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疼著疼著,睡著了,家人以为没事,也就都睡了。 谁知道半夜突然间被她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惊醒, 然後发现,她死了,身下全是血,两腿间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是还没完全长成形的死婴。 之後,城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晚王三撞上的没脸的女人,是血抱鬼。 通常出现在乡下,很偏僻的地方,一身红衣,手里拿著个红色的包裹。 包裹里装的是她要带走的死掉的婴孩。 流言很快在这寒冷而安静的城市里散播开来,越传越广,越传越玄。 我觉得有点敏感,对於霜花说的这个故事。我确定我脸红了,在听见他说到『勃起』这个字眼的时候。 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後离开了秋千架。 而我就好像读初中时第一次被男生碰到了手,情绪复杂地匆匆跑回了家。 我很沮丧於我这种显而易见的反应。 林绢说,往往越是介意和抗拒这种话题的人,越是表明他们对这种话题的想入非非,试问若果你从未把它往不乾净的地方去想,又怎会觉得这种话题不乾净。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将她的话当成某种准则,但很多时候她的话不无道理。 对於某些敏感的东西,我从未尝试过和那些同我交往的异性谈起,但并不代表我从来没有想入非非过, 只是心理上,本能地觉得那样不好而已。 不好,但不好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尽管林绢隔三岔五地更换男朋友,但并不意味著她就是个荡妇。 尽管我一年两年甚至三四年不和任何一个男人上床,就代表我是个禁欲的修女。 只是羞於启齿而已。 没有人能想像得到当我坐在沙发前,看著洗完澡的狐狸从浴室走到我面前,又从我面前走进自己房间时的心情。 他总是只裹著条浴巾,有时候甚至连浴巾也懒得包裹, 随便扯了条裤衩或者背心之类的遮一遮, 就那麽走到我面前来了。 他大概从没意识到即使遮著前面那部分,他背面还是露著的,他背面的轮廓非常漂亮,就像一个伟大的雕刻大师最完美的杰作,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令人遐想,他却感觉不到。 不过更可能的是,他大概从没意识到过我是个女人。 一个看到他以人的形状而不是什麽犬科动物形状裸体在眼前走来走去时,纵然知道他不是人, 也会有某种蠢蠢欲动感觉的女人。这才是真真叫人沮丧的事情,不是麽。 回到家的时候狐狸刚洗完澡,身上带著沐浴露喷香的味道,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如往常。 见到我站在他面前,也许还看到了我脸上没有消失乾净的红晕,他也就只是提了提腰上那块摇摇欲坠的毛巾, 让它看起来稍微安全了点。这算是他对於这房子里唯一的女性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尊敬。 我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了下去,重重的。 他因此皱了皱眉。我以为他是在抗议我这举动震掉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可他只是抬起了被我压到的腿, 然後抱怨道:「你又胖了小白,你好去减肥了。」 一边说一边把腿搁在了我的身上,和往常一样。而我没像往常一样把他推开,只是就势躺到了他身上。 他身上温暖,这不是第一次,却是我第一次这麽近地靠近他的身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麽做。 脑子里反覆著那两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字眼,一边抗拒,一边忍不住让它出现,如此重复,所以搞得脑子有点乱。 乱得分析不出自己眼下这种行为算是什麽,也许狐狸也不知道。 他看著我,脸上没有往常那种似是而非的笑,我想他是在发愣,能让狐狸发愣,那应该是个好兆头。 至少他总算想起来,我是个女人。是不是? 「你真的胖了。」然後听见他这麽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带著一脸像是发愣,又好像是很认真的语气。 我想我後来好像是扇了他一巴掌,也许并不用力,因为自己很心虚。 然後跑进了房间锁上门脱光了衣裳站在镜子前,问镜子,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镜子说,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 隔天来到街心花园,没见到霜花,因为我去早了。 很早离开店,把店交给了一肚子怨气的杰杰, 然後精心梳了头,精心挑了件自己觉得最穿得出去的衣裳,顶著瑟瑟的寒风穿过几条大街坐在了街心花园那只好些天都没人坐过的秋千架上。 坐著等了几个小时,等得几乎快分不清自己的脸上还有哪部分是有知觉的时候,霜花出现了。 一身白衣,苍白的脸,苍白的头发,像个雪精灵似的突然出现在秋千架後,轻轻在秋千上推了一把。 我觉得自己荡了起来,轻飘飘的,像在飞。 「今天很漂亮。」然後听见他对我说。 「谢谢。」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害羞小姐。」 「怎麽会。我还没听够呢,你那个好不容易讲的明朝皇帝的故事。」 「那麽我们继续往下说。」 「好。」
