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吧,有朝一日,说不定还得有劳封殊君。” 生死一道就像是正邪之中缝隙,修这一道如独走薄刃,就连他自己也不大确定能走多远。 在文殊阁中的那片刻,杜芒作为家主,想了许多事情。 比如,杜芷的那盏长明灯还要不要在祠堂中点上。 比如,杜家外头那些弟子当如何处理为好,是小惩大诫还是以儆效尤。 但外头起的一阵混乱,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索性将结界撤开,第一眼便看见空地上的那一道鲜血画就的大阵。 阵中站着一名女弟子。 她手中紧攥着一节生死藤,汩汩鲜血浸湿了枝叶,所有飞散在半空中的黑灰和怨气,正源源不断朝那根藤蔓涌去。 吸纳的黑气让她血管变得乌黑,从脖颈如蛛网般爬上脸颊,让原本清丽的容貌变得可怖至极。 她瞪着一双惨白的瞳仁,死死盯着杜芒。 杜芒对视的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这名女弟子与他有什么私仇。 但是不可能,也不应该。 在杜家,除了他师父与几名长老外,杜芒同其他人,甚至谈不上私交。 所以更不可能与这名女弟子有什么瓜葛。 女弟子忽然大笑了几声,直冲杜芒而来。 在与他极近的地方停下,那双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杜芒没有避开,只是稍稍蹙了一下眉。 因为任谁看了这眼神,都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绝对有私仇。 但他又不能贸然开口…… 如果引起对方这般仇恨,结果自己竟然浑然不察,无异于故意激怒对方。 却没想到对方看见自己蹙眉后,忽然高兴起来。 那些黑色的血线随着笑容,扭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拉着杜芒的衣角。 “家主……” “救我……” 杜芒在她眉间落了一道护符,落到一半稍微停了一下。 “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生辰。” 这句话说出去的瞬间,众人的表情都愣怔了片刻。 那个女弟子的面容却忽然扭曲,爆发出一阵癫狂地大笑,往后疾退至院中,手中藤蔓吸血疯长数丈,那些原本匍匐扭曲在地的“信徒”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通通调转了头开始重新朝拜。 杜芒有些茫然,他方才问的这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护符印记要发生效用,要写上姓名八字。 哪怕他是家主,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和出生吧。 怎么就引得这么大反应了。 有弟子持剑斩劈开刚聚成型的怨气,低声提醒了一句:“家主,你当真不认得楚玲师姐?” 楚玲? 楚长老的女儿? 杜芒恍然,但又不解。 楚长老不是随那一支回长陵城了吗,楚玲怎么没有回去。 “她不像是痴迷修道之人,留在此处是为何?” 众人脸都瘫了。 “能为何?家主你说是为何?楚玲师姐不是……” 但的确没有人能说明白,楚玲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楚玲虽入了符修一道,但并未正式拜入杜门下。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楚长老与杜芒的师父十分交好。 尚在襁褓之时,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杜芒开灵即悟道。 除了他自己,所有人几乎都觉得他在百年之内必定飞升。 可他在很久以前就同师父和楚长老说过,他凡心浅薄,无意沾惹尘缘,这门亲事,需另择他人。 杜芒自知天赋凌然众人,为了彻底断绝这一路,他甚至讲过,“封殊若娶妻,只娶能与封殊势均一战之人。”这样的话。 果然自此之后,再来劝解之人就少了。 楚玲本来就少在杜家走动,这一来就更少露面。 不过杜家每月大会,楚玲与楚长老一起也是会参加的。 只是杜芒向来不大注意这些,自然也没有记在心上。 无心尘缘一句话并非笑谈谦辞。 杜芒虽不端身份但与人私交甚少,亦从不曾对别人撩拨暗示。 捋清楚了这一道私仇的来龙去脉,再来一次,他所言所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当然,他若知道楚玲以命祭生死大阵,吸纳了丰都城里全部的怨气,只为了打开一道死域的裂缝,在蜂拥而出的万千怨魂,万鬼同哭的鹅毛大雪中质问他一句“可曾后悔”的话,他会重新考虑一下当初的选择。 但楚玲至少说对了一件事,这一回他的确是能记住她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这一章写完……但是居然还要写一章,我还在写,手速有点慢,尽量凌晨发QAQ
