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有浅淡如月影的思绪掠过,却没表露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按着原先的星盘来看,他应当是罗辛的转世。” 方稷玄看着她的目光一凝,唇也抿了起来。 “不过,”释月又一摊手,笑道:“也可能是我没有师承,学艺不精,所以搞错了。” 方稷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颇为无奈。 释月慢条斯理的捡起一粒粒玉骨,眉眼流转,显然在等方稷玄服软。 “我不该那么说。”话出口时,方稷玄发现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哪样说?”释月却不满意。 “不该说你没有师承,学艺不精。”方稷玄只好说,“你从月中来,最是尊贵,哪里需得拜师求艺,是被我连带得荒废了许多日子,稍悟些时候,定然无所不精的。” “哼。”释月听得满意,笑得眼弯唇翘,极为动人,“等下个月圆时我再卜一次看看。” 方稷玄忽然很想再夸夸她。
第36章 蜂蜜凉糕 ◎夏日若能一直吃这个,吃到嗓子眼都不带停的。◎ 租书铺不朝街的那一面墙上, 凌霄花在夏日里都开满了,密密的绿枝垂挂下来,间着些红色纤长的花朵。 栓春台的夏日干而晒, 尤其是午后, 风和光都很自由, 没有多少的山势起伏和森林阴蔽可以阻挡,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松烫的土气。 蠹老头在书山书海里也待不住了, 从释月那借来了小方桌, 又同乔金粟一老一少各拎着把小椅子到巷子里吹穿凉风。 蠹老头在方桌上展开一卷有些年岁的书简, 乔金粟帮着他用石块压好纸张,瞧着他蘸墨执笔开始抄录,看得极是沉醉专注。 对面小院门一开, 探出个小小人来, “阿姐, 来吃蜂蜜凉糕啦!” 乔金粟忙跑过去, 一脚迈进清甜蜜香中,她回头瞧了一眼, 巷道里的风吹到她眼前, 一股墨香气。 蠹老头宽大的素袍飘飘, 满墙的浓绿点红摇曳,一个糟老头在书香夏风的簇拥下, 也有能入画的一幕了。 张巷边前些日子去临近镇上一个隐居的文士家中收书,因为文士身故, 几个子女对书卷都没什么喜爱的, 只想换了钱财好度日。 张巷边觉得有利可图, 便拢了花市上的书画铺子掌柜, 凑了一笔银子把文士书房里的物件都包下来。 蠹老头没有钱, 只能眼馋瞧着。 文士书房中有一成是印石,磨一磨卖给篆刻铺子了,还有五成是画,被画铺掌柜囫囵收了。 余下四成是书,张巷边先把那些市面上好流通的书卖给城南的大书铺了,剩下那些孤残本就让蠹老头帮着给打理估价。 他若有喜欢的,可以拿两本,再多的话就要手抄了。 这算张巷边给他的辛苦费,反正蠹老头喜欢看书之外,也喜欢考据修补古籍。 乔金粟觉得张巷边有点欺负人,他数着倒手赚来的银子,浑不在意,“那你问问蠹老头的,我是占他便宜了吗?” “我觉得张叔占便宜了!”乔金粟满嘴的冰凉甜蜜,红豆夹馅芳香馥郁,她说完这句话又赶紧闭嘴,怕滋味逃了。 蜂蜜凉糕是用糯米做的,两层糯米一层红豆馅,用粽叶或者细布裹了上锅蒸熟,切时用刀会黏,用绳子绞开反而干净利落,一块块跌进炒熟磨成粉的白芝麻里,滚了满身,再浇淋上蜂蜜。 