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里的人都睡了,除了尚未回来的莫寒烟和祁三郎,可宋迷迭却也不想去寻他们,因为他们要找的是王妃,而她想找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杀了都护府参军的凶手,就藏在这座世外桃源中,他便是那凶卦的起点,虽然她现在还摸不到那根牵连了两者的线在何处,但是心中,那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却像滚沸的气泡,源源不绝,震得人心慌。 可是该从何处找起呢?那参军身亡之时,大多数人都聚在竹楼前欢庆,但这并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因为人多混乱,大家又都吃了酒,就算中途离开,旁的人也不容易察觉。 况且,发现尸体的地方离竹楼并不远。 宋迷迭心里想着,便调转脚步,朝南边的堤田去了,她腿脚伶俐,半炷香功夫便来到堤田下面,脚下轻轻一顿,跃上一层,这才停住步子,望向前方那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葡萄藤。 老藤的枝蔓遮天蔽月,嶙峋的藤条张牙舞爪,挤挤挨挨地往四方打探,密密叠叠地铺在架子上,就像一张无比巨大的网。 这地方她来过,当时,虽然都护府的人已经将尸体围住,她还是踮脚看了一眼,没想,却是过目难忘。 那参军的脑袋被砸扁了,像个碎掉的西瓜,血和脑浆铺了一地,渗入到红色的泥土中。 会是谁?能将这身强力壮的武夫制服,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他?而凶器,不过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就扔在尸体旁边,沾满了脑浆。 宋迷迭朝陈尸的地方走去,她轻功极好,走起路来,竟是没有半点声音,只是来到葡萄架旁边时,衣摆蹭到了密密匝匝的叶子,惊起不远处一只夜鸟,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可是紧接着又是一声,就在身后十余尺开外,那一片黑压压的草地上,却不是飞鸟的声音,而是一声轻柔含混的咕哝。 宋迷迭心中一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嘴唇却被一只微凉的手从颈后绕过来盖上,她方想反抗,耳边却传来一声熟悉的男音,“是我。” 竟是刘长秧? 她眼角朝后方斜去,果然触碰上那张让自己生畏的脸孔,正想发问,身后人又趴近耳语一句,“别惊动了鸳鸯。” 什么意思?这里只有野鸟,哪里来的鸳鸯? 可尚未来得及思考,草地中便有人声传来,女人的,像一只钩子,在她心头轻轻划过,留下浅浅一道白痕。 “一只鸟罢了,阿荣你怕什么?” 调子是捏起来的,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即便这声音很小,宋迷迭还是听出了这是一把慵慵懒懒的嗓子,里面包着一汪甜水,比脚下那只被她踩烂的葡萄还要甜。 “小心些总是好的。” 另一个声音也从草丛中钻出,宋迷迭心中“轰”的一声:真的是他,那个要带阿依离开的男人,又趁着她熟睡跑了出来......来见一个女人。 “别管了,阿荣,阿荣......”女人的声音忽然促了起来,带着些许颤音,“你摸摸我这儿,还有这儿......” 随后便再无人声传出,却有布料摩挲,窸窸窣窣,偶尔,还能闻得几声轻喘,似春天第一滴雨露滴落。 是在做什么? 宋迷迭对男女之事全然不懂,回头用目光询问刘长秧,却触到了一双含着调侃笑意的眸子,忽然就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来。 所以虽然懵懂着,她却也依稀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和一个男子,去听一场听不懂的喘息未定的合鸣,于是打了个抖,欲逃离这个让她隐隐觉得害怕的地方。 可方一动,旁边的叶子便又“哗哗”几声,于是只得站住,身子却逐渐僵硬起来,尤其在感觉后耳垂上刘长秧呼出的气息时。 “莫动,”后面那人的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搔得她耳垂痒痒的,手掌依然堵在她的唇上,更紧了些,“被发现了,阿荣就真的没脸活了。” 宋迷迭将汗湿的手指努力握成拳头,屏气凝息,尽量不去听草丛中莺啼鸟啭娇喘嘤咛,可她这箱定神了半晌,却蓦地发现,堵住自己嘴唇的手掌,不知何时变得很热了。 手指修长,几乎包住了她半边脸,所以手上的温度无阻无挡散播出去,将她的脸颊也熨得热了起来。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宋迷迭才发现,她和身后的那个人,是保持着如此亲密无间的一个姿态。 他的手臂从后面圈过来,她半个身子都在他怀中了。 定了半天的心神忽然就这么散了,她耳中忽然听不到草丛中的声音,却被另外一个声音填得满满当当:心跳声,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如擂鼓,越来越急...... 不知过了多久,堵住宋迷迭嘴唇的手掌终于缓缓滑下,她却依然提着口气,没敢回头,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他们走了,”刘长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若无其事,波澜不惊,仿佛方才那个手热得像炉子似的人不是他一般,“宋迷迭,看把你吓的。” 景王殿下抖了抖身上的大氅,看了那被两具躯体践踏过的草地一眼,“咱们也走吧。” “哦。”宋迷迭含混应了一声,终于转过身来,撞上刘长秧平静的目光时,脑子忽然会动了,“殿下,您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刘长秧攒眉,“本王在这沟里待了几日,快被憋死了,但凡想出去逛逛,阿青便拼命阻拦,怎么现在连你这个廷尉,也要来管本王的事?” “不敢不敢。”宋迷迭连连摆手,抬头,却见刘长秧没等自己,一个人朝山下走去,黑色大氅在身后甩出一缕风。
