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与那样活着相比,死反倒是简单的事。人总有一死,不急于一时。没有想到——鱼祖降临到了世上。奕远作孽太深,他那样的人做皇帝,上天怎能不降灾难?鱼祖是为奕远而来,是为我而来。” 它咬牙切齿地以白微的角度叙述着,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浮现出真真切切的仇恨表情。 白玺恨不能掩住耳朵。每一个字都如刀刺入心脏,鲜血淋漓。又十分茫然——它到底是不是姐姐? 鱼祖突然神情变化,仇恨隐去,冲着白玺狡黠一笑:“这些是白微的记忆。她懂得巫术,将我召唤来,自愿献舍给我,条件是对奕远的清算和复仇。只有完成她的条件,这具身体才能真正属于我。她想要复仇,我需要一个躯壳,各取所需,两厢情愿,你明白了吗?” 白玺整个人如被抽空一般,喃喃道:“姐……不应这样啊。报仇的事该交给我,你怎么就这样舍弃了肉身和生命……” 鱼祖发出讥讽的嘲笑:“你说什么?复仇的事交给你?就凭你?”鱼祖用原本属于白微的纤纤玉手轻佻地托起他的下巴,“你一个风一吹就倒的公子,有什么本事去杀个皇帝……哟,差点忘记了,你是有个本事。刚刚那是什么?”它指了一下那个被鲛尸咬断喉管的尸体,“死而复生?白微的弟弟,应该也是凡人吧,怎么会有如此异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白玺被它触摸得悲哀又恐惧,侧脸躲开它的手。 鱼祖也懒得追究:“天下大乱,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多的很,也没什么稀奇的。我还见过更稀奇的呢。有个女的会召唤残念为兵,有个小孩子会隐形,还有个手里乱飞刀的男人……比起来你这个本事顶顶没用。死了活,活了死,总不过还是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公子哥。你倒是问问你自己,就算死一万次,能杀得了奕远吗?” 白玺竟被它怼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要报仇吗?你看这里。”它指着自己,“你的姐姐献舍给我之后,我首先驱使鱼妇占领了禁卫军营,于谭还有那些禁卫军全部变成了鲛尸。她的仇已报了一半了。还剩下一个皇帝了。奕远已化身母蚨,手中有数千青蚨兵,攻城极难。不过,城里也差不多物资耗尽,离他出城迎战不远了。我与白微的献舍契约期限也一天近似一天,等不得了。近日必会决战。我这里,有白微托付的心愿。要不要帮忙,随便你。”鱼祖尾部滑过一弯,游向涵洞的深处。 白玺茫然地呆在原地,没有离开。有鲛军时不时爬过来。这些没有脑子的家伙看到他是个活人就咬,刚咬死了他又活过来,它们最后也觉得无趣了,看到他都不理会了。 鱼祖虽拥有鲛军,但京城固若金汤,始终找不到攻进京城的办法,倒遭遇了九蘅一行人的突破。 它隐在暗处,认出了这个少女。刚刚从雪山冰层里苏醒时,它曾就近从瑜州城选了一个男孩子的躯壳来寄生,那个男孩是这个九蘅的弟弟,此举激怒了她,竟招来了无数残念来对付它,害得它失去了心仪的躯壳,还身受重创,落到要依靠他人献舍的地步。 看着九蘅进了京城,鱼祖知道,皇帝必会利用她驭使残念的能力来破鲛军围城。皇帝并不知道它的目标是什么,只要城门打开,皇帝露面,它的机会就来了。 它集中鲛军的力量汇向城门处,焦灼等待。在献舍契约期限的最后时刻,皇帝终于出现了。 鲛军和魂军的混战之中,眼中只剩下一个奕远的除了鱼祖,还有白玺。 看到奕远那张脸的一刻,白玺被仇恨的火焰吞没。 哪怕生着尖锐口器的青蚨迎头袭下,他一再经受被吸干血液的痛苦死法,也毫不耽误他的影子一次次站起来。满心满眼,除了杀奕远,还是杀奕远。 所以,当他偷袭倒在地上的奕远时,尖刀破处一往无前。 九蘅扑在奕远身上替他挡刀,可以说是误伤,也可以说他并没有因为她挡在那里而收住刀锋。 那一刻的白玺是疯狂的,阻拦他复仇的就要摧毁。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无辜。 阿步杀他,杀得对。 可惜只要这世上有光,他便死不了。颓废地坐在白微的半具尸身旁,万念俱灰。
第156章 狭风将军的夫人 银山没有马上跟过去,对大猫说:“招财,你去阿步那里,暖着他点。” 招财应声而去。它之前是因为忙着战鱼祖,没看到白玺刺杀九蘅的一幕,否则的话早就扑过去把他咬死一百遍了。巨猫在阿步身边卧下,让阿步倚进厚实温暖的腹毛。 银山手中幻出一把锋利铁铲,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对白玺道:“把你姐姐葬在这里吧。” 白玺怔怔抬头,抱着那半个尸身不愿松手。银山叹一声,道:“这乱世之中能入土为安已是不易了,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就别挑剔地势风水了。” 白玺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就用那件囚衣裹着白微,亲手将她放进坑里,借了银山的铲子,一下一下将她慢慢掩埋。浅坑为墓,囚衣为椁,尸身不全。虽然凄凉,也不过是白微悲惨一生的一笔淡漠收尾罢了。 白玺呆呆跪坐在凸起的土堆前,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忽然被惊醒,低头看了看自己。已被牛筋索捆了个结实。他魂游天外的时候,银山幻出最好用的捆绑利器将他手脚绑了起来。 