒的狗?那就别在我这叫唤, 自去他院里守门。” 踩着释月这话的尾音,就听蠹老头故意声高, 笑呵呵地说:“方郎君来了?唉唉,我这腿脚不好, 劳烦你送这一趟了。没想到你娘子隔这么远唤一声你就听见了, 多谢, 多谢, 呦, 夹肉的?嗯,猪头肉?可美死我老头了。” 被个小小女子折辱多么叫人恼恨,几个书生恶着脸一扭头,见了她这铁塔般的郎君,也是奇了,心里这口怎么也压不下去气就这么平了。 释月觉得好笑极了,把脚边选好的一堆书都推到方稷玄怀里,笑道:“怎么瞧见他就哑巴了?别怕,他这一身肉是虚的,骨头是脆的,心肠是软的,快,打他呀。” 蠹老头嚼着油旋,想劝释月别拱火,见好就收,可嘴里堵着说不出,又舍不得咽得太快,只一个劲冲方稷玄‘唔唔唔’。 “我们只是不想同你一个小小女子计较!” “女子娇小身姿亦有美态,不像你个直上直下的三寸丁,一张嘴通了谷道,真是浪费粮食。” “你个女子好不要脸,”矮瘦子气得脸白,又冲方稷玄道:“瞧你也是英雄气魄,怎么娶这么个女子?我来教你!娶妻要求德言工貌,她口出这般难听放荡的言语,显然德行有亏,撩着个铺子不守着,想来妇工从无,莫不是只看得上这张面皮?那同妓子有何…… 释月始终面带笑意,倒是方稷玄神色愈发难看。 矮瘦子急忙吞了剩下的话,一拂袖,别过身去要走,似是大度不与这两人计较,可不知怎得,突觉背后受力,令他重重磕在租书铺的石门坎上。 为免火灾伤书,蠹老头这屋子是从一个石匠手里买来的,梁顶虽是木的,其他很多部件都是石头做的。 几颗门牙和着一口血吐出来,释月在他身边蹲下,笑眼弯弯。 “你,你竟敢当街伤人!我,我要报官,我在衙门里有人!”缺牙漏风的口齿说起话来格外可笑。 “这可不能胡编,”老头总算舍得咽下一口油旋,叫道:“你自己走道不稳摔的呀。” 释月站起身,笑容不改,用脚点了点那人的背。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她故意这样娇娇地说话,真如个风情老道却半点不引以为耻的女支,反而脚尖一碾,直接就化出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毁了他的肾经。 那人痛得要大叫,但被倒吸回去的一口血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推你?手指都没挨一下,这可是你自己摔的呀。” 他几个同伴也是瞧见了,释月的确是没碰他,许是他怕方稷玄发怒,慌得平地走步都会摔。 释月双足忽得悬空,又随着方稷玄半跪下来的动作缓缓沉降下来。 “何必脏了你的脚?” 她倚在方稷玄的胸膛上,舒舒服服如一张宽厚的摇椅,瞧着他用袖口去擦她鞋尖上的一点微尘。 蠹老头捂着眼睛,又分开两指看着,连声啧啧。 释月窝在他怀中挑眉,道:“阎罗菩萨,何必呢?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瞧着顺眼些。” 方稷玄觑着那人同伴,道:“若要报官,我亦奉陪,只是听说李将军手下升堂审问时颇为严苛,若有诬告的,自有棍棒伺候,还是掂量掂量,看自己能受得住几棍?” 几人连声道不敢,搀着矮瘦子快步走了。 释月冷哼一声,从方稷玄怀中起身,往后院走去。 “你瞧蠹老头也不顺眼吗?”方稷玄忽然问。 释月不语,把院门拍在他脸上,方稷玄无奈地推开,就听她强词夺理,“老书虫一只,怎么算?” “那喜温呢?” “她是山神共生之体,不是人了。” “那金粟银豆呢?” “粟豆大点的孩子,你也说?” 方稷玄没了话说,却是笑了起来。 油旋铺子的买卖还不错,但堂食的人不多,许多食客拿了就走,或是去羊汤铺子里坐着吃,或是下酒,或是边走边吃,总之铺子里大多时候都很清净。 李越在演武场选拔人才那日,方稷玄虽没有去,但释月同金粟去瞧热闹了。 有热闹可看的地方自成集市,如庙宇前头的庙会,又如富贵人家喜丧办的大戏,再就是这演武场边上大大小小,见缝插针摆出来的摊位。 乔金粟觉得长大挺好的,不用踮脚就能瞧见摊头上的吃食。 油黄酥酥掉渣的核桃饼是新从炉子里起出来的,香气拨开人群朝乔金粟透过来,浓郁到了化成实质的地步。 掩在帕子底下的白米切糕就敦实许多,只是瞧着可人,雪白方正一块,拿到手里才闻见那股扎扎实实的米香。 天热起来,凉意在人多的地方格外明显,乔金粟都不知道什么叫冰酪,是被这单纯的凉意勾引去的,瞧着日头下灿然生辉的冰雪堆,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浇淋而下的桃杏汁,木桶里打着晃的酸梅汤有种黏壁的质感,释月要了一碗,店家就用铁锥凿冰落进大白瓷碗里,再舀一勺乌红梅子汤。 