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月戳戳方稷玄,方稷玄头都没回,就把手上的黄米甑糕递过去,软黏黏甜亮亮的都要淌出来了。 释月大咬一口,觉得比糯米劲道些,使的豆子是蜜豆,渍过的,更结实甜蜜,不似别家豆子软绵成沙,吃相粗犷些就容易忽略了。 “吃我这个。”释月又把自己手头的甑糕递过来,方稷玄搭着她的手腕咬了一口,尝出这块甑糕只用大枣不用蜜枣,甜得适中舒服,回味甚至有一丝枣酸不腻,而且芸豆绵烂,米软而不糊嘴。 “还是你舌头最灵,这几家都好吃,但日后若是再买,我选这家。” 方稷玄轻轻点了点释月还没收回去的手腕,见她弯眸一笑,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算是她头一回把到嘴的吃食送到他嘴里。 当然了,酸倒牙的杏子和不甜的香瓜除外。
第33章 花精和陶盆精 ◎“有啊,卖羊汤的蓉娘是狐狸精,卖酒的蛐蛐儿就是蛐蛐精。”◎ 在陌生的地方发现了旧相识, 这让乔金粟一下就活泼了起来,不再似之前那么沉郁了。 张巷边赁的院子同油旋铺子很近,乔金粟又长了几岁, 早早地懂事稳重起来, 于娘子便也放心她带着乔银豆常往释月那去, 只是每回都要叮嘱她,不要总白吃人家的东西, 眼里也要有活计, 帮着送个油旋什么的。 金粟银豆生性乖巧, 而且两孩子同释月一起待惯了,晓得分寸进退,平日里不是一起窝在柜台后边玩玉骨豆包, 就是挂在榆树槐树上学猫叫, 有时候也跟着释月一起逛花市。 释月从不买鸟鱼虫, 只在牡丹盛花期的时候买了三盆回去。 一盆叫蓝田玉, 碧青色单瓣托着金灿的花蕊,看起来典雅清贵极了。 一盆叫粉笑靥, 重瓣的淡粉花朵, 漂亮得乔金粟都想象不出来了。 还有一盆叫做贵墨玉了, 黑红带紫,花瓣繁复微皱, 乔金粟不好说像一大朵泡开的银耳,但真得很贵气惊艳。 这三盆花都是花市上的尖货, 店家育出来可不是给庶民的, 他自有门路可卖, 压根就没想着在花市上能卖出去, 这几盆留下来为得是留种, 也是给自己赏玩的。 不过释月一锭锭的砸银子,谁也架不住这个,她带了三盆花走,留下个败家的名声。 牡丹花期不长,花市上如今摆着的都是芍药了,但释月院里的这三盆花还是盛放着,香气馥郁。 乔金粟看看花,又看看释月,忽得问:“释娘子,你是花精吗?” “是啊。”释月随口道。 乔金粟顿时信以为真,又问:“那方郎君是什么?” 释月想了想,道:“他就是个陶盆精。” “噢,难怪你们总在一块了。”乔金粟坦然接受,又小小声问:“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妖精。” “有啊,卖羊汤的蓉娘是狐狸精,卖酒的蛐蛐儿就是蛐蛐精。”释月继续半真半假地说。 乔金粟老成地叹口气,道:“你又逗我。” “前面的话都信了,怎么到这就不信了?”释月不解。 “狐狸精是骂人的,不能说蓉姨是狐狸精呢。她挺好的,留骨头给黑豹啃呢。而且蛐蛐命那么短,怎么修成精怪呐?但凡她要是成精怪了,怎么还那么没本事,成天挨她爹的打?” 乔金粟看着拿着树枝在地上瞎划拉的乔银豆,声音变小了一些,“张叔都没打过我和妹妹呢。” “张巷边待你们还好?”释月问。 “不算差。”乔金粟很谨慎地回答,又很快说了一句,“但他不是我爹。” 这话不是说给释月听的,是说给乔金粟自己听的。 人的情感真繁复啊,绕得释月发昏。 乔金粟走到乔银豆身边,握住她的手,姐妹俩一起地上写了个‘乔’字。 这个姓是蠹老头教给她们的,释月常去租书铺里找书消磨时光,俩丫头也跟着去。 乔金粟若是个男孩,家境过得去些,父母又有意栽培的话,该是开蒙上学堂的年纪了,但谁也没往那处想过,这里就没有给女孩的学堂。 蠹老头起初是觉得有趣,教了乔金粟几个字,她全记住了,不知回家练了多久,再来的时候几个字已经写得规规整整,有模有样了,带给蠹老头不少为人师表的成就感,于是就每日七八个字的这样教下去了。 反正他们一个是糟老头,一个是小丫头,窝在书铺里自娱自乐,也没人闲得发慌跑来指摘。 花市上的买卖总是不咸不淡的,毕竟不是家常所需。 只这一日,那文房四宝铺和花铺却热闹起来,拉着成车的纸和好些摇曳的花随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去了,回来时说是李应茹要在城中茶轩办诗会,所以采买了许多宣纸笔墨,又买了鲜花妆点。 李应茹久在皇城住着,骤然来到栓春台,总有些不适应。 虽是过了春日,没有动不动就席卷而来的黄沙风暴,草植油绿,天蓝爽朗,但在她眼里瞧着,还是觉得此地一股子土气。 将军府里的丫鬟都是皇城里带来的,不说如何的漂亮,总是身板挺直,五官端正的。 再一看茶轩伺候的丫鬟,就觉个个都是黄扑扑的一张脸,瞧着哪能叫人生出什么诗情来呢? “挑纸挑墨在所难免,怎么还挑拣起下人样貌来了,这李姑娘也是怪人一个,我这茶轩里也没谁是豁嘴对眼的啊!” 茶轩掌柜的接了这样一桩有里子又得面子的生意,自然是重视得不得了,奈何好看的人搁在哪都是稀缺的,人市上才挑拣出两个过得去的,再找不出了,就算找得出来,把上下的丫鬟都换一遍,也吃不消这耗用啊。 “要不,去人家里找几个干净丫头做短工呗。”手下给他出主意。 这一找,就找到乔金粟身上了,大眼圆圆脸,乌溜溜的发,梳起双丫髻来最俏皮了。 于娘子有些不乐意,短工,说出去也是做丫鬟伺候人呢。 张巷边倒觉得这差事挺好,他知道那茶轩干净,唱小曲拨弦子的乐伎都远远地在水榭的纱帐里,要的就是一个意境,肉贴肉就俗了。更何况是李将军的千金办诗会呢,清贵得都在天上飞了,能有什么腌臜的! 但见于娘子耷拉着一张脸,他撇撇嘴,道:“你是她娘你做主,省得我说我卖你女儿了。” 这事儿也不至于这么难听的,只是半路夫妻,隔阂难免。 于娘子看了看一言不合出门去的张巷边,对着屏风道:“听见就出来吧。脚都遮不住。” 乔金粟走了出来,仰脸瞧着她。 于娘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意思,纳闷地问:“你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你张叔再怎么挣银子也罢,可供不起一个女学究啊,你还是做做针线的好。” 乔金粟没说话,牵起于娘子的手来到厨房。 “怎么?饿了?早上的粥水不挺稠吗?”粥水要是薄了,张巷边第一个不高兴。 乔金粟从灶洞里抽出一根黑炭柴火按熄后,在地上稳稳当当地写了三个字。 于娘子见她下笔颇有点意思,愣了会子才道:“这是什么字?” “于飞燕。” 听到自己的名字,于娘子又是一愣,不知为什么眼眶热热的。 “那你和豆豆的名字呢?” 于是,乔金粟又写下‘乔金粟’和‘乔银豆’两个名字,于娘子张了张口,没说话,乔金粟却拉过于娘子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又重重地写下‘乔东山’三个字。 于娘子一下攥紧了手心,似乎怕这个名字溜掉,又怕这个名字叫别人看见。 半晌,她笑起来,眼泪也掉下来。 “好,你比娘有出息多了,那就去吧。可要小心仔细着些。” 乔金粟做这一趟的短工并不亏,除了十文钱之外,茶轩还依着她的身量给裁了一套衣裳,黄衫褚裤,俏丽妥帖。 于娘子抻了抻衣料觉得结实,很欢喜地说:“真好,这衣裳真好,等你穿不下了,还能给豆豆穿。” 张巷边今个给一桩买卖做中人,腿都跑细了,正歇在床上嗑着瓜子,闻言‘哼’了声。 于娘子见状依过去给他斟茶,道:“吃多了口干,喝口茶吧。” 张巷边很少下别人的面子,接过来喝了,又问乔金粟,“你晓不晓得方郎君铺子里屯了多少鸭子河泺的野果干啊?” 乔金粟捏着衣袖看他,张巷边又说:“你上次带回来那块蜜糕,吃着全是稠李子干、鹤莓干、蓝莓干。” “白得了吃的就够好了,我哪还打听呀?”乔金粟镇定地说。 “老实孩子。”张巷边咂咂嘴,道:“我对他俩能起什么算计心思?就是听茶轩的骆掌柜说,李将军的千金不但是挑人伺候呢,茶水点心都要细致讲究,若是枣熟的时候还容易些,现在这时候拿什么点心同皇城的比?我瞧着若方郎君和释娘子有些干货存着,这是个出手的好机会,他们若肯,我去谈价钱,保准是高高的。” 乔金粟想一想,道:“那我问问去。” 张巷边高兴了,剥了瓜子凌空一抛,用嘴接了,笑道:“行,谈成了,我再分你十个子,两样差事做下来,你就攒得出二十个子了。” 银钱数目他都不用刻意去记,张嘴就来了。 于娘子以为他是在点自己,忙道:“小孩子家家攒什么钱,自然是拿来家用的。” 张巷边把瓜子壳一抛,不怎么在意地说:“她又不是捡到金元宝了,几个子你收什么?跟着释娘子玩,她不是老请你们白看书吗?” 张巷边瞧见过几次,只是什么都没说,乔金粟以为他不管呢。 “一次两次不算什么,次数多了就讨嫌,那蠹老头是个一门心思的傻人,你隔三差五的花一文带把炒蚕豆给他,就成了。” 乔金粟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张巷边这是在教她做人,她垂眼应了,又道:“那我现在去释娘子家?” 天虽黑了,但这条街上还有个把时辰可热闹,张巷边一张口想说‘去呗’,又看了于娘子一眼。 “反正屋里也没酒了,我们娘仨一起去吧。”于娘子说。 “豆儿都要睡着了,你带去干嘛?放我脚边上吧。”张巷边说着缩了缩脚,给昏昏欲睡的乔银豆留出了位置。 于娘子就带着乔金粟往油旋铺子走去,栓春台的百姓一日三餐都有吃油旋的,她们去的时候,正有俩食客排队等油旋,一个要六个,一个要四个,要得多,所以得等。 和面其实是个挺累的活计,但乔金粟见方稷玄做来,像撕纸一样简单。 大面团已经揉开和匀,揪出十个拳头大小的面剂子,然后再挨个擀成胚子,撒上葱花椒盐再卷起来,团一团再抻开,蘸抹上猪油再卷起立定压扁,末了还得上一层猪油上鏊子煎烙,非得这么些猪油才能起酥皮。 栓春台的油旋是先煎后烤的,烤完酥脆焦黄,极为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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