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姑娘用她的大力金刚锤砸碎了洗尘潭结实的冰面,三人一起合力,用了七八日功夫,从潭中捞出了的无数根大大小小骨头。可这些都是老的、碎的、掉渣的老骨头,没有一根是属于新死之人的,莫寒烟对着水面沉思半晌,终于起身,脸色黑得像是能杀人。 “沈知行不在这里,”她紧咬银牙,听身后胡杨林中传来的“飒飒”风声,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寒意,“师兄,师妹,咱们三人已经到西诏数月,可却没有半分进展,派去长陵送信的人也走了将近两月,却也像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景王的错处不好抓,你不要心急。”祁三郎觉得后背发凉,胳膊肘撞撞身边的宋迷迭,冲她使了个眼色。 宋迷迭听到莫寒烟的语气,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躲到祁三郎身后不说话,现在被他一撞,又看到莫寒烟的眼风扫过来,便又不能不说,只得怯怯朝前走出两步。 “上次在宜宁,我偷偷去找了挖出女尸那家子的邻人问了,邻居说那家的主人叫严峰,可是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官,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咱们甚至......甚至连各路官员的亲戚都查了,也没查出来......” 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莫姑娘的眼风已然变成了冷刀子,“迷迭,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宋迷迭很没出息地耸肩缩脖,眼睛去瞟莫姑娘的冰霜脸,“那......师姐,你打算怎么做?” 一片胡杨的叶子飘落到地上,莫寒烟用脚尖将叶子碾碎,“杀了肖闯。” 杀人这种事对于校事府的人再常见不过,宋迷迭的那些师兄师姐们,每天都是扛着白刀子出去,扛着红刀子回来,回来后便到府门后面的那条小溪“哗啦啦”洗各自的兵器,洗得一条溪水都是粉红色。 可是莫寒烟却不常杀人,至少,不像校事府其他人那般,只要心情不好就随便找个理由呼呼捅人。宋迷迭甚至见过莫寒烟有一次将一个罪臣的小女儿放走,亲自将那姑娘护送到一条偏巷,临走前,还塞给她几锭银子。 见宋迷迭发现了,莫寒烟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送那姑娘跑远,才走到宋迷迭跟前,笑容中带着些许赧色,柔软的手掌摸她的头顶,“师妹,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莫姑娘笑,却知道,她是这世间心最软的人。 可是今天,她面冷心软的师姐要杀人了,杀的还是皇上亲封的大都护,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的肖闯大将军。 “如此就杀了肖闯,未免草率些了吧。”宋迷迭咕哝一句,声音小得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这一月,我们找了他几次?”挂在莫姑娘手上的千斤锤滴着水,将地上浸出一片暗影。 “四次。”祁三郎接莫寒烟的话一向飞快,这次也不例外。 “他如何表现?” “支支吾吾,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昨日,他说已经派了人去长陵......” “一个月,景王就是要谋反也已经成了,”莫寒烟冷笑,紧接着,笑容隐去,两颗清亮的眼珠子中寒光闪动,“大都护的位置,该换个人坐了。” “肖闯死了事小,可他毕竟扎根西诏十余年,亲信无数,我怕他死了,西诏局势不稳,会有人趁机作乱,”祁三郎号称校事府小诸葛,主意比其他人都拿的正,连祝洪遇上难解的事都要请教这个徒弟一二,只是他每每面对莫寒烟,话语中便少了几分坚持,多了些许劝解的意味,“师妹,我想着,或许可先留着他,活死人和真死人虽一样不会说话,但至少,能镇得住他手下一众的虾兵蟹将。” “活死人?”宋迷迭来了兴致,眼睛扑闪了几下,“师兄,你把那个带来了?” 祁三郎头一点,眼角的光飞快扫向莫寒烟,“就看你师姐是否同意我的计划了。” 千斤锤上的水滴滴溅落在地面,莫姑娘盯着那片越扩越大的暗影,许久,嘴唇轻轻动了一下,面色却是依然不变,仿佛被头顶清冷的月色封住了,“明日都护府办慰军宴,人多事杂,就在那刻动手吧。” 西诏最高行政军事长官,大都护肖闯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慰军宴,自是邀请了所有的贵胄官员,所以,在看到刘长秧从马车上下来,好看的眉眼被都护府高檐上的红灯笼染上一抹暖色的时候,宋迷迭一点也不意外。 “巧得很,”祁三郎咕哝一声,“得,外面请次安,到里面遇上了,又得再请一次。”说完,眼角瞥向身后的宋迷迭,在她带着怯意的脸上停顿一下,“走吧。” 宋迷迭跟在师兄师姐身后,朝那个挺拔却好像瘦了一圈的身影走去,离他只有两三步时,那人却忽然调转身形,背对他们,曳地的狐裘带起一阵风,“阿青,走吧。” 尉迟青本已打算冲三人开口问好,被刘长秧这么一招呼,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脸上挂着一抹讪笑,冲几人点了点头,便跟在那已经步上台阶的景王殿下身后,随他一起走进都护府的高门大院中。 “这家伙,分明已经看到咱们仨过来了。”祁三郎拳头握了又握,触到莫寒烟一扫而过的眼风,呼出口气,“师妹放心,咱们今晚的目标不是他,我心中有数的。” 说罢,昂首阔步,走向站在门口迎客的肖闯,同宋迷迭莫寒烟一起,冲他行了一礼,面露笑意,“大都护,看您红光满面,想必是要仕途通达,步步高升啊。” 