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眼中却诡异地迸发出某种激烈的情感,黏稠,滚烫,如有实质般粘附在目光所驻之处。 他语气疯狂,声音却那么轻:“这信物,当然是她亲手交给我的啊。” 石苍流珍而重之地将信物合拢进手心,按在心口的位置,如同感受着昔年女人温暖的怀抱。 可是回忆越汹涌,回忆越美好,往后十余年独自一人的漫漫长路便愈发显得孤寂寒凉。 石苍流捏紧玉佩的手被凸起的棱角硌得生疼,他全顾不得,红着眼睛厉声质问: “我才要问你们呢,当年她受到宗门征召不告而别,只留下这块破玉给我做念想!” “音尘宗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留下四岁稚儿从此销声匿迹!” “你们对我娘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怔住了。 长老一瞬失了力道,几人从合体期的威压下解放,一时间竟不知该呼吸还是该震惊。 “你是狄棠的孩子?”长老不可思议道,“她当年……她的确说她育有一子,可那是与凡人的孩子……” 林霜似缓过神,将石苍流从地上搀起来。 石苍流冷笑道:“你们以为我也会是凡人,不曾料到过了这么多年我竟会前来寻母吧。” 长老上前一步,石苍流警惕地往后退。 “如今我父亲已经病故,我也别无所求,让我见她一面,将这信物交还给她。” 长老满目怜惜地望着他。 林霜似从长老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不寻常。 然而不等她提醒石苍流,石苍流自己就察觉不对,开口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长老幽幽叹出一口气,将那个众人皆已意会的答案宣告:“狄棠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在石苍流头顶。 石苍流跪坐在地,嘴唇颤抖:“不可能!” 长老看他的目光更加柔和,像是透过石苍流尚且消瘦单薄的身影望向了更遥远的过去,见到了久不曾见的故人。 “当年宗门召集修为至元婴的弟子前去秘境历练,却遇上凶兽厉鬼,折损众多精英,狄棠也在其中。她与其他弟子放置在三生塔的命灯也已熄灭,后来宗门多次前去寻找,却再也没找到她们的下落。” 命灯灯油稀少珍贵,常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点上一盏,而命灯一旦点燃,便几乎不可能以外力熄灭。 哪怕音尘宗屡次派人前去搜寻,也不是因为不相信命灯,而是…… 而是想还众人一座坟冢。 石苍流背上的琴又开始嗡嗡作响,杂乱无序的乐声如同山石崩塌、江潮怒涛,震响人的耳膜,听得人只想将双耳蒙上。 石苍流从紧咬的牙关间蹦出几个字:“——我不信。” 可是他几乎无力歪倒的身躯无法欺骗任何人。 “她走的那夜甚至没有去见我一面,她一定还想过要回来,我不信她会就这样死去。” 哽咽声遮掩不住。 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滚落,大滴大滴地砸进脚下已伤痕累累的大地。 当年的石苍流不会想到,仅仅是在一个普通的夜里睡去,第二日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他以为音尘宗的信物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多年来苦苦修炼,只盼有朝一日能有资格站在音尘宗这个庞然大物面前,稳如磐石地讲完这个故事,再交换一个再见母亲的机会。 殊不知其实那夜以后,他与狄棠之间再无生离,只剩死别。 就像当年的狄棠不会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秘境试炼,会将她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付之一炬,还徒然葬送了性命。 十几载光阴如梭若水东流,兜兜转转,因与果终于在今日画上终章。 石苍流满面泪水。 柳弱亭以眼神请示长老,得了首肯后上前两步道:“石道友。” 石苍流全无反应。 经历了合体期的威压,又遭逢大悲,石苍流几乎没了力气,是林霜似以身体为依凭支撑着他不倒下。 柳弱亭知道他听得见,继续说下去:“前辈之事宗门上下深感其痛。你如今无依无靠,若没有去处,要不要回到宗门来?” 她用的是“回”字。 仿佛音尘宗始终是石苍流家一般的存在。 可他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石苍流哑声低笑,摇摇晃晃站起身。 他谁也没看,只扯了扯身旁林霜似的衣袖,小声又快速地对她说:“林姐姐,我知道你背后是谁。若不想我大肆宣扬你的身份,就保护好我,别让我被音尘宗带走。” 林霜似抿紧唇,不动声色将石苍流拨至身后:“站都站不稳,就别威胁我了。” 柳弱亭敛眉,略有不悦地问:“林涧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林霜似横跨一步,将石苍流挡在身后,冷声道:“柳道友,石苍流亦是我的朋友。今日他不想去音尘宗,谁敢带他走?” 柳弱亭说:“音尘宗并非龙潭虎穴,他又是前辈遗孤,为何去不得音尘宗?” 林霜似按剑鞘上:“他说他不想。” 气氛一下剑拔弩张。 天试堂的人全程围观这一场闹剧,到如今事态发展已大大超出试剑论武的范畴,必须制止。 旋即插手进去,将两方隔开:“论武不可掺杂私人恩怨,两位不要逾矩,否则取消资格。” 林霜似立刻顺着台阶下,故作乖巧状收剑退下。 裁定又看向柳弱亭。 