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神龟伏地,龟壳驼碑的传统霸下形象,是有玄机在内的。 它虽是乍一看只一龟一碑,但那都是传统刻板印象作祟,其实石碑上还有一只东西趴着,是老八负屃的原身形象:一条小青龙。 霸下驼负屃,这个说来也不稀罕,是有典故的,只是因为龙的形象在承启两境都很流行,被视为祥瑞,所以在哪雕一条龙都不算突兀,何况是石碑之上。 但霸下驼的石碑之上,那龙却非装饰,那真的是,另一个神子的形象。 而负屃好文,博览群书,过目不忘,还特别喜欢收录。 迟问记忆残损,只能由此推断她老姐的神子能力约莫是,复刻。 这般跟她自己的肆取,也算有些相像,不枉双生一场。 当然以上一切,都是迟问的猜想罢了,虽说她猜东西向来很准。 但这一回准不准,还得试试才知。 “啊对了,鬼王大人刚才还问,你的面子往哪搁对不对?” 冥兮稍微恢复了些皮肉,整个鬼已经有了点鬼样。 眼下还不到冲动的时候,她耐着性子回应迟问,“嗯?” “我觉得有个地方不错,值得试试。”奈何迟问不想耐着性子逗对方了。 她弯下腰摸索着拾起冥兮刚塑形完成的兔耳,直接拽在手上,把整个鬼拖起来磕过台阶,拎上舞台,磨着对方刚长好的皮肉,带到了灵庙前方的霸下石碑前。 “这里,你看好不好?”迟问提起那修罗恶鬼的长耳,让冥兮半个身子晃晃悠悠地立了起来。 “你要干什——” 冥兮还未问完,便被迟问直接摁着后脑勺磕在了石碑正前。 “咳咳。”迟问清了清嗓,“我要取什么是吧?不好意思,你的东西,我看不上。” 她拍拍冥兮的后脑,恶趣味地把对方的脸拓在石碑之上,“嗯?神力?就你还想我用肆取之力?打你用蛮力就够了,何须神力,你哪来的资格。” 一旁的路笺看了全程,笑出声来。 “酷不酷?”迟问擦擦手,转过身问。 “你要做什么?”路笺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好看。 “献山仪式要在灵庙这一侧举行,我猜便是跟这石碑有关,负屃的能力约莫是复刻,她刚才到此一游,不慎溢了些许元神,唤醒了此碑。” 这个石碑在负屃到此守山后便有了,颇为古老,霸下来了以后,又塑了龟像驼起,这些倒不是迟问猜的,那石碑边上有块牌匾记了这段历史。 “负屃来同皁不为守山,只为藏我的神体碎片,所以在霸下替她来守之前,她必定也不是天天蹲在这里待着的,那最省事的自然是留一个印记于此。” 因为八殿下自己回家容易,她的搭档折溺回家却是要开鬼门的,总不能他每回进出,负屃都来为他服务吧,自然是打把备用钥匙让他自己使啊。 此法便捷,霸下来了以后也留着此碑,亦是这般用着。 但这事牌匾上可没写,这事只有当事鬼折溺知道。 所以他送血衣给路笺,让迟问来寻自己,再透露给负屃,让她神识降世,逼迟问忏悔罪行,然后他自己坐收渔利,利用苏醒的石碑,配合柘桑的献山仪式,开了迄今最大一次鬼门。 迟问没那么贪,她开条缝就行,她也没留心仪式的细节,但好在付风远全程近距离看了,这也是他来选花魁的目的。 每个人的谋划都这么了不起,迟问搞清楚越多,越觉得自己能耐不够。 “我得再躺躺。”她身上还很疼,便让路笺寻了个不错的石墩子往上一靠,招呼他也倚过来,一块儿看付风远开鬼门,又是想作甚。 路笺将夜幕拨开,见云见日。 迟问的腰刚找到个舒服的弧度,便被迫让付风远的操作惊得再次坐直了身。 付风远是个效率极高的家伙,迟问才刚花里胡俏地处理了冥兮,他转眼翻飞衣摆,已经开了那同皁鬼门。 午后艳阳当空,眼前阴气大盛。 出来的却并非什么恶鬼修罗,也不是什么深渊巨兽,而是一缕缕殷红的魂灵。 他们几乎全是衣着华丽的高贵鬼,死状估摸着不太体面,但做鬼以后都尽可能收拾了自己的形象,看起来还是颇规整的。 他们见了付风远后,都会点点头,然后做那个迟问打一开始就没看懂意思的手势。 “嗯?这是前朝的鬼?”路笺倒是认得。 启境亦有朝代更替,只是因着妖的存在,人类的皇朝并没到至高无上的程度,甚至有时候皇帝不识相惹了某个大妖族,还会被直接倾覆。 “前朝的?”迟问当阴差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多红色的清醒鬼。 魂灵越红越凶,这么艳的,不可能还存有神智,听话地排队出鬼门关。 但这一些却不仅会跟付风远好好打招呼,还会一排一排飘好,齐数了便统一高举双手,围成一圈,然后由一名装束最最华丽的女魂灵移到圈中,双手往前一抱,直接就把不知躲在何处的肃飔拥在了怀里。
第37章 ◎让我教教你什么叫正道鬼修◎ 迟问很早就去了地府当差, 鬼道修了八年,不借招魂幡也能看清魂灵。 路笺是鬼族,自然也看得见。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石墩子前, 看肃飔于层层前朝魂魄的合围下, 被迫化出了那残破不堪的原身虚影。 那狼蛛是真的大, 比在场任何一只渊魔都大, 且这残躯还是被路笺吃剩下的半个肃飔原身而已。 迟问叹为观止。 不只为青森狼蛛之巨,还为那数百个魂灵之举。 付风远召来的这些前朝鬼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穿着似乎都是非富即贵,却生生就地把肃飔的原身给剖解了。 拆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绝非是渊魔啃食生灵那般野蛮的撕咬,而是按部就班, 举手投足皆有尺度地、一点点分区割下。 