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白净地如玉石一般的脸孔,虽然被斗笠遮住一半,他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可孙寅却还是能感觉到那藏在斗笠下方的,两道慑人的精光。 他打了个寒战,快速从那人身旁走过,来到院门边,却又忍不住回头,眸中的慌乱化成萧杀寒气,所到之处,寸草难生。 静恩和妙真的被葬在了一处,说是葬,其实就是护卫们挖了个土坑,将两人埋了,可总比扔在荒山老林,被野兽们吃掉强。 刘长秧一反常态表现得极有耐心,抱着手站在旁边看他们挖坑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催促一声,甚至还在人埋好后,亲手在土包上插了一朵黄色的野花。 可他昨天分明还火急火燎地追人,恨不得一日千里,不眠不休。 宋迷迭看着刘长秧蹲在坟包前的背影,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已经耽搁不少功夫了,咱们不接着赶路吗?” 刘长秧看一眼头顶枝叶中漏下来的阳光,淡淡道了一声,“不急,等天黑。” “天黑就不好走了。”脱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迷迭见刘长秧站了起来,转身,双目中透着同情,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盯得她汗毛乍起,冷汗飘落。 “脑子稍微动动,”他伸出手指点她的脑门,摇头叹气,“不然要变石头了。” 说罢,背着手离开,鞋底把厚实的枯叶踩得“咔咔”作响,可走出几步,方又停下,回头招呼呆立住不动的小傻子,“宋迷迭,吃饱喝够,攒足体力,今晚,咱们要夜闯孙府。” 申时刚过,天就已经全黑了。 孙寅坐在堂中,看着院中灯笼的红光,星星点点,仿佛飘浮在迷蒙的夜色中一般。他的思绪随着这几点红光飘出很远,以至于一个小厮走到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老爷,准备妥当了,大家也都落座了。” 孙寅回过神,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多了稀稀落落十几个人影,说是落座,却无一人敢坐下,皆束手而立,朝他的方向看来。 “时辰到了吗?”孙寅将思绪收回,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小厮垂首,“去请奶奶的人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一阵鼓乐声忽然传来,极轻,可被这片死寂衬托,便显得异常清晰,像一把榔头,重重地在每个人心间敲了一下。 院里的人同时战栗了一下,皆举目看向院门,而就在这抬头的一个瞬间,声音却飘得更近了,鼓点和大角的声音交替着,时而尖锐短促,时而悠长颤动,空气似乎都因它波澜四起,绵延过来,在每个人心里掀起一股惊潮。 孙寅站起身,伸手将衣服上的皱褶抚平,清了清嗓子,“开门,迎大奶奶。” 院门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拉开,黑暗如潮水般涌进,弥漫至每一个人的眼中。可这片黑的尽头,却俨然浮着一抹红,飘飘晃晃,由远及近,朝着孙宅的方向来了。 鼓乐声更近了,那抹红也大了不少,像一滴血在夜色中晕开,渗出,化成一朵娇艳欲滴却散发着血腥味的妖花。 孙寅似乎也嗅到了那股子血腥气,身子一抖,被他勉强稳住,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厮,“大奶奶已经来了,还不把少爷请出来。” 一口漆黑的棺材被抬到院中央,尚未封棺,所以孙承祖的身体就这么暴露着,灰白的眼珠瞅着上方没有星星的夜空。他身上的泥垢早已被洗掉了,甚至,还被换上了一套绯红的吉服,不仅没有添得半点喜庆,反而将他干巴巴的脸皮衬得愈发灰败。 他的皮肉已经被裹在外面的那层泥吸干了,妙真和静恩把他包裹得很严实,那些泥吸干了他身体里的水分,把他变成了一具干尸。 院中的人围着这口棺材站着,却都不敢靠得太近,仿佛生怕被他的气味和晦气沾染似的,即便里面躺着的,是他迎们寻了多日的亲人。 而在此时,鼓乐声更近了,一顶红色的喜轿从夜色中钻出来,红绸做幔,四角悬桃红色彩球,上绘丹凤朝阳。 抬轿的是四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可不知是轿中人太轻还是怎的,轿杠压在肩头,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还能用手指将杠子撑起来一点,仿佛虎口的力量就足以将喜轿抬起。 轿子走到孙宅门前便停下了,后面几个吹拉弹唱的艺人也都收了声,毕恭毕敬立着,将寂静重新交还给黑夜。 孙寅走出前堂,来到院门边跪下,冲那顶喜轿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微颤,却依旧高声道,“迎大奶奶进门。”
第76章 夜探 来到孙宅门前的时候,宋迷迭才想明白刘长秧为什么不继续追人,而要到这里来。 静恩和掳走褚玉的人显然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这貌不惊人的老尼姑,又恰恰是孙寅的姘头。她就像一条线,牵在两人之间,自然会引得刘长秧怀疑。更何况,尼姑庵中供奉的灯花婆婆,孙寅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从他的反应看,他似乎也对这个传说中的邪神颇为尊崇。 线索一条条涌现,就像江水中起伏的波,虽还无法把它们拼凑起来,组成一幅完整的图,但绝对有必要进一步查究,而孙家,就是其中必须突破的一环。 