柳弱亭也只得收敛。 双方被迫冷静下来。 “此次比试是散修石苍流对音尘宗方淼,鉴于石苍流小友现下情绪激动,是否需要为你调整顺序,留待稍后对决?” 石苍流毫不在意道:“不必,我弃权。” 方淼一听就急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裁定立刻一板一眼道:“你确定放弃比试?论武前十名将有奖励。” 石苍流冷笑道:“本就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裁定得了答案,随即宣布:“音尘宗方淼胜,下一场,琉璃山楚黎对初尘剑宗宗衡。” 方淼被黑沉着脸的柳弱亭拖下台去,第二次抗议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林霜似颔首向裁定示意,也搀扶着石苍流下台。 事情闹成这样,石苍流又太过虚弱,已经无法继续待在芙蓉池观战。 一将人搀下擂台,林霜似便问:“你在何处落脚?我送你回去休息。” 石苍流尚未回答,便觉自己另一只手被抓住,随即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带向一边,撞在另一人宽阔的肩膀上。 两人一同扭头,却见长涧不知何时已在台下等候。 “让个姑娘扶着,你也好意思。”长涧纡尊降贵弯下腰,将石苍流粗鲁地背起来,“去哪儿?” “公子?”林霜似诧异地叫他。 长涧微哼:“还知道叫我一声公子,苦活累活我可没少替你干过。” 石苍流虚弱地轻声说:“不然把我放下来罢,我能自己走。” 长涧对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性,直接说:“你闭嘴,走得动什么你。快说去哪儿?” 石苍流:“……” 石苍流报了个名字,长涧就让林霜似在前面带路,背着石苍流到了目的地。 石苍流说的位置是与林家在同一条街的小院子,林霜似轻车熟路带着两人绕过人多的大道,走小路抄近道过来。 一进屋,长涧就嫌弃地将石苍流抖落下来,扔在床榻上。 林霜似四面环顾,拾起桌上的茶水凑近闻了闻,皱着鼻尖又放回去。 “此处房价不便宜,石苍流,你当真孤身一人吗?” 长涧远远靠在博古架边,眯着眼睛打瞌睡。 石苍流认出来这是那日来接林霜似时,朝他展现出巨大压迫感的男人,那股威势远超今日音尘宗的长老,越发叫他猜不透长涧的修为。 石苍流忌惮长涧,也感念林霜似的恩情,老老实实答:“不是,我有位师父,只是他不曾陪同我前来。” “谁?” 石苍流想了想说:“世人称他为常涵君。” 长涧微微抬眼瞧过来。 林霜似只听过这个名头,对此人不甚了解,便没有细究。 “如今你暴露身份,你师父不在身侧,音尘宗那边又想引你入门,你有何打算?” 石苍流浑身无力,瘫倒在床上不愿动弹。 “没什么打算。” 他只想过此事成功后的一切,幻想自己见到母亲后要对她说的话。 可最后只落得一场空,现在他什么都不再想了。 林霜似留了一会儿,见石苍流片刻功夫就累极睡去,便带着长涧一同退出去。 她走后不久,石苍流蓦然睁开双眼,瞪着房顶陷入怔愣。 周身没有一处有力气,甚至连歪头都是一种奢念。他睁着眼睛如同一具尸体,心脏仍在跳动,可却早已死去。 “嘘——”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轻声。 石苍流疲惫地闭上眼,心想:要杀我就痛快点罢。 然而对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却并未走近,只是将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便又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许久,石苍流攒了些力气翻身下床,才发现桌上摆着的原是个食盒。 揭开盖来,施加在上面的术法自然消散,饭菜的热气扑面而来。 氤氲了石苍流的视线。 再度从石苍流那里离开,长涧垫着脑袋开始跟林霜似算账:“出门做好事却不带钱,还要我来垫,你真是大胆,从来没人敢这样。” 恰好两人路过林家门口,林霜似下巴一挑,示意道:“我家就在这里,公子,不然我们进去要些钱?” 长涧脸上表情一瞬空白,又立刻恢复成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应和道:“好啊,让我瞧瞧大小姐究竟值多少谢礼。” “幼稚。”林霜似评价道。 长涧嗤笑。 到了家,崖落立马跟屁虫似的跟着林霜似进了院子,在林霜似不解地询问时,将一个纸包献宝一样呈在她眼前。 “锵锵——” “这是什么?”林霜似接过。 崖落嘿嘿一笑:“是今早尊主让我去叶落城带的糕点,他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林霜似闻言一怔,打开,里面果然是饮秋月。 然而再回头,刚刚还跟她一起进门的长涧却已不见了身影。
第28章 ◎我不看,因为我不必看◎ 第二轮的比试林霜似没抽空, 再抽取时,抽中了琉璃山的楚黎。 琉璃山也是根深本固的大宗门。 楚黎于昨日击败了宗衡,今日听到自己的对手是林霜似时, 轻轻挑了挑眉。 浮空台座无虚席, 等几人抽完签, 上面已经挤得坐不下了。 林霜似一回身,望见人满为患的浮空台,也不由得感慨。 第一场是邱景对天乾山另一名弟子, 六人下台时, 白盏吟往上瞥一眼,随即走到林霜似身边,发出邀请:“林道友, 天乾山今日租了船,要不要一同过去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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