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秧看到契书轻轻一笑,冲志在必得的呼揭说了两句话:第一,他无需呼揭派军相助;第二,西诏的领土半寸也不会让,除此,他还要拿走轮台和整个沙洲。 呼揭闻言先是震惊,随后便哈哈大笑,“刘长秧,你原来一直在骗本大王,你怕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刘长秧看着他冷笑,说出的话让呼揭泛起一股恶寒,“大王酒后不是常对近臣说,自己辛苦打下的疆土,却无后嗣可以托付,据元尹所知,大王膝下王子有三十余位,只是独少了最像大王的那位小世子。” 说罢,看呼揭脸上血色全无,便又道,“老君沟中的一大一小两具焦尸当然不是阏氏和小世子,他们娘两个早已被我藏起来,等的就是我与大王谈判的这一天。” 呼揭听了这话,早已是从头凉到脚,他怒睃刘长秧,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可过了片刻,却幽幽一笑道,“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便想让本大王割让出这么一大片疆土,刘长秧,换做是你,你会做这么傻的选择吗?” 刘长秧看着他一笑,“世人皆知本王贪恋女色,所以放在我这里,还真不好说。”说完垂下眼睛,手指玩弄着身下马儿的长鬃,接着道,“我料到大王会比我这小辈沉着理智,所以,不得不多做一步打算。”他顿了一下,直视呼揭的眼睛,“张常青已经率部进攻羌城,这会子,怕是琅轩宫的宫门都已经被打开了。” 呼揭闻言差点从马上摔下,“怎么会这么快?本王才走了不到两日......” 刘长秧寒声道,“自然是早有人将义军放进城中,大王,你猜,那个人是谁?” 呼揭怔忪半晌,圆睁双目道,“是她,是那个贱人。” 刘长秧左颊抽动一下,“她已经自挖双目,你还是觉得她有损皇室颜面,为了惩罚她,你派人将已经逐渐转好的多亮杀了,”说着目光一凛,寒光四溢,“呼揭,皇室尊严到底是什么,比起一颗炽热真心,它到底算什么?” 呼揭怒极而笑,“你莫要在本王面前装清风高节,刘长秧,你含垢忍辱枕戈饮胆,不也是为了广明殿中的那把龙椅?” 刘长秧目露凄恻,声音低得仿若风吟,“如果能有别的选择......”说完昂首望向呼揭,“大王有这么多把柄握在我手中,怎么也要应我一件事吧。” 呼揭恶狠狠哂笑,“张常青都进到我后院来了,轮台和沙洲又被义军控制,景王殿下说什么我还能不照做吗?” 刘长秧挑眉,“识时务者,在乎俊杰。不过,我今日所求,并非这一件事。”
第139章 十年磨一剑 永安十一年四月十七,广明殿收到快报,上书景王刘长秧已被薪犁军队擒获,因其拼死反抗,被薪犁官兵斩杀,而薪犁王呼揭不日将派人将其头颅献上,作为炎庆皇帝五十寿诞的贺礼。 炎庆皇帝拿那份急报看了许久,眼神阴晦,口中喃喃道,“脉断于诏,看来预言都是真的。” 语毕,便许久未再说话,直到殿中朝臣们各个局促不宁,在心中揣摩圣意为何的时候,杜歆缓缓步出,“圣上,请圣上尽快派放虎符,李陇西的陇右营剑指苍南,蓄势待发,就等陛下手中右半边虎符了。” 炎庆皇帝仿佛刚从睡梦中被人唤醒,看杜歆片刻,方才道,“停伯公,对景王谋反之事你有何看法?” 杜歆拱手行礼,“薪犁王还算得上识时务,知道献上什么寿礼最合陛下心意。” 炎庆帝神色恍惚地一笑,“朕不是说这个,朕是在想,那刘长秧从小便揣奸把猾,难道会这么轻易被呼揭捕获,斩杀?” 杜歆面露不解,“叛贼的头颅再过半月便会送到长陵,届时,殿下亲眼分辨便是。” “可是等得太久了,”炎庆帝滞了一下,许久,方转脸看向杜歆,古怪地一笑,“景王十岁之后朕便未再见过他,别说模样已记不清楚,便是能记得清楚,脑袋送过来,恐怕早已不成样子......” 杜歆思忖片刻,“那陛下的意思是?” 炎庆皇帝抬头,目光炯炯,去看杜歆和他身后浩浩朝臣,这是他收到刘长秧的死讯后,眼神的第一次聚焦,“朕要亲眼去看看,看看全须全尾的刘长秧。” 永安十一年四月二十八日,炎庆皇帝一行抵达西诏。刚入禹阳城,便有信使疾报,说李陇西的陇右营反了,从南边向京城进发,不出七日,便能抵达长陵。 炎庆皇帝想起临行前杜歆请出的一半虎符,从头凉到脚,下令命驻守京城近郊的北府兵和殿卫军讨伐叛军的同时,马不停蹄地率众逃出禹阳城,连都护府的凳子都没有坐热。 都护府驻军和河西营奉命殿后,然而在炎庆帝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风雨大作,浇透每一座沙丘。可天空中却盘旋着一只苍鹰,仿佛是从边塞古诗中飞出来的一般,眼神锐利,风姿飒爽,展翅便如猎猎旌旗。 而与那只苍鹰同时出现的,是大燕与薪犁的边境线上,一条绵延起伏的黑线,踏出滚滚尘土,如海潮一般向大燕的方向袭来。 ...... ...... ...... 听到后方一阵踏得大地都在轻轻颤抖的马蹄声时,炎庆皇帝还以为是都护府和河西营的援兵到了,因为他在四天前收到战报,上面说庄子鹄的玄甲营也反了,正从西南方朝西诏挺进,而沿途各军主力在玄甲营凌厉的攻势下,接连被击溃,庄子鹄缴获辎重,收编降兵,聚合十万大军,一路西下,剑指西诏。 陇右营那边也有消息,李陇西从军队中选出三千死士,杀进北府军指挥大营,取下主将江旬的首级。失去主将后,群龙无首,北府军上下乱成一盘散沙。而此时当地突然狂风大作,骤雨降临,河水暴涨,淹没了北府军大营。 