夏日若能一直吃这个,吃到嗓子眼都不带停的。 于娘子今儿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就由乔金粟带着乔银豆,俩娃娃也就是去蠹老头或者释月这里,乖得很,乔金粟被张巷边用各种拍花子的故事吓唬过,十分警觉。 “你觉得蠹老头欢喜吗?” 释月已经吃了不少,跑到厨房大窗子前头,管方稷玄再要一个红糖卤子浸着的纯白米凉糕。 乔金粟想一想,老实道:“欢喜的。”那也就没有占不占便宜的说法了。 凉糕吃得涨肚,叫人昏昏欲睡。 乔银豆昨夜叫蚊子叮了一手的包,没睡好,释月身上凉,简直像冰玉床一样宜人。 贴在她身上,睡在她臂弯里,乔银豆缓缓眨了几下眼,瞧见一串串槐花随风荡漾,像一树不会响的小铃铛。 乔银豆觉得好舒服啊,往释月身上再蹭一蹭,就睡着了。 释月竟也神游眯着了,乔银豆被于娘子养得很好,白胖胖的肉圆儿,还一股奶呼呼的味,搂在怀里真得很催眠。 乔金粟收拾了碗筷,见俩人都睡着了,就跑到屋里寻薄被。 她又不好上二楼的,瞧见方稷玄扔在柜台后的一件薄单衫,就擅自取了过来,给释月和乔银豆盖上。 她闻过了,方稷玄的衣裳没什么汗味,就是像在闻一块锋利的铁,冰冰的,没有半点锈味,不像方稷玄自己,热烫烫的像灶台。 乔金粟有时候都觉得,他肚肠里是不是有团火气啊。 把这念头做闲话说出来,张巷边哈哈大笑,说有释娘子在,方郎君肚肠里怎么会有火气。 于娘子急得用筷子敲他的手,这还是头一遭呢,张巷边倒是没生气,依旧缩着手笑。 见乔金粟满脸困惑,于娘子忙道:“灶边成日站着,做的又是油旋这吃食,能不烫吗?” 乔金粟毕竟是个孩子,只怕释月和妹妹着凉,拿了衣裳就走,没考虑过夏日里男人都只穿个薄单衫,她给拿走了,那方稷玄穿什么? 乔金粟在店里常来常往,她的气息和脚步方稷玄已经不怎么留意了,伸手打算拿衫子,摸了个空,刚探出个身子来,就见对面酒馆里正说话的蓉娘和蛐蛐儿瞪大了眼。 那天蓉娘追着蛐蛐儿出去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好了,蛐蛐儿瞅着个空档找蓉娘玩,蓉娘也总替蛐蛐儿骂秦三。 方稷玄无法,只好从后厨大窗子里跳出去,就见自己的衫子盖在释月和乔银豆身上,真是拿也拿不回了,只好上楼又取了一件。 屏风能把释月全挡住,却只遮方稷玄的胸口。 他打屏风前头过只有一瞬,鲜明的身材轮廓也在白屏绿绣后隐约不可见,但光是那一打眼的肩背颈臂就叫人瞠目,蓉娘瞧着戳戳蛐蛐儿的脑门,道:“看傻了你!” “方郎君脖子上还戴环呢?”蛐蛐儿有些面红,但更好奇这个。 蓉娘叫酒水呛着了,严肃叮嘱,“这是人家兴致所在,你可别不长眼的去问。” 乔银豆做了梦,梦见自己从摇椅上飞起来,成了一朵被风推着的云,瞧见底下横纵的街道巷陌,四方的城墙,黄土地,绿麦田,黄带河斜斜流淌而过,并不迂回流转,造出许多奔腾激流之势来,而是那样的平缓柔和。 红崖湖落在黄带河边上,成片成片的香蒲、芦苇,还有一丛丛的卷柏、茜草。 这一带水脉边上还有几个零星的野湖,太小的那些湖泊只在雨季出来,一旱就没了。 “阿娘。”乔银豆忽然瞧见香蒲堆里的一个人,叫道。 云好像听得懂,慢悠悠地飘了下去,悬在于娘子头顶,为她投下一片阴凉。 于娘子用手搭着凉棚仰起头,瞧着头顶上遮日的白云,没怎么多想,只呼出一口疲累的气。 