再精心片薄, 仔细讲究地装在盘子里,佐上红色的彼岸花, 最后端上桌慢慢享用。 整个过程十分有序,除了肃飔叫声颇惨之外, 几乎没有别的响动, 每个魂灵的动作都守着礼数,就像这是他们的日常。 离远了看,那也确实就是一场“普通”的宫廷盛宴。 魂灵们互相并不交流, 连用膳的时候都不说话, 只有坐在最上位的那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看向了盛宴之外, 举起盛着肃飔心头之血的酒杯, 朝付风远点头致意。 付风远作为整个仪式里唯一的活人, 并没有参与分食, 只是在一旁守着。 他朝女子点点头后, 示意他们慢慢用餐,不必着急。 迟问被这群鬼稳重的样子影响,说话也都慢条斯理起来,“我跟肃飔说来有些像。” 路笺不知道她指代什么,“哪里像?” “什么都想要的贪念,或者说……我跟他一样博爱万物?”迟问还真找不出具体的形容,干脆自嘲道,“他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不像嘛?” “你为何,博爱万物?”路笺答非所问。 他记起刚才折溺说的话:你只是她万千藏品中比较特殊的一个罢了。 “因为万物可爱,而我又无所不能。”迟问坦白回答。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从神的角度去思考了,但又因为还有四分之三依旧是人,且她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人,所以眼下的自己很矛盾。 一边日渐嚣张,一边自我批判。 “可你堕神了,你拆了自己的神体,你不愿无所不能了。”路笺反驳,“现如今你还觉得万物可爱吗?” “不了,我觉得你最可爱。”迟问敲了敲路笺的耳饰。 “我信的。” “没骗你。”迟问大言不惭,“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为何不愿无所不能了?” 好吞喜敛,是她本性,都说死性难改,她怎地去了场喜宴抢了个姐夫闹了个天庭,便舍了? “迟姑娘。”付风远离开了那场宴会,朝他俩走来。 “阿风,先前是我卖弄了,你别见怪。”迟问真诚忏悔,她前几日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居然当着付风远的面召那宁安村新死的鬼,怪不得他根本无动于衷,这不相当于小学生搁大学生面前背了一个abandon嘛! 迟问招鬼靠招魂幡,而他付风远招鬼,根本不必借助任何道具,甚至一把能召几百个,还是死了很长时间却依然保持了神志的清醒厉鬼。 “迟姑娘折煞我了。”付风远依然很礼貌,“我只是教教肃飔,什么才叫正道鬼修。” 受教了,迟问虚心观摩后,也获益匪浅。 魂灵们用餐极为克制,每次只一小口,可几百人分食一只可供寻常生灵在内里通行的巨蛛,却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噬魂一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值得钻研。 付风远雷厉风行,招魂,噬魂,赶魂,有条不紊,转眼就都收拾完毕了。 但他脸上半点大仇已报的喜悦都没有,依然是那副哄小孩的微笑脸。 迟问心贪,转眼又想打听人家的旧事。 “噢,都是我的一些前代族人,具体什么辈分,我也分不清楚。”付风远渡走最后一批红色魂灵。 迟问即刻记起付风远曾对自己说过,世间生灵,越弱越狠,至少妖不会诛人九族。 那么此番他唤回来的,恐怕就是某一代的付氏九族吧。 虚假的公费探亲:断燎。 真正的公费探亲:付风远。 “迟姑娘,或者说,神子大人,你可记得第二回 见这狼蛛时,他身边有位女伴?”付风远见她还是好奇,便往下说。 迟问记得,见了肃飔化人形的模样后,有关于他的记忆基本上都回来了。 她记得那一天肃飔身边的女子,雍容华贵,若高岭之花,与道貌岸然的肃飔,其实很是相称,两人站在一块,似是王与后。 神子鸱吻还夸过他俩般配好磕呢,却没想那一位女子,竟真是那时人皇的王后。 故事是个怎样的故事,付风远没说仔细,只道肃飔拐了王后,许诺她整个家族皆可到青森生活,以他青森纯血的名义,保对方全家代代安宁,荣华富贵。 结果呢,他当着王后的面示爱神子,被神子断根削了尊严,便直接恼羞成怒,弃了那女人。 王后那般身份,自是不会有好结局,只是连累了母族上下,也被抹杀了个干净。 “懂了,剩你……爷爷一个?”迟问了然,但不太算得清年份。 她初见付风远就觉得此人似有王位要继承般大气,原来还真是皇族后裔。 “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生来便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复仇。”付风远是个淡薄性子,家族仇恨于他只是使命罢了,跟他本人的情感毫无牵扯,他自己并不恨肃飔。 太久远的事了,他没经历过,自小便是鬼修的家伙,也没谁能掀动他半点的情绪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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