释月先喝了一大口,俏皮得眯起一只眼,似是冰酸甜凉。 碗沉到乔金粟眼前,碎冰红汤轻晃,喝到嘴里,再咽到肚里,爽快地令乔金粟都忍不住蹦跶起来。 一大一小俩姑娘一路吃一路逛,走到演武场边上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好位置了。 倒是黑豹钻钻绕绕的,给她们带进一处民宅胡同里,乔金粟盯着不远处那由两大汉才能合力抬出来的甑糕大桶走了一下神,回过头来就见释月站在人家屋顶上。 “沿着水缸上矮墙,然后我再拉你。” 释月说得轻巧,乔金粟初还有些怕,一爬起来觉得挺好玩,往房顶一坐视野开阔,她更乐呵了。 演武场上打得挺热闹,老百姓们瞧得挺高兴,但那些兵将不怎么满意的样子,释月都看得要睡着了。 “呀。”乔金粟忽然叫了一声。 释月抬抬眼,就见个翩翩公子上场了,听人报名说他就是舒君誉。 “舒公子也会武功吗?”乔金粟自言自语着。 释月觑了乔金粟一眼,见她脸颊红扑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知慕少艾这个词来。 舒君誉那衣袂飘飘的样子的确是很潇洒,把对手衬得像个粗壮蛮横的野猪。 场外许多姑娘都掩着一张通红的面庞瞧着,乔金粟看了一会,扯了扯释月的一角,有满心的激动倾慕急于诉说。 可释月却毫无反应,乔金粟仰起脸,就见她搭着下巴凝眉思索,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乔金粟问,“舒公子打得不好吗?” “他有打吗?就算会飞,演武场上没有拳拳到肉,算个什么?更何况他这身法,也不是日日踏梅花桩,纵跃横跳苦练出来的,同凡人一起比试,不公平。” “凡人?”乔金粟听得半懂不懂,十分困惑。 释月总不能直接说这舒公子用的不是体术,而是灵力操控,不知是得了修仙法门的人,还是化成人形的妖物。 她一时间居然看不出来。 如蓉娘这般的妖精,再怎么妖娆地倚门揽客,口吐人言,巧笑嫣嫣,用布衣绸衫覆体,用香料粉饵遮味,可释月一眼就能看见她满口尖尖的利齿和那两条粗壮摇摆着的长尾。 栓春台很多妖物。 释月一斜眼,看向卖甑糕狗獾精一家子,穿着白衫黑裤,圆头圆脑笑眯眯的,还真是应了‘人模狗样’这话。 她一眯眼,就能瞧出他们的本体,虚虚如附影,小小一只毛乎乎的,拱鼻似猪,有一道白痕从鼻延伸至背,若是在月下,直接能将他们照回原形。 再看舒君誉,的确是人。 ‘难道有仙缘,习了些灵术?’释月也不肯定。 在她往空中投掷玉骨时,舒君誉的对手一拳头挥出去,他侧身一避,人家倒栽出去,算是他胜。 可演武场上的将领显然更加务实,只取了头两名做个百夫长,舒君誉并未得个一官半职的。 乔金粟有些替他可惜,又是一出神的功夫,释月已经从人家墙头跳出去了,跟黑豹一人一狗正在下头看着她。 “跳下来。”释月轻描淡写地说。 乔金粟睁大了眼,就听这屋主人住着拐杖骂骂咧咧的从里边出来,“谁家的混小子!?踩烂了我的瓦,要你好看!” 乔金粟捂住嘴不敢出声,把心一横,闭上眼跳了下去。 释月稳稳地接着她,扔了枚铜子买了两个桃扔进屋里去,叫道:“别骂了,气死不值当,赔你桃吃。” 叫骂声追在身后,乔金粟被她牵着在大街小巷没有规矩的乱跑了一阵,等老头进屋去了,又偷偷绕回来买甑糕。 端午将至,栓春台一带有用油饼抹甑糕的吃法,所以不只狗獾精一家买卖好,只要是卖甑糕的,摊子前头都叫人围得水泄不通。 甑糕这种吃食越新鲜出炉越热气蒸腾越是好吃,热气把各种食材的按揉在一起,一铲勺下去,红枣、红豆、米糕一层又一层,米香枣甜交融,乔金粟大大的咬了一口,只觉绵软黏甜。 释月在每个甑糕摊都买了一块,说要尝尝谁家是最好的。 乔金粟搂着一股豆香米香枣子香回去,在那一盏茶的功夫里,恍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绣花架子一个,要是给他个一官半职的,敌军一刀劈过来,他一闪,又一躲,又一闪,”张巷边听了释月的转述,一边吃着乔金粟带来的甑糕,一边夸张地耸着肩膀后退,模仿着舒君誉的样子,欠抽极了,“那士气不全都散完了?” 乔金粟那日见了舒君誉,听他一步一诗,心里很有几分朦胧好感,见张巷边如此丑化舒君誉,心中暗恼,跳起来要夺回那块分给他的甑糕。 张巷边绕着屋子逗她,没个爹样,倒也挺好。 甑糕摊了一桌子,有豆多枣多的,有枣多豆少的,有不用红小豆用红芸豆的,有不用糯米用黄米的,还有用了红枣再添蜜枣的,总之是一样吃食百样做法。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