炎庆帝最后的希望便全落在身后的都护府和河西营上,所以在听到战马嘶鸣,回头见铠甲明光闪烁,参差刀剑直指天空的时候,不禁心头一喜。 可是,在骤然看到那个骑马行在队伍最前方的身影时,炎庆皇帝身体僵住,喉中犹如被塞进了一块火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十年未见,他的样子却似乎没有变化,除了个子长高了不少,依然是那个眼神明亮,身姿挺拔的少年。哪里有一点信报中说的,浪荡纨绔的样子? 可这般望他,王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之与记忆中,那个在御花园浮碧亭中作画的小太子联系起来,白衣广袖不沾凡尘,仿若谪仙一般的人物,在历经十年风雨后,并未染上沧桑,并未磨尖棱角,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淡泊明静,若闲花落地,可却和那个时候的他,完全不同了。 王勰远观那白衣少年郎,忽然有些心虚,于是故作高声,“刘长秧,为了篡权夺位,你竟与外族勾结,卖国求荣。” 刘长秧不答,只远远看他,双眸中容纳山河万千,却是无喜无忧。 王勰被这两道目光注视着,心头未免震颤,却仍道,“你奸同鬼蜮,行若狐鼠,蛰伏十年,终于还是暴露了狼子野心。” 刘长秧还是不答,依旧定神看他,王勰却渐渐落下冷汗,想到十年前,也曾有恨他入骨的言官将这些词一字不差地用在自己身上,虽然那人最后被五马分尸,但亲自看到血淋淋的尸块,他心中那口恶气仍是不能消除。因为处刑前,那人指着站在城墙上观刑的他大声咒骂,“弑君篡位,奸佞小人,我咒你被乱刀砍死,万箭穿身。” 背后忽的窜来一阵凉风,王勰打了个哆嗦,蓦然抬头,却看到铅灰色的浓云全部被风赶到不远处的西川的这一边,以那山脉为界,另一边,却是阳光普照,明媚恣意。 未几,大滴大滴闪亮的雨珠子从天空中密密地洒下来,砸落地面,腾起一层如烟如云的水雾,模糊了远处刘长秧的面容。 半川烟雨半川晴,一绺灰蒙一绺明,风破嫩芽春不远,柳摇新绿草才萌。 王勰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骇,这感觉,其实很久之前便有,否则,他也不会对那远处站着的少年如此小心防范。只是现在,它一股脑全涌出来,浸得他四肢冰凉。 脉断于诏,断得哪里是刘氏一族?断得分明就是他王勰处心积虑偷来的一段人生。 “唰”的一声,王勰看到一只羽箭朝自己飞来,风驰电掣,“当啷”撞掉他头盔上的红缨。 永安十一年五月初八,炎庆皇帝王勰死于两军混战,首级悬于禹阳闹市,身体被数十军士分割。 长陵。 被锦妃从睡梦中叫醒时,王勰最小的儿子王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皇子了,所以在被宫女迷迷糊糊带出寝殿外,看到冬青的时候,他皱起眉,很不耐烦地勾勾手,“冬青,把夜壶给本王拿来。” 冬青听了并不着恼,只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直到锦妃屏声敛气地将儿子扯走,还是站着未动,目光随王樉的背影沉落在夜色中。 杜歆在后面笑道,“小孩子并不知道头顶的天是会在一夜之间全变了的。” 冬青扭头看他,眼中含着一丝怜悯,“停伯公,我并不是怪他,我只是在想,皇兄当年也曾如他一般,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永安十一年八月二十四,刘长秧登基帝业于广明殿,号曰新德皇帝,建元永延,即日起为永延元年。 冬青已经有两个月未见到皇兄了。 刘长秧刚登基那阵子,他被他日日带在身边,读书、练字,甚至,皇帝还经常把大臣们呈上来的折子拿给他看,要他评断论述。冬青甚至连睡觉都在宣室的西暖阁中,两兄弟同吃同住,从来没有分开超过两个时辰。 可后来的一天清晨,皇兄忽然在晨起后吐了血,至此,他便被宫人们带到了猗兰阁居住,虽然和宣室只隔了三重门四道墙,却再未见过新德皇帝。 他也曾无意间听人说起,皇兄得了重病,无药可医的重病,可是他多次到宣室去打听,找褚玉,找尉迟青,甚至最后还去找了停伯公,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他讳莫如深,不愿如实相告。 这日冬青昼寝片刻,刚起身走到外间,便看到昨日被皇兄任命为自己师傅的杜歆在伏案写字,他踩着窗外漏进的光斑,轻手轻脚步绕到杜歆身后,偏头,看他写的是:“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冬青看那手落笔如云烟的好字,滞了片晌,轻声道,“长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停伯公,这便是皇上尊名的由来吧。” 杜歆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旂”字,闻言,便回头冲冬青行礼,“殿下。” 冬青搀扶他起身,“师傅,先帝希望皇兄继承大统后勤于正事,不荒怠光阴,所以才定下师傅取的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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