香蒲长在水里,可不是拔拔草那么简单,这活计很辛苦。 这时候的蒲草还新嫩了点,得晾晾,小院天井里要走人,就晾了些在屋顶上。 栓春台的日头干烈,一天就差不多了,于娘子借了梯子爬上去拿,乔金粟在下面接。 “阿娘,你在水里扯草。”乔银豆忽然冒出一句。 于娘子站在高处,正小心着,没留意她说的话,只以为是孩童玩笑。 倒是乔金粟抱着一捆半干的蒲草扎牢,问:“小妹,你怎么知道呀?” “我在天上瞧见了。”乔银豆笑着说。 于娘子扶着梯子下来,又抱着梯子去还给人家,只听到乔金粟问:“做梦瞧见的?” “嗯啊!”乔银豆点点头,也想帮忙,只是她没劲,捆不牢,只好坐在台阶上看乔金粟忙活。 张巷边谈完买卖回来的时候,院里的蒲草已经拾掇好了,一捆捆干干净净的堆在墙角,也不碍着他什么。 于娘子带着俩女儿坐在屋门口,正编扇子,乔金粟在旁边有样学样,不过力气小,拽不紧,编起来总是松散不紧实,乔银豆就更不用说,瞎玩呢。 “吃的呢,饿了啊。”张巷边嚷嚷。 “叔先喝口水吧,晾好了的。”乔金粟赶在于娘子站起来之前说:“阿娘已经做了半盆的蒜汁儿凉面条,我给您端来。” 张巷边只往椅子上一歇,抓起于娘子新编好的一把蒲扇曳了几下,轻盈凉快,还挺好用。 他瞧着于娘子低头忙活,眼里没他,手上又添了好些草割的细小伤痕,就道:“这值得几个钱。” “是挣不了几个钱,费点功夫还人情债。”于娘子举起一把小巧些的蒲扇给张巷边看,“给释娘子的,扇柄上是不是得缠点什么才好看?” 张巷边本来想说释娘子那模样的人该曳团扇的,拿把蒲扇笑死人了,但见于娘子红红冒汗的一张笑脸,很是欢喜自己能做点什么事儿,铁硬一张嘴也软了几分。 “前几不是拿回来几匹抵债的布吗?我记得有几块水红嫩黄的细布布头,你翻捡翻捡,还有块褚红的料子,也给自己凑一身衣衫。我瞧你那针线筐子里,都是俩丫头的东西。” “旧衣衫还能穿,我又不长个了。”于娘子不以为然,又咂摸了下张巷边的话,笑道:“那给你也做一身?” 张巷边没说话,接过乔金粟递来的面埋头吃了大半,才哼哼道:“我用那粗蓝布就行了,绸子也穿不惯,还没多少,做衫子都得露肚脐,绞开给俩丫头做发带得了。” 说着,伸手掸了掸乔银豆的两个小发髻,又喂她吃一根面。 乔银豆已经不太记得乔叔了,只是听着乔金粟叫张巷边叔,所以也跟着叫叔。 张巷边并不是很介意,可偶尔也逗乔银豆叫爹,乔银豆还小,张口就叫,一点也不为难。 于娘子没有阻止,只是偷眼看乔金粟,乔金粟蹲在门口看忙忙碌碌搬一块瓜皮的蚂蚁,装没听见。 蒲扇一共编了六把,家里留了两把,一把送释月,一把送蓉娘,算是赔她的碗,还送了一把给隔壁卖馍的娘子,余下一把,就让乔金粟拿给蠹老头。 蠹老头的租书铺子今儿倒是挺热闹的,门口蹲坐着挺多人,除了释月这样近在眼前的,他的书虽说往外租,但都只能就地看或者抄,不能带回去。 “你这老头也是犟得很,双倍的书钱许给你了,你还不卖?” “不卖就是不卖,你真想要,就带着笔墨来抄!只贵上一文钱罢了。” “这诗册原就是手抄本,蝇头小楷看得人眼晕,买回去再抄也是一样。” 乔金粟绕过几个痴醉看书的人,走进铺子里,就见个青衣绸衫人立在这拥挤不堪的书铺里,好似一缕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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