宋迷迭看着孙家棕红色的大门,心中云迷雾锁,她觉得真相就埋在下面,似乎,已经依稀露出了一片影子,可是她却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挡在她和它之间,定是某个不能见天日的被埋藏多年的秘密,可伸手拂去,只落得满掌冰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瞟了一眼身旁的刘长秧,见他如自己一般锁着长眉,嘴唇抿起,显然,他现在也没有头绪,但他一定比自己先一步想到了那一层,那就是此事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不是政敌之间的博弈,也并非简单的人贩买卖,它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未知的谜团,而孙家,就是打开这谜团的一把钥匙。 两个探风的护卫回来了,猫着腰从孙家院墙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冲刘长秧拱手,“殿下,里面已经熄灯了。” 刘长秧略一点头,起身就朝孙家跑去,黑色的斗篷在身后飘起,像一缕稍纵即逝的风。宋迷迭看着他隐在暗夜中的背影,愣了一下,遂加快步子跟在他后头,同他一起来到孙宅的大门前。 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并没有扣上门栓。这不稀奇,孙家的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这么一间孤零零的宅子,想抢家劫舍估计都摸不到门口。就连他们几个,明明已经知道孙宅在何处,也在荒山老林中费了不少功夫才摸到这里来。 大门“吱呀”一声,绽开一条缝隙,几人鱼贯而入,看着眼前起伏的廊檐,被月华浇筑出冰冷的青色。 好安静,静得仿佛他们闯进的不是一间住着活人的宅院,而是一间阴宅。 风吹起,上面的树叶便摩肩擦踵,发出窸窸窣窣一阵细碎的轻响,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一般。 忽然,一阵“啪啪”声传来,似是有人溜着墙边在走,刻几人都还未来得及转头观望的时候,声音就这么顺墙面过去了,钻进后院的院门中。 而那扇耳门,分明是关着的,并未有开合的迹象。 是什么?宋迷迭眯起眼睛,朝门前那片浓稠的黑暗仔仔细细地望着:它穿门进去了,那么,会再次穿门而出吗? 她屏息凝气地等,感觉身旁的刘长秧也在望着那里,呼吸有点急促,披风蹭着她的手臂,带来一片凉意。 稍顷,一只脚从黑暗中踏出,虎头衲底儿鞋,前端微微翘起一点,显然是个小孩子的脚。 鞋尖对着几人,他们看不到鞋面以上,但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看向这边。稍顷,鞋子重新没入黑暗中,无声无息,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月光恰好经过,照亮了墙角,几人看到,门旁边什么人都没有,除了清冷的夜色,就只剩下掠过的一阵凉风,将几片枯黄的叶子吹起,打了个旋而,复又落下。 宋迷迭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在尼姑庵中听到的那个刮擦墙面的声音,也如今天一般,来去无影,似是不敢多在阳间停留。 她扭头看向刘长秧,“殿下,刚才......是鬼魂吧?” 刘长秧面不改色,他不是不信鬼神,他曾在无数个夜里,见到过父皇和母后,还有死在那场政变中的无数亡魂,他们将他围在中间,掩面低泣,抬起头来时,清泪化成红色的血,染红眼角。 可是鬼魂纵是骇人,却最是无用,他心里清楚,他们也清楚,所以才会找上他,借他手中的刀刺向敌人的胸膛。 刘长秧抿抿嘴唇,俯下身,脸凑过去,“看模样是个小孩子,都说,越小的鬼越凶,宋迷迭,你小心被他缠上。” 声音很轻很低,听得宋迷迭头皮一紧,可又不愿认输,于是扭过脸,赠他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我又没做亏心事,怎会怕被鬼缠上?”说完,又不出声地在心里接了一句:被你缠上比被一百个鬼缠上都吓人。 刘长秧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站直身子,目光落到远处时,仿佛有墨色沉浸,“怪了,孙家这么大,却连一个巡夜的仆从都没有。” 说完,便率先步下台阶,朝方才出现鬼影的那扇角门走去,宋迷迭和两个护卫跟在他身后,几人依次穿过门洞,来到后院。后院比前院还要大一点,进出四层,旁边还分布着十余间小院,交织错落,被一条从山上下来的拐了几道弯的溪流连接起来。 每一间屋子都熄了灯,一眼望去,窗子好像一只只巨大的眼睛,目光灼灼,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刘长秧四下观瞧半晌,目光在右边一间偏院落定,那里回廊曲折,翠竹丛丛,想来是一间书斋。他朝身后的护卫看了一眼,两人会意,便朝右侧跑去,身子隐进院中。 “咱们再往里面探探。”他看了宋迷迭一眼,却见小丫头正盯着地面,鞋子在一样东西上碾了几下后,弯腰将它拾起来,递到刘长秧眼皮下。 “殿下,这是‘囍’字的半边吧?孙家刚死了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办婚礼呢?” 刘长秧将那样东西接过来,红色的纸,已经沾上了灰,但依然能看出这是半边“囍”字,可孙寅明明今天还说,要把孙承祖拉回来敛棺安葬的,怎么到了晚上,丧事竟变成了一场喜事呢? 正想着,耳边忽然飘来一阵呜咽声,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第77章 祠堂 宋迷迭身子一凛,和刘长秧对视一眼,两人便疾步朝前跑去,跟着那声音穿过三道院门,来到了孙宅最里面的一间院子。 院中只坐落着一间屋子,比别的屋子都大,甚至,比前厅还要大上一圈。而这里,也是孙宅唯一一间点着灯的屋子,里面橘红色的烛火闪耀,不算亮,却也给屋门上的牌匾镀上一层光。 “孙氏祠堂。”刘长秧念出牌匾上的四个大字,目光却落在屋子前面,一样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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