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把宋迷迭搀扶起来,另一只手扯住虚弱的刘长秧,三个人歪歪扭扭,顺着蜿蜒的溪流,朝前堂的方向跑去。 莫寒烟站在前堂和后院之间的天井里,现在,每一间屋子都被她和刘长秧的两个护卫点上了灯,橘黄的光从那些大敞的门和窗子里流泻出来,在院中交汇融合,化成一团混沌的氤氲。 “都死了,”莫寒烟冲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三个人轻轻点了下头,细眉间愁云笼罩,“被毒气熏死的,全家上下四十三口,一个没剩。” 篝火熊熊,把围在旁边的四张脸映得通红,宋迷迭、刘长秧和祁三郎虽然已经换上干衣服,却依然被冻得时不时打个喷嚏,咳嗽几声。可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愿意到不远处的孙宅留宿,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校事司的三人,也不想待在那儿。 那里处处弥漫着死气,每一张床榻上,都挺着僵硬的尸体,四十三口人,就在一夜间横死,从孙家家主孙寅,到下面的仆从,一个不少,其中,还包括白天里见过小哑巴。 宋迷迭抽了一下鼻子,想起那孩子怯生生的脸孔,忍不住眼角一酸,手指在眼睛上蹭了蹭,却没有说出话来。校事司的人,干得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活计,刀子上的血迹从未干过,哪里还会有闲工夫心软和自责?她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若是被祝洪看见,一顿棍棒教训自是免不了的。 于是低着头努力把心里的悲哀压下去,抬头时,却看见一左一右递过来两块手绢,一块是莫寒烟的,另一块,竟然是刘长秧的。 宋迷迭一时间不知该接哪一块,只得把两块绢子都扯过来,在眼角上各蹭了蹭,咳嗽一声,方才道,“师兄师姐,你们怎么追到这里来了,不是要去回禀肖将军吗?” 祁三郎“嗤”了一声,手中木棍拨弄篝火,听着爆裂声响起,方道,“你师姐啊,担心你遇上凶险,所以还未回到禹阳就改了主意,折返回来想去追你们。哪知山上岔路多,我们走错了路,好在遇到了另外一队人马,这才在他们的指引下找到你们。” 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你们运气好,我闯进后院,就见那水中波潮翻涌,潜下去便看到你们两个,所幸救人及时,否则,你和殿下就要淹死在密道中了。” 说完,目光在刘长秧脸上一瞥,嘴唇动两下,欲言又止,只捡了根木柴去翻面前的火堆。 刘长秧知道祁三郎在想什么,不仅没有半点愧色,反而好整以暇地看他,脸皮之厚,表情之欠打,连一向以没脸没皮自居的祁三郎都自愧弗如。 宋迷迭没发现两人的异常,朝莫寒烟身边凑了凑,“师姐,我们进入孙宅时,里面一片死寂,没有半点人声,我想,当时孙家人已经中了毒烟,而那个放毒烟的人,又利用小哑巴把我们引入祠堂。” 莫寒烟眉心锁紧,“那个人是谁,为何要将孙家灭门?” “为了灭口,”刘长秧的瞳孔被火光映得明晦不定,“掳走褚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一条线,尼姑庵,孙家,都是这根线上的一环,环环相扣,一个出了问题,就会牵连到整体,所以,要把孙家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宋迷迭瞪大眼睛,“杀人的是妙真在尼姑庵见到的那个男人吗?可是他既然已经准备要把咱们引入水牢杀死,又为何要靠灭孙家满门呢?” 刘长秧目光幽沉,冷笑一声,“只为保一个万无一失,宋迷迭,你看,咱们不还是逃出来了吗?” 一直在静心聆听的祁三郎忍不住“啧”了一声,将手中拨火的木棍扔下,起身望向远处如坟茔一般死寂的孙宅,“摸不清你们的底细和深浅,为保万无一失,干脆把孙家人全杀了,可是这孙家人是他的同伙,他竟然下手毫不留情。” 刘长秧也随之站起,抱臂看向前方,眼角溢出一缕寒光,“狠自然是狠的,可依我看,他之所以要杀人灭口,是因为他干的是脑袋拴在裤腰上的营生,一旦被发现,恐怕要被判极刑,甚至,株连九族。”说完,瞥一眼祁三郎,“大才子,你说说看,他是做什么的?” 祁三郎本就对刘长秧没好气,咕哝道,“我想不出,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刘长秧扬起眉毛,“本朝自建立以来,一共刮过十三个人,这十三人中,谋反谋逆者五人,恶逆者三人,大不敬者四人,内乱者一人,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是犯了什么罪,可以于上述几人相提并论?”
