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迷迭或多或少也听懂了一点,可她本来就生得傻,现在听到的又是平日里讳莫如深的男女之事,就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只能拖住阿依的手,想将她先拉离这个是非之地。 阿依却被那些嘻笑的男人激起了怒气,一手扶腰,另一只手朝他们回点过去,“笑什么笑,我看你们也没几个干净的,快快滚出姑奶奶的家,我才不管什么都护府,什么长史,只怕你们这几个脏男人弄污了我的院子。” 她是以泼辣出名的,平时没几个人敢招惹她,可被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通怒骂,任谁也是忍不了的,于是有几个凶横的便从队伍中出来,骂骂咧咧地朝两人走过来。 阿依本就在气头上,挺胸撅肚地迎上前去,宋迷迭知道她在那几个男人身上是占不到便宜的,于是赶紧拦在中间,左右求告,希望他们大事化小。 可是双方谁都没将宋迷迭放在眼里,两边越靠越近,阿依还顺手抄起了洗衣的棒槌,显然想把口舌之争发展为一场热战。 宋迷迭急得满头热汗,两手抱住阿依朝后推搡,“孩子,你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可气头上的女人现在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反而对着那几个男人,摆出了一张挑衅的笑脸。 好在宋迷迭的帮手及时赶到了,阿荣从内院冲了出来,把男人们拦住,口中赔着不是,将他们强拉了回去,“哥几个对不住,内人有了身孕,你们别和她计较,改天我请你们吃酒。” 安抚住那边,他又走到阿依身旁,不管她如何挣扎叫骂,将女人一把抱起抗在肩头,冲宋迷迭使了个眼色后,大步朝内院走去。 一直走到屋里,阿荣才将阿依放下,可刚一落地,阿依便伸出手,在阿荣脖子上挠出几道红痕,“我清清白白,需要你替我赔不是?现在世道倒是变了,好人要向恶人道歉,真是黑白颠倒了......” 阿荣不吭不响,只任阿依骂着,哪怕她锋利的爪子在自己身上又挠出了几条红痕,他也没有反抗一下。 站在一旁的宋迷迭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这两人不管闹成什么样,那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闹一闹反而可能把龃龉解开了,而她一个外人杵在这里,反而不方便两人说话。 可是她刚迈出一条腿...... “我跟你一起走,我不想......不想和他在一间屋子里待着......”阿依的声音夹杂着哭腔,这个方才还强悍的女人,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如此脆弱不堪,一折即断, “小傻子,我跟你走,别把我丢在这里......” 宋迷迭不懂,回头看时,却见阿荣扑过去抱住妻子的膝盖,脸埋进她的衣摆,脑袋挨着她圆圆的肚皮,“阿依,我知道你难过。阿依,你别哭,你一哭,我就不想活了。阿依,你心里的刺若是拔不出,咱们就离开好不好?我和你,我们离开老君沟,到外面去,天大地大,我会为你和孩子拼命的,不会让你们吃苦的。” 阿依揉揉眼睛,泪水被揩掉,她的眸子是晶亮美丽的,像一头初生的小鹿,带着对世间万物的憧憬,“你在说什么,离开这里?” “你不是不信我吗?我们离开,你就能心安了。”阿荣将她的手抓住,在掌心中久久地捏握,仿佛握住了自己全部的人生。 一月前,阿依发现阿荣有些不对劲。 他早出晚归,经常不待在家中,就连有一次阿依肚痛落了红,让邻居去寻他,也没有找到阿荣。 后半夜里阿荣回家,面对阿依的诘问,却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自己去了哪儿,可是阿依无意间看到他的后背,发现那里,有几道明显的抓痕,女人的长指甲留下的抓痕。 阿依疯了似的剥下阿荣的衣服,又在他身体不同的部位,看到了嘴唇啄咬过的印迹,花朵一般,红且妖媚。 后来,这些印迹就长在了阿依的心里,她每每闭上眼睛,它们便争先恐后涌来,蝴蝶振翅一般,填满眼前所有的漆黑,在她脑海中掀起永不止息的波澜。 她逼问他,在无数个夜里,抓住他问那女人的名字,可是他从来不答,只是看着她,脸上带着卑微的哀伤。 阿依觉得阿荣在怜悯自己,他无法离开他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却又舍不得那个在自己身上点燃了无数激情的女人,所以只能用哀伤的眼睛,瞅着她作践自己如小丑一般的表演。 妒火变成了一把利刃,扎在阿依的心头,偏那个唯一能拔掉它的人却什么都不做,不仅如此,在几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阿依发现阿荣竟然又离开了家,偷偷瞒着自己,把她梦中的场景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第32章 宿鸟焚巢 她呆坐在榻上,看着外面仿佛漾着碧波的天,和那些丝丝蔓蔓流过的云,一颗心上下颠仆,寻不着归处。 她不是不能和他和离,西诏民风开化,和离之事并不罕见,老君沟里就有几对过不到一起的夫妻,分开后倒结束了半辈子的争吵,落个两厢清净。她也不是顾念着腹中的孩子,三位婆婆对老君沟里的孤寡老幼很是体恤,不仅房地不缺,还常会使人来照拂,她和孩子的日子绝不会过不下去。 可是,却为何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呢?她脾气火爆,绝非那等忍气吞声伏低做小的女子,但为何面对阿荣的时候,怎么都无法将“和离”二字说出口呢? 因为他脸上那抹谦卑的笑,总让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吗? 那时她还是富贾家的大小姐,而他,是帮工的儿子。她站在母亲身后,看着那个坐在牛背上的身材单薄的少年,他的笑容被身后的云霞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光,羞涩而卑微。 