白玺看了一眼银山:“我刺伤了她,任你们处置,不会跑的,你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银山冷冷说,“把你捆起来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刺伤九蘅。” 他困惑地问:“还因为什么?” 银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你说过,当初你在伐木场被砍头前,有过一个落地惊雷?” 白玺点头:“是的,其实那时已是秋季,打雷很不寻常。你问这个做什么?” 银山:“你仔细想一想,当时还有什么异常?比如说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白玺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银山直接问:“是什么?” “那个雷电里好像裹了一头小兽,像个小狗的样子。”白玺说,“那时所有人都被电光耀得闭了眼,只有我看到了。那个发光的小兽直冲着我的脸扑过来,我瞬间就失去意识了,连头什么时候被砍掉的都不知道。等我从断头台旁的影子里站起来时,原来那个身体已身首异处。我那时神智其实不清醒,后来回想了起来,也觉得是个幻觉,哪会有什么发光野兽?” 银山点头:“你没有看错,是个发光小兽。你被砍头前唯有求生之念,所以它赋予了你不死之能。” “它赋予我?”白玺愣愣重复。 银山问:“当时那个野兽身上的光是什么颜色的?” “好像是紫色,还挺好看的。” “紫色。紫色的话……” “怎样?”白玺等着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紫色的叫什么。”银山问什么颜色,纯粹是套用从前樊池问他时的句式而已啊。顿了一下说,“等他们回来你再问吧。说真的……”他冷冷的目光扫向白玺,“现在已经有六个了,你,是唯一招人讨厌的一个。” 说罢就转身走到高处,安慰阿步去了。留下白玺被捆得粽子一般坐在地上,想不明白那没头没脑的话,一脸茫然。 高处的银山轻声自语:“七片碎魄,找齐六片了。还剩下一片,也很快能找到了吧。我们相遇的过程这么顺利,是冥冥天意还是阴差阴错呢?”虽然嘴里说着顺利,压得低低的眉头下的目光里却含着疑虑。 天色眼看着不早了。银山回头望了一眼洞开的城门。城中还有百姓,却已没有兵力。包括青蚨。青蚨是随母蚨行动的,都追随着奕远去了。 一声哨啸掠过天空,银山放出了一支信号烟火。这是他们跟狭风关陆淮约好的信号,收到信号后陆淮回一个信号,然后派部分人过来接应。 郊野渐被黑暗吞没,仿佛有妖魔窥伺。银山久久没有等到狭风关的回信。难道那里出事了吗? 一直等到天黑透,没等来樊池和九蘅,也没等到狭风关的回应。几个人又冷又饿。银山想了一想,将捆着的白玺扔在猫背上,领着阿步,略施小技,带他们过了半结冰的护城河面攀上对岸。 进城关了城门,心里做着盘算,要先返回皇宫把阿步和这个白玺安置好,天亮后,须得先去往狭风关看看。 宫门大开。殿堂仍是一团团虫巢的样子,青蚨却都不见了。偌大的皇宫空荡荡的,似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宫中原还有些太监宫女的,之前他们被强迫留在宫中,每天都有被朱蛾食成白骨、被青蚨吸为干尸的危险,不知有恐惧。现在大概是发现青蚨离开,全都跑了。 银山他们回到了九蘅住过的永福宫。将白玺捆得松了些,却也不敢给他自由,不容他有寻死的机会——谁能想到死亡会是一种脱身方式呢?不由感慨白泽异能真是无奇不有。 不过白玺看上去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虽然没能杀了奕远,但这一场经历下来,报仇的意念如被水打湿,残烬将灭。一切都仿佛随着姐姐的入土被一起埋葬了。 一夜难安。 清晨时,银山跟阿步说九蘅和樊池到现在没回来,必是境况艰难,他要出去找他们。让阿步带招财看好白玺,别让他跑了。 白玺身可是身有白泽碎魄的人。 阿步虽不愿与他分开,却也懂得轻重缓急,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忽听到院中的招财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惊呼:“走开,不要过来。” 几人均是一怔。这虫巢阴森的宫里还有人吗?银山忙出门去看,见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被招财堵在墙边,吓得脸色煞白。她怀中的孩子三岁左右,倒半点没有惧意,还好奇地伸手想去摸招财的嘴巴。 招财也没有恶意,其实是看到孩子想起了进宝,想跟他玩而已。 银山连忙喝退了招财,问道:“请问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少妇惊魂稍定,道:“这位官差,我听跑出宫的宫女说,你们是从城外来的,赶走了宫里的青蚨和朱蛾。我着急跟各位打听件事,就进宫来了。”少妇的模样秀美端庄,说话语气不卑不亢。 银山是捕头,看人的目光尤其锐利。尽管少妇敢抱着幼子独闯皇宫很是异常,但她神态坦然,目光清澈,不像是叵测之人。 银山问:“您想打听什么?” 少妇道:“我想问问您此来有没有路过狭风关,可见过守关的参将陆淮?我是他的妻子。”
第157章 暗夜封喉的杀手 银山面对着陆夫人眉心的焦灼、眼中的担忧,略犹豫一下,道:“我们来时经过了狭风关,承蒙陆将军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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