第34章 故事 宋迷迭于是急急忙忙跟上,一叠声叫着殿下,脚踩着他被月光拖长的影子。 “平时见我像见了鬼似的,怎么现在倒巴巴地跟着,”前面的人忽然顿住步子,扭身,看宋迷迭猛然收住脚步的尴尬模样,轻笑出声,“说吧,何事有求于本王?” 宋迷迭讪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方才,殿下有没有看清楚那女人的模样?” “非礼勿视,”刘长秧将挂在额前的一缕发吹到后面,“更何况,她衣衫不整,我总不能逾矩。” 说罢,便听宋迷迭叹了一声,于是抱起双臂,朝她微躬一点身子,唇际挂一抹似有似无笑容,“怎么?知道了是谁,你便要将这女子的身份告诉阿依?” 宋迷迭咕哝,“阿依,总该知道实情。” “人家夫妻的事,我劝你还是少管,”刘长秧垂下眸子,鞋尖有一搭没一搭去搓地上一颗小石子,“依我看,那阿依也不是什么温柔好欺的性子,但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却迟迟不与他和离,你以为这是为何?” “为何?”宋迷迭盯住他。 “放不下呗,”刘长秧将那块石子踢开,“要是放得下,早一脚踢走了,所以你现在告诉她这一遭,只会令她平添烦恼,又是何必?” 宋迷迭心中的混沌被他点透,可胸口仍然闷得难受,于是对着头顶月亮,深深叹了口气,“原先我只觉得自己笨,好多事想不明白,现在看来,天下比我笨的人多了,阿依就是一个。” 刘长秧朝她的方向凑近一点,两个眸子亮晶晶的,唇畔勾起,“你虽笨,但也并非全然没有优点。”说完,见宋迷迭眼含期待,灿然一笑,“你长得好看,比大多数人都好看。” “真的吗?”宋迷迭鲜少人被夸好看,虽然也曾有人过说她是个水灵灵的姑娘,但一看到她的谈吐举止,便会加上一句:可惜是个傻子。 今天,她却被这位口中从来吐不出象牙的景王殿下夸好看,难免高兴起来,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喜道,“我真这么好看?” “骗你的,”刘长秧以最快的速度打破她刚建立起来的喜悦,却依然笑眯眯地看她,手朝旁边的瓜田一指,扬眉道,“也不是说你不美,你根本就不像个姑娘,就比如这些西瓜,寻常人总不会去评判一只西瓜长得美不美吧?” 说完,还怕她理解不了,继续道,“西瓜没鼻子没眼,自然无丑美之分,你虽然五官俱在,但没人将你当姑娘看,自然也不会去在意你是否生的明眸皓齿,朱唇粉面。” “殿下的手方才热得很,手热,自然身上心里也都是热的,还说没拿我当姑娘?” 宋迷迭气急,忽然就灵感爆发,什么也不顾,便从唇边撞出这句话来。说完,俩人皆愣住,对视片刻,均六神无主起来,一个抬头望月,一个垂眸看影,却都局促着,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刘长秧终于清了下嗓子,修长手指又一次指向瓜田,“本王渴了,你去挑个瓜给本王解渴。” 西瓜打开,红瓤甜脆,刘长秧咬了一口咽下,舔舔嘴唇,“傻子挑瓜的本事还算不错。” 说完,见宋迷迭仍是闷闷的,只“哦”了一声,便捡一牙递过去,“你也尝尝,西瓜虽无美丑,但能解渴,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美人倒是强些。” 宋迷迭被他的话逗得一乐,接过瓜咬了一口,果然是香甜可口,刚准备自夸,又听那刘长秧幽幽道,“老君沟,这地方,怎么看都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他的眼睛看着下方被天色染得墨黑的层叠堤田,漂亮的眸子上仿佛罩着一层雾气,动人是动人,却是生人勿进的。 “殿下何出此言?”宋迷迭又咬一口瓜,眼神躲闪开来。 “活得也太久了,”他转头,看向远处那座两层高的竹楼,里面影影绰绰,似乎是点着根明晦不定的蜡烛,“老而不死是为妖,宋迷迭,你可曾见过活了这么久的人。” 夜里的风有点凉,宋迷迭单手摩挲手臂,将那瓣西瓜快速吃完,点头道,“有的,我虽没见过,但听人说过的,那人以前就住在我们村里。” 刘长秧的眼睛仿佛被月光点亮,好整以暇地望她,“说来听听。” 宋迷迭于是一字一句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据说有一个人,三岁时母亲去世,过了一百年后,遇到了犬戎之乱,流离失所,受尽磨难,这期间他熬死了四十九位妻子和五十四个儿女,竟又活了七百年,所以当他迎娶自己的第一百二十位妻子的时候,已经八百八十岁了。” “殿下猜他是怎么死的?”宋迷迭本来准备卖个关子,被景王殿下眼风一扫,又赶紧说了下去。 “传说他隐居在我们村子里,为人低调,平时就是在家里修道,从不出门。有一日,他的第一百二十位妻子去集市上买东西,在河边遇到两个人在洗煤块,哗哗啦啦,就像淘米似的,洗得那叫一个认真。她当时不知,这两个人,就是阎王爷身边的黑白无常,于是就去问他们,‘二位在干嘛呢?’” “黑白无常说,我们想把煤块洗白。那妇人听后哈哈大笑说:‘我夫君活了八百八十岁,也没听他说过煤块能洗白。’黑白无常听后大吃一惊,心说我俩的差事就是索命,怎么从没听过世上有活了八百八十岁的人?于是就用话套那妇人,‘你夫君叫什么姓什么,住在哪?’妇人就把自家郎君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清清楚楚,而黑白无常就偷偷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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