第89章 天将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忠臣发贲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乎哀哉兮,庶不我尤。 这首诗是左宗棠方孝孺行刑前的绝命诗。 那是朱允文到达北岭城的第一天,他站在城中央的钟鼓楼上,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白。 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并且也像刀子一样割去了他来时的痕迹,他听见自己的妻妾在他身後低声抽泣,还听到有人向他禀告,「爷,方孝孺已在午朝门问斩。」 那天夕阳的颜色像血,是这座城市无垠的苍白里唯一的色彩。 红老板说,上有朱洪武打下的基业,下有臣子如方正学,龙座本已稳固,可惜了只缺一种颜色,於是根基松懈如土。 什麽颜色? 他低下头,在自己衣袖上轻轻一掸:红。 先帝在血色里建都立业打下大明江山,朱棣在血色里坐稳紫禁之巅。 血是红,和红老板身上衣服一样的颜色,但这颜色从不属於朱允文。 永乐三年,跟随朱允文一并被流放到北岭城的长子朱文奎,在腊月一场暴雪所带来的风寒里病逝。 那场风寒一并带走了他的两名妻妾,也令他再次僵卧病床数月,却依旧没有将他从这座白色的城池中带走。 每天清早睁开眼,听见野兽嚎叫似的寒风在窗外呼啸而过,他会把那排长窗一扇扇打开。 风雪很快就从洞开著的窗口里飞卷进来,犀利而迅速, 就好像当年朱棣带兵渡过长江从京城外长驱直入。 不知为什麽朱允文很享受於这种感觉。不断的令人麻痹的寒冷,不断的反覆在头脑里的那一幕记忆, 就好像破城那天血腥和漫天大火焚烧後的焦臭, 让他由衷的恐惧,却又根深蒂固地烙刻在他的记忆里。 「这地方就是座坟墓!爷是想让奴家们一个个活生生闷死在这坟墓里吗?爷?!」 筝娘,十八岁,进宫时不满十四,笑面如花。 这天当著朱允文和一众仆役怒喊出那句话的时候,满头华发。 朱允文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这小小的妻子脸上花团般的笑。 似乎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 所有的颜色就从那张明媚圆润并且带著丝稚气的脸上消失殆尽,或者,被冻结了,就像脚下那片臣服於严寒的土。 很多个夜她站在他的床边,抚摸他,推他,亲吻他。 然後撕下那些帷幔用力扔向他。 「连女人也无法征服,你拿什麽去征服江山!」她说。 十七八岁的年纪,什麽都敢说,敢做的年纪。 而他看著她静静微笑。 今次他却没有笑。 四周飘荡著被筝娘扯下的帷幔,在窗外吹进来的寒风里,飘荡得像红色的幽灵。 那些是死在紫禁城烽火中的冤魂吧。 他想。 然後撕开了包裹在筝娘身上那些厚重而繁琐的衣裳。 筝娘尖叫,因为他尖锐的手指划破了她脖子细嫩的皮肤,很深的伤口淌下了颜色很深的血。 他想起红老板身上那件同样颜色的衣服,还有那曲高山流水。 於是用更用力的方式将筝娘压到了床上。 帷幔无声无息在两人的喘息声里滑落,像铺天盖地倾倒下来的血。 「什麽颜色?」 「红。」 一个身体进入另一个身体,很简单。却用了三年的时间。 红色慢慢从那具身体里渗透出来,柔软而娇小的身体。 她说不想死在这座如同坟墓般的府邸里。是的,他不会让她们如此沉默而沉闷地死去。 节奏,律动,如一曲高山流水。 流下鲜红色的水。 筝娘再次尖叫,没有人理会她,所有的人在朱允文撕开她衣服的一瞬间退得乾乾净净,只有风雪尖刀般在她的身体上滚动,还有朱允文粗暴的手指永乐五年,冬,华东华北等地连降大雪,七天七夜不停,两浙灾情最重处积雪可没至膝盖,为百年所不遇。 这一年对于北岭城来说是可怕的一年。本就严寒多雪的城市,在遭遇了七天七夜的降雪之后,几乎成了一座被隔绝的孤岛,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全部被毁,也因为冰雪封山,断了所有靠山吃山的北岭人的生路。 很多延边散户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罕见的雪灾里熬过去,不是整户被埋于山体滑坡,就是吃光了所有的储备却得不到及时补充,而死于饥荒及酷寒。大量山里难民涌进北岭主城,十三郡有八郡因饥荒而出现暴动。 同样是在这一年,有人在灾民集中的那些棚户区域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那些区域无疑是肮脏而混乱的。来自各郡的灾民不分彼此地聚集在那块城市最偏僻角落的地方,用枯枝和冻硬的土堆砌出一间间简陋的容身之处,但那种简单的建筑根本无法抵御北岭城超乎寻常的寒流。 每天都不断有人在那个地方死去,有些人被发现了,拖出去草草埋葬,有些人则死了很多天,仍未被人发现。于是一张板的间隔,这边一家子吃饭,那边人僵硬得已经开始发黑,这种共处的现象比比皆是,久而久之,成了滋生瘟疫的摇篮。 于是死的人越发的多,但一直都没有人去管。不是不想管,周边差官也曾经来干涉过,但严寒和饥饿已经使得这里的人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闭塞的社会圈,被派去干涉的人总是莫名失踪,久而久之,地方上也就听之任之。任由它在那场雪灾里一天天壮大,一天天滋长,一天比一天更加肮脏和混乱……每到夜里,那附近除了原住民,没有人敢去周围走动。饥荒,寒冷,贫穷,于是暴戾。而关于那些奇怪东西的谣传,就是从这片充满混乱和暴戾之气的地域里流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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