第81章 灸骨为丸 话说到这里,坐在旁边烤火的一个护卫走上前来,冲刘长秧抱拳行礼,“殿下,方才属下们按照您的吩咐到书房搜查,结果被困在书架下方的一处机关中,多亏莫大人发现,属下们才得以脱身。” 刘长秧还未说话,莫寒烟已经“唰”地站起,口中说了句“暗室”,身子已经朝前掠出丈余,“孙家密室甚多,说不定能寻到线索。” 每一个屋子中都有暗室,有的隐在屏风后面,有的藏在床榻之下,还有的,竟然嵌在灶台中,隐蔽至极,若不是他们刻意寻找,根本无法发现。 可是这么多间密室中,全部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显然,那个杀人灭口的男人,已经把密室中的东西清理过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刘长秧走进最大的一间卧房,目光一转,落到仰躺在床榻上的孙寅身上:他微仰着头,花白发丝覆在脸上,表情却不甚安详,嘴唇撮起,眼珠子朝一侧斜着,像是在看什么。 他不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临死前,他应该发现自己中毒了,可无奈身子绵软,半点动弹不得,所以才呈现出这样一副怪异的表情。 刘长秧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走到孙寅身旁,半蹲下身,顺着那道目光望过去。 他身子一凛:孙寅看的地方,是屋中圆桌的桌角,虽被阴影覆盖着,却能看到一样东西,被蜡烛映出一点白光。 刘长秧起身走过去,将那东西拾起,对着烛光仔细看时,才发现这是一块瓷片,边缘锋利,显然是什么东西打碎了,遗留下来的一小块碎片。 刘长秧心中一紧,隐约觉得这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可灵光稍纵即逝,他无法抓握住,只得又一次看向孙寅死气沉沉的眼睛,脑海中千思万绪,反复翻腾:这就是证据吗?一块白瓷,难道就能揭开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吗? 他不自觉握紧拳头,身子却触电似的抽动一下,轻笑道,“他以为自己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可哪知上天有眼,还是有样东西被落下了。” 话落,便见宋迷迭从门口探出头来,“殿下发现了什么?” 刘长秧斜睃她一眼,“宋迷迭,咱们回尼姑庵。” 静恩的禅房中,鲜血早已干透,可是血腥味却还遗留在此,虽被山风冲淡了,却还一丝丝挂在墙面上,床榻上,窗棱上,仿佛老尼姑留下的最后一抹残魂,在这座待了一辈子的尼姑庵中徘徊不散。 宋迷迭踏进房内,脚踩着血渍走过去,俯身,把嵌在干涸的血泊中的几粒丸药捡起来,又看了一眼旁边散落的碎瓷,这才走到屋外,把它们交给祁三郎。 “师兄,这就是打胎的丸药,”她见祁三郎眯缝起眼睛,鼻尖也皱了起来,接着道,“景王殿下在孙寅房中发现的瓷片,和尼姑庵装丸药的瓷瓶一样,所以他怀疑,密室里藏着的就是这些丸药。” 祁三郎点头,手指把一粒丸药碾碎,鼻子凑过去闻了一闻,眉间纹路更深了。 “师兄,”莫寒烟见祁三郎神色不对,也走近了一些,目光落在他手心的药粉上,疑道,“有什么不对吗?” 只有刘长秧一声不吭地紧盯住祁三郎,从头到脚绷成一条笔直的线,仿佛会被一阵山风吹断。 “这里面除了性寒的药材,马钱子、生南星、生川乌、三棱和茂术外,我闻着,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不过得试一下才能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祁三郎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的液体也是透亮的,被月光一照,泛出一层莹光。 他拔开瓶口的木塞,将手心里的粉末倒入瓶中,那透明的液体立刻起了变化,先是冒出一缕白烟,然后噼啪几声脆响后,分出三层来,一层猩红,一层橙黄,最上面一层,却是泛着青光的淡灰色。 “灰色,”祁三郎盯着水晶瓶,寒意从眼底泛起,“骨灰,这里面还有人的骨灰,杀食其肉,灸骨为丸,这早就被禁了的邪方,原来竟在民间死灰复燃了。” “杀食其肉,灸骨为丸,”宋迷迭喃喃重复着,“师兄,这话是何意?” 祁三郎冷笑道,“古时有医书记载,用孩童遗骨炼制的丹丸,可治多种疑难杂症,甚至可以去私胎。所以有人甘愿为此犯险,迷拐孩童,吃肉炼骨,服丹治病。只不过此方早已被证实为无稽之谈,因为真正能治病的,不过是加大了剂量的药材,而并非孩童的骨灰。” 宋迷迭眼珠子一转,“传说中,灯花婆婆的丹药也是包治百病。” 祁三郎点头,“所以有人便将二者牵连,侍奉邪神,炼制丹药,以此获利。” 宋迷迭皱眉,“那褚玉……”说到这儿,扭头去看刘长秧,见他面上虽无波无澜,一张脸却白得吓人,心头顿生出些同情来。 刘长秧在猜到瓷片的用途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多少猜到了那人掳走褚玉的原因。 可是如今亲耳听到祁三郎的分析,身体里还是如寒潮过境,将他的每一处穴道都封死了,浇筑成一具不会思索亦不能言语的冰人。 直到,手指尖被人握住,晃了几下,那层冰才碎裂开了,震醒他麻木的神经。 “殿下,”宋迷迭一只手扯着他,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脑袋凑近了一点,两颗透亮的眼珠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他的影子,“咱们得赶紧上路,不能再耽搁了。” 说完,却仍然没有放手,冰凉的指尖紧攥住他的,依偎在一起似的,捂热了彼此。 “走。”刘长秧终于说出沉默良久后的一个字,朝尼姑庵外走去时,手却仍不舍得放开,扯得宋迷迭一个反应不及,踉踉跄跄也随着他去了。 莫寒烟站在后面看两人的背影,嘴唇抿了抿,声音比平时又冷了一点,“师兄,迷迭和景王殿下什么时候这般熟稔了?” 祁三郎憋了这么久的心事,终于得以倾诉,于是连忙把他在孙宅中看到的那一幕如实告来,说到最后顿足道,“师妹,都这般了,那迷迭岂不是只能嫁于他了吗?” 莫寒烟的两条烟柳细眉愈皱愈紧,“迷迭没有反抗?” “她不知道啊,”祁三郎一只拳头在大腿上狠狠一砸,“那时候她被水泡得晕晕乎乎的。” 莫寒烟沉默良久后,眼皮倏地垂下,“景王绝非良配。” 祁三郎点头如捣蒜,“当然不是良配,咱们俩私下说,若他真的有神仙庇佑,有朝一日成事了,那就和他父皇一样,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到时候,后宫嫔妃成群,迷迭那傻丫头,哪能争得过她们?那若是输了,成王败寇,迷迭跟了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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