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匕首仍插在背后左肩处,肺大概是被刺破了,每一个呼吸都如利刃划过胸腔,鼻息里带着血丝。风迎面撞来,掠耳而过。青蚨们把她和奕远一起带向了未知的远方。 河边几人将上百只如盖顶乌云般纠缠的青蚨群砍杀出一道缝隙,樊池冲出去时,已不见九蘅和奕远的影子。去向不辩也不敢迟疑,朝着未知的方向腾风追赶,追了一阵不见踪迹再换个方向……地平线最后一点暮光消抿,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发疯般的寻找也不停歇,投身于黑暗之中,仿佛是要一直找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樊池离开护城河岸之后,银山、阿步靠拢在一起,将剩下的青蚨斩杀贻尽,一地巨虫尸首。一场恶战,两人力气耗尽,倒在青蚨尸堆里起不来。 招财并没有加入战团,这只猫一直咬在鱼祖后腰上,两眼发直。鱼祖渐渐没了力气,半个身子横在岸边,尾部无力地耷拉到水里。 在黑暗笼罩下来的时候,鱼祖发出最后一声咒骂,人身和鱼尾相接的地方迅速枯萎,在兽口力度下“咯”地断掉,鱼尾滑进水里沉浮着,人身俯趴在土里,没了声息。 这个为祸雷夏、血债抵天的恶妖终于死透了,在献舍契约的最后一天里,它没能杀掉白微痛恨的奕远,最终死于违背献舍契约。 断腰处浮出一枚黑气沉重的妖丹。招财一跳将妖丹含在嘴里,却没有立刻咽下,转着圈先找樊池。之前在路上杀妖打怪得到妖丹时,九蘅总抢去给樊池吃,它一颗也没吃过。倒不是因为它喜欢吃,只是越不让吃越想吃,一直忿忿不平。这次终于抢到了口,打算当着樊池的面吞下去气气他。可是转了几圈却没看到樊池,也没看到九蘅。 他们两个去哪里了?毛兽呆呆地想。它刚刚只顾得咬住鱼祖,根本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顿时觉得口中鱼祖妖丹味道有点重,辣嘴巴。想吐掉又不甘心放弃打击男主人的机会,坚强地含住,大尾一甩一甩敲着地面,烦躁地等着他们。 等了一阵忍不了了,噗地吐掉,又甩着脑袋连喷了几下,把腥晦的气味吐干净。 黑色妖丹滴溜溜滚了几下,化为一阵烟气散去。 青蚨尸堆里挣扎着站起纤瘦的少年。是阿步,他累得几乎睡去,但又拚力站了起来,捡起一根二尺长的被斩断的青蚨口刺,迈过青蚨们的尸体,磕磕绊绊走向远处。走向战场残局外围呆坐在地上的那个人。 那个囚衣公子。 银山也坐了起来,只说了一声“阿步,你干什么?”,就看到阿步将口刺戳入了囚衣公子的胸口。 阿步不会说话,不会骂人,不会哭出声来,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到手上,动作狠辣地刺穿囚衣公子的心脏。 这是阿步第一次杀人,浑身发抖,但是毫不犹豫,绝不后悔。这个人竟然刺杀他的九蘅姐姐,他不管这人什么目的,一定要杀,杀也不能解恨。 囚衣公子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喘息一下便气绝了。银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将仍紧握着刺尾的阿步抱住,让他松手。 阿步虚脱在银山怀中,两眼空洞。 银山拍着他的背说:“你别急,樊池去找她了。九蘅一定不会有事。” 他扫了一眼地上囚衣公子的尸体。他们来到城外后就看到了跟九蘅在一起的这个人,当时随阿步隐着形,不经意间听到他说出了白微与鱼祖献舍契约的条件,得到了解决鱼祖的办法。那时知道他是白微的弟弟,看他外表一派柔弱,没有对他抱有警惕,没想到他会趁乱袭击九蘅。为了一己私心就成了鱼祖帮凶,这种人杀便杀了。只疼惜阿步,手上沾了人命,怕是会受刺激难以缓过来。 夜色渐深,一轮月爬升上来,惨白月色照映着,鲛军、青蚨、鱼祖的尸体横陈岸上,沉浮水中,一片狼藉的战场。 尸体的后面有黑影一动。他吃了一惊,抱着阿步疾退几步,手中“唰”地幻出一套袖箭,箭端指着黑影,厉声问:“什么人!” 那人缓缓站了起来。 借着月色,银山看清了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看看他,再看看地上的胸口透穿尖刺的尸身。一样的囚衣,一样的脸。 “你不是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他惊骇地问出声来。 一直昏沉的阿步忽然清醒,看向那个“新的”囚衣公子,“腾”地坐直了,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气。新的囚衣公子看着阿步,开口道:“你不是要杀我替她报仇吗,请随意,杀多少次都可以。可惜的是你就算杀我一万次我也能活过来。我就是想自己找死赔她的性命,也死不掉。” 银山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苦笑一下:“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哪里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无视阿步冒火的目光,忽然张望到了什么,急急忙忙走去。他走到了鱼祖留在岸上的那半个人身面前。 鱼尾断落后上半身的人身就恢复了正常的大小,俯卧的姿势,衣衫破碎露出青白的皮肤,长发泥泞地铺在地上。 他小心地将半个人身翻过来。白微的脸部也不再是裂口到耳的怪样,勉强恢复了原样,却也是伤痕累累。紧闭的双目眼睫纤长,透着生前的美貌。他脱下自己的囚衣给她盖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脸也遮住,仿佛怕惊醒睡着的人。 “姐姐,姐姐。”他抱着她叹息般一声声呼唤。 那情形太过凄惨,阿步和银山心中的愤怒也像被打湿了一般,撑不起再杀他一次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白玺将白微的尸身平放在地上,转身面对着二人,吐出低哑的一声:“我并不是有意刺杀那位姑娘的,我只是想杀皇帝。也没想到她会以命相护。” 阿步头一扭看向别处,嘴巴紧紧抿着,并不接受这个解释。 银山冷冷道:“九蘅哪里是在护皇帝,她是为了除掉鱼祖而已。你杀皇帝是为了报你姐姐的仇,她杀鱼祖却不仅仅是为私仇。” 白玺沉默不语。 银山看他并不服气的样子,叹口气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看看左边倒毙的白玺,再看看右边跪着的白玺,问道:“你这个死而复生的本事是怎么来的?又为何身穿囚服?” 白玺眼中失神,仿佛陷入回忆。沉默许久才以梦幻的语调说道:“十年前,嫁给二皇子奕远的姐姐遭受侮辱的消息传到家里,父亲去皇上那里讨公道,没想到宫里已经变天,父亲冲撞皇宫,被治了死罪。我们一家人被流放到深山老林的伐木场。那年我十二岁。我们在伐木场里一做就是十年。其他家人不堪劳苦,先后去世。只剩下我一个。原以为我也会像也会累死在那里,可是有一天,一个来自京城的新囚,带来一些轶事,休息的间隙劳工们闲聊时,我听到他提到了‘王妃’二字。”
第153章 深山老林的行刑 那个新囚原是个京城的混子。 他席地坐在一圈劳工的中间,压低着声音,眉飞色舞不知在讲什么八卦,有一句跳到了白玺耳中,刺痛了他的耳膜:“……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又脏又臭的女叫化子竟然是昔日的王妃!竟然还活着呢!” 圈子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问:“你说什么?” 混子看过去,见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公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与他们一样的囚衣,还当是个少爷呢。不过这人的囚衣干干净净,破了的地方也仔细打了补丁,显然以前是个讲究的人,变成苦力犯了也习惯不改,努力维持着体面。 真正低贱的人,最喜欢看的就是上等人摔进泥土。昔日高高在上,现在么,大家都一样!装什么装! 他嘻嘻一笑,回答的语气格外猥琐:“这位小爷,我在说,昔日王府中的王妃,名叫白微的,被不知多少兵蛋子睡过了,竟然没有赶紧自尽,不知羞耻地活着,又脏又臭地在路上爬,求着人睡她,也没有肯的!叫化子都嫌弃她脏!” 文质彬彬的白面公子突然发疯一样扑上来,手指撕住混子的嘴角,硬生生撕裂了开来,混子狂叫着流了一嘴血。 看守们把白玺拉开,打了一顿板子,几乎把他的腿打折。白玺挨打的过程中一声没吭,心脏被又悲又喜的情绪撑得几乎爆炸。悲的是姐姐受了那么多苦,活得那么可怜。喜的是她毕竟还活着,在这世上,他还有一个亲人。 他要回去找她,带她脱离苦海。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里,他试图逃出伐木场,可是因为腿伤未好,被抓住了。逃跑的劳工就要处死,这是伐木场的规矩。被当众行刑的那天,怪事发生了。 白玺被抓回来的当夜,巨木堆积的伐木场里,所有的囚徒劳工集合了起来,五花大绑的白玺被押上来推倒在一截木桩前。伐木场不缺木桩,这一块却很特别。它透着黑红的色泽,泛着潮湿的粘腻。这是一个断头台,不知处死了多少造反的、逃跑的劳工。每每行刑就要召集所有人来观看,杀鸡骇猴。劳工们两股战战又神情麻木,那是绝望的表情。 粗蛮的工头大声斥骂着白玺的逃跑罪行,用脚把他的头踩在木桩上,举起了手中板斧。伐木场里最顺手的工具就是板斧,杀人不用刀,都用板斧。 连一条蒙眼布都没有的白玺仍然在挣扎着,绝望地想逃生,却被踩得抬不起头来。鼻间是木桩上浓重的腥气。他挣扎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心愿未了,他想逃回京城,想救白微出苦海。 他不想死。 雨夜天光昏暗,只有几只灯笼散发着惨淡的白光。当行刑手把斧头举起来的时候,一个落地雷突然降临。虽然是雨天,但彼时正值秋季,不应有雷电的。树林里遇到雷电是很危险的事,强光耀眼、轰响震耳的时候,胆小的都趴到了地上,胆子大的也下意识地闭了眼。等耳中嗡鸣消失,重新点燃被巨声震灭的灯笼,众人茫然四顾,并没有看到想象中谁被雷击到焦黑的惨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玺仍跪伏在断头台前,满脸茫然。行刑手的斧头还悬在白玺的头顶——毕竟是杀人无数的人,胆子大,没有吓得斧头脱手。但这个意外也令他心中忐忑。正要处决犯人的时候天有异象,难道是在说这个人杀不得? 旁边的人战战兢兢出声:“要不…算了?” 不问还好,行刑手原本有点怯意,这么一问反而激起了凶戾之气,眉一竖,大声道:“一个雷而已,哪来那么多事,老子最不惧的就是鬼神!” 手起斧落,鲜血迸溅,人头落地。现场寂静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生。行刑手拎着斧头仰天哈哈大笑:“我就说什么事都不会有,天也挡不了老子杀人!” 观刑的众人突然同时面露恐惧,指着断头台向后退缩,发出惊叫声:“活……活了!” 行刑手诧异地低头看去,脚下的人依然是身首异处,一动不动,哪里活了?这些人是吓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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