她就是被这笑容打动,为了这笑容,为了和这笑容的主人长相厮守,背弃了她的整个家族,跟着他逃到老君沟,心甘情愿和他做一对在红尘中打滚的鸳鸯。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厌弃自己,扑向另一片更加喧嚣的尘寰。 她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犹豫,下不了狠心,当断则断。可是今天,在她终于打算同他把一切都讲清楚,准备潇洒地甩甩手,打碎他在她心头筑起的情爱幻境时,他却忽然要她同他一起离开老君沟,离开这个她曾经将之当成天堂的地方。 “瀑布旁边有一个被草叶掩映住的山洞,我去查探过了,就是他们来的那天,那洞很深,可以直通山外,咱们就从那里离开,再不回来。” 阿依被这句话搅得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于是索性起身披衣,看了身旁出乎意料睡得很好的阿荣一眼,慢慢踱步到屋外。 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月似白玉盘,明汪汪的一轮,悬挂在山头的一株冷杉上。 阿依叹了口气,刚想再叹第二口时,忽听前面“哎”了一声,站起一个人来。 阿依通过身形辨认出了她,“小傻子?你三更半夜了还不歇息,蹲在院子里做什么?” 宋迷迭吸溜了一下鼻涕,指了指面前那一堆快摞到她膝盖处的衣服,“洗衣裳。” 声音委屈巴巴的,像一只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 阿依皱起眉毛,“你家公子可真的半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大半夜了还指使你干活,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将来恐怕也是个讨不到媳妇的主。” 宋迷迭心有戚戚焉,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阿依身边,如数家珍似的,把刘长秧的罪状从一到十罗列开来,狠狠数落了景王殿下一通。 说完,意犹未尽地吞下嘴里积攒的唾沫,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他一一偿还给我。” 阿依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说不定是一对欢喜冤家呢,不是冤家不聚头。” 宋迷迭没听明白,但她听到了“冤家”两个字,便觉得阿依这话很到位了,于是冲阿依点点头,又在她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后,方才道,“你不生阿荣的气啦?” 阿依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垂头看向地上银白色的月光,用极轻的声音道,“阿荣,让我跟他离开老君沟。” 宋迷迭皱起眉头,“离开家?” “离开那个女人。” 宋迷迭脑子里把这话反复琢磨了几遍,方才明白其中含义,于是凑过去一点,“那你走还是不走?” 阿依苦笑,“我不知道。” “你是......想走的吧?” 阿依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方才幽幽道,“他说,后日就出发,趁着日中大家午睡,悄悄离开,谁都不要知会,连三位婆婆都不能。” 宋迷迭抓了抓脑袋,“干嘛做贼似的?” 阿依凄然一笑,“可能,是怕那女人知道了,来闹上一场吧?”说完锁着两条细眉苦笑,“不过他说要我都听他的,他都计划好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宋迷迭,手指伸过去,把她耳边的一丝发拨到脑后,“小傻子,我想人这一辈子或许会做许许多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只要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不后悔,那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又是一句宋迷迭听不明白的话,可是她从阿依的眼睛里,看到了这几日都未曾见过的热,所以便觉得她做的决定是对的。 “我们带不走那么多东西的,”阿依拉起宋迷迭的手,冲她狡黠一笑,“你若不嫌弃,这些家什都留给你,要把那位祖宗伺候好,用得上的。” 宋迷迭喃喃着道谢,刚想再说些什么,阿依却已经抽手转身离开,边朝屋里走边看空中的月亮,口中絮絮叨叨,带着股久违的轻松,“我先睡了,明日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出了沟,盘缠文牒要带上,还有我给孩子做的衣服,那小家伙天天踢我,皮得很。” 话音还没落下,她人已经走进屋中,宋迷迭望着关上的屋门出了一会子神,也转过身去,不理会盆中那一摞尚未洗好的衣物,径直走到她和莫寒烟同住的那间屋中。 莫寒烟不在,宋迷迭知道她和祁三郎是趁夜到外面搜寻王妃的下落去了,依照莫寒烟认真的性子,即便沟里的人说没见过王妃,她也会将老君沟一寸地一寸地搜个遍的。 宋迷迭点上油灯,将她年事已高的脆弱的老骨头从包袱中摸出来,放在在火焰上炙烤,听“咯嘣”脆响,见纹路散开,她便把它放在桌面上,细细观瞧。 黑纹被火焰映得像血,在骨面上勾出奇形怪状只有她能看得懂的讯息,她瞪大眼睛,眼角边的痣随之跳动了一下,“叉圈叉圈叉叉,宿鸟焚巢,雨雪满途。”
第33章 偷听 看到凶兆,她心中一惊,这是她为阿依和阿荣卜的卦,卜的是两人的前程,怎知,却卜出一句“宿鸟焚巢,雨雪满途。” 宋迷迭将老骨头收起,吹灭油灯,盯着窗外冉冉升起的一颗小星,稍许,起身开门,“呲溜”钻了出去,如一只夜行的小兽,消失在苍茫的黑暗中。 夜幕沉沉,掩住四周的堤田,和堤田后面连绵起伏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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