说话的时候,他袖中藏着的药瓶随着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瓶中装着的,是一味毒药,他祁三郎用九种毒虫的毒液配出来的,九种毒素互相压制,便不能取人性命,却能让人在榻上瘫一辈子。 肖闯回礼,绿豆小眼笑成两条细缝,“三位廷尉里面请,三位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都护府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恭敬热络,好像这一个月中发生的所有的不快,都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重天外,可明明昨日,莫寒烟还用大力金刚锤砸烂了都护府中一张桌子。 三人依次走进都护府大门,在仆从的引领下走到布置一新的前堂,在一张桌子旁坐了。还未上菜,桌上只摆着几碟果子,宋迷迭见其中一盘蚕豆焦黄喜人,便伸手去抓,将一颗送进口中,却忽的想起什么,抬头去寻找刘长秧的身影。 哪知那人就在旁桌,也同样拈起了一颗豆子,目光有意无意朝她这边瞟来。 触上那道目光,宋迷迭的心头像被一根线猛地扯动了一下,她垂下眼帘,后槽牙在豆子上一咬,却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叫出声来。 什么运气,竟被她挑了颗坏掉的豆子,硬的像石子儿,差点铬掉她的大牙。 “师妹。” 莫寒烟关切看她一眼,宋迷迭连忙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掀起眼帘,却发现刘长秧已经看向别处,只是嘴角上,还挂着丝尚未消逝的笑意。 这人又看她笑话。 宋迷迭心中哼了一声:不仅小心眼,一个月前的仇记到现在,还喜欢看人笑话,这个人,真是不好相与呢。
第114章 圣旨 正想着,肖闯已经走到最前方的主座,将老套的祝词说了一遍,用洪亮的大嗓门宣布开席。人声喧沸起来,觥筹交错,主宾同喜,菜香酒醇,越积越浓,连头顶装饰的彩缎,似乎都被这高涨的氛围熏染,被窗缝中挤进的夜风吹得飘晃起来,好像微醉了一般。 宋迷迭他们三个却没将酒吞进肚子里的,唇舌上沾染一下,便趁无人注意,倒掉了。祁三郎盘算着,等肖闯来他们这一桌敬酒,便将那毒放进他的杯中,解了这心头一患。 终于,肖闯在随从的搀扶下走向他们这边了,祁三郎的手在袖中将药瓶拧开,将药液吸入一只早已备好的透明小管中。他看着肖闯走近,便起身,小管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去端面前的酒杯。 只碰那么一下子,这毒,无色无味的剧毒,便会悄然流进肖闯的杯中,从此,西诏都护府中,便多了一个校事府的傀儡。 这不是他们三人能妄自决定的事情,可临行前,祝洪已叮嘱过他们,肖闯是自己人,但若这“自己人”有一点不听话,便可自行杀之,不用再派人来问他的意思。 他们不是没有给肖闯机会,反而,已经拖了太久了。 “三位廷尉,酒菜可合口?”肖闯似是已经醉了,酒杯端在手中,摇摇晃晃,旁边的侍从不得不在下面虚接着,生怕这杯子被他一个不小心跌了。 “无需你服侍,”肖闯一脚将那侍从踹翻在地,口中嘟囔,“三位廷尉都没人服侍,你却凑在一旁,好......好没规矩的奴才......” 说完,主动伸手向前碰杯,只听清脆的一声“哐”,祁三郎瞅准时机,方想将管中毒液挤进肖闯杯中,却听堂前的青砖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都护府守门的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脑门子汗,也顾不得满堂宾客,直接跑到肖闯面前。 “将军,圣旨,圣旨到了。” 宾客们与肖闯皆愣住,祁三郎也只得将毒药暂时收回,于袖中藏好。 “城门的守卫来报告,说宣旨的黄门令已经进城了,马上就要到都护府来了。” “宣旨?宣什么旨?”肖闯一脸迷惑,却不敢怠慢,忙喝了水漱口,又令随从帮他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圣旨。果然不多时,就有传令声自大门外响起,未几,一个身着玄色官服的内侍,在几个朝廷内卫的随护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听说景王殿下在都护府,老奴就索性到这里来了,圣旨入诏,也要由大将军一起跟着,才能宣读。”那老宦官一看就是风尘仆仆,显然已经在路上奔波了数日。 “原来是下达给景王的。”祁三郎小声说了一句,话灌到宋迷迭耳中,不知怎的,震得她心头一阵激跳。 “景王刘长秧。”老宦官转脸间已经收起笑意,将手中明黄的圣旨铺展开来。于是一干人等齐齐下跪,刘长秧则走到人群最前方,双膝落地,匍匐在那宦官的脚下。 “臣,领旨。” 他的声音很轻很静,静得宋迷迭差点以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现在,不过是认命地等一个结果。 “景王刘长秧人品贵重,历练有成。今有薪犁呼揭第七女,塔及夏木公主,年二十二,品貌端庄,德才兼备,故朕下旨钦定为景王刘长秧之王妃,择日大婚。钦此。” “臣,叩谢皇恩。” 刘长秧将双手举过头顶,接住那虽越过了千山万水,却不染尘沙的圣旨。 “吾皇万安。” 他起身,身子向右侧出,让那风尘仆仆的老宦官进屋歇脚。宋迷迭将眼睛抬起一点,看到他的侧脸:没起半点波澜,不悲不喜,行若无事,所余,只眼角眉梢处,那一抹恭敬的浅笑。 这刘长秧,对自己可一向是喜怒无常的,现在倒是装出一副世间第一正经人的模样。宋迷迭心中泛起一声嘀咕,紧接着,舔一下干涩的嘴唇,心中一颗小芽破土而出:元尹,他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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