第54章 杜家终章 只有在七月半的时候才会出现的锒铛声, 忽然响彻在丰都城上空。 紧接着大雪如瀑,数不尽的邪祟怨灵,在碎雪中化形。 那是比整个七月加起来还要多的邪灵。 杜芒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于阵法之外的压力。 并且这道压力还在随着邪祟的涌出不断增加。 雾障之中, 被邪气滋养得如同参天大树的生死藤。 “藤蔓拱破了生死结界, 我去封禁源头, 你守住这……” 杜芷迟疑了一下,杜芒再天赋异禀,也不过是凡躯肉/体, 以一敌千已是极限,但现在他要敌的是从死域冲出的数十万怨魂。 可若不能堵源, 邪祟只会原来越多, 在此处不过是坐以待毙。 杜芒白袍怒张, 浑身金光流转,如同暗夜中的烈阳,穿透云雾。 他从唇中薄薄吐出一个字,“去。” 杜芷不再犹豫,尝试着重新唤醒失控的生死藤。 一记寒光落地, 他脚下藤蔓瞬间拱起如地龙涌动, 将他送去了结界边缘。 众多邪祟凝聚成烟灰色瘴气,半丈之外视物不清。 就连漫天大雪都带着污浊。 杜芒笔尖飞旋, 在脚下设出一道延绵数里的金色阵法,唤出长风平地旋起。 在惊呼声中,他一瞬撤去了自己周围的护灵结界。 果然,邪祟当即被吸引,如虫蝇嗅到腐肉一般, 朝着他蜂拥而来而来。 在邪祟即将触及杜芒衣角的刹那, 脚下百丈大阵流转旋动, 将人带鬼一并转移至奈河之上。 ——杜芷先前设下的命阵,终还是用上了。 命阵之所以称之为命阵。 便是以命祭阵不复归的意思,从古至今,没有人能活着从命阵里走出来。 杜芒并不打算与这些邪祟一同归葬阵中,所以杜芒封闭命阵前,他在奈河边丢了一道铭文。 在铭文中他只留了一句话,“结界异动,请上神亲临丰都。” 这道铭文是他从问天阵中改写而来,头一次使用,其实他也没有把握是否能上达天听。 毕竟从来都没有凡人,说找哪个仙官就能找上哪个仙官的,何况他要找的还是那位传说中的上神。 可如今他已经无暇担心这些了。 在铭文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捏碎了手中的命石,阵法轰然关闭。 若是有旁人凑巧看到了这一幕,便只是觉得奈河无端的水面之上,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 杜芒睁眼,便再不见人间景象。 被他一同锁进命阵的,是数十万计的邪祟恶灵。 眼之所及,是来自鬼界的滔天火海,猎猎热浪,几乎要撩焦他的衣袍。 他身上的金色符文从白袍上流转褪下,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金丝镂空的剑。 世人只知道封殊君符修玄妙,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会用剑的。 剑斩生灵,涉及到生死之类的事,就无法避免的会沾惹点业障尘缘。 他不大喜欢,所以鲜少使用。 杜芒抬了一下眼皮,那柄长剑带着雷霆之势倏然而出,巨大的金色剑花张狂数丈,穿透层叠火海,悍然砸下,将火海分劈开。 那些尚存灵智的邪祟都在这一刻瑟缩了一下。 它们几乎要觉得这一瞬是错觉,因为这道剑意不应该是凡人可以使得出的。 横扫的金光,带着狂涌的剑意纷至沓来。 所及之处,无数尚在呆愣的邪祟,被斩化成黑灰。 杜芒几乎是燃着自己的灵魄去支撑如此张狂的剑招。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 最终金色剑尖一转,狠狠砸向地面。 契进地面的刹那火星飞溅,所有邪气被震荡开。 暂时扫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让他得以喘息。 杜芷担心得很对。 他再天赋凛然,终究不过是一个凡人。 此刻他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力竭之后的茫然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细声细气地在他耳畔道,“累了吗?我来帮你……” 他伸手撩了一下,是一片生死藤的花瓣,因吸饱了鲜血和邪气,显得有些妖冶瑰丽。 花瓣一张一合,低语道:“杜芒,你快要死了。” 这句话,仿佛滴水入滚油,轰然炸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邪祟开始躁动,试探着再一次围拢过来。 杜芒蹙了一下眉,他的五感正在急剧衰退中。 这样下去,莫说想办法走出命阵,就连这些剩下的邪祟,他也斩杀不尽就要力竭而亡了。 那朵花扭动了一下。 “我来帮你啊……” “你把血给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邪祟,你会越杀越强,我们一起冲出去呀……” 良久,杜芒眯了一下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金光乍现,咄一声,一剑将那条花枝钉在地里。 他轻拧了一下剑柄,衣袍翻飞,剑鸣声掩过了花枝扭曲的尖叫,旋起的破风之音让整个命阵开始剧烈摇晃。 杜芒声音温沉,语气轻蔑,“你这是在邀请我,入魔?” 无数尖叫,嚎哭,混杂着碎裂之音,飞扬的鲜血和黑灰。 这是杜芒浑浑噩噩前最后的一瞬记忆。 * 符文一道与剑修不同,不讲究勤能补拙,最看重天赋灵性。 同一道铭文,由一人写可镇邪驱恶,换另一人写可能如同厕纸。 所以杜家的弟子,往往在入道之初便能一眼看到其能走多远。 杜家长老以严苛古板著称,一年到头冷着脸,训诫不离口。 弟子们难得从其口中听到一句夸赞。 杜芒是例外。 他刚开心智的那年便有了道心。 就连杜家最严厉的长老,也忍不住赞叹,其聪慧乃杜家之极。 要知道杜家是出过两位飞升神官的,这句话简直有蔑视先祖之疑了。 以至于到最后,无人敢去判,杜芒在符修一道上到底能走多远。 一般而言,修者对飞升之事总带着些讳莫如深的避讳。 在杜芒得封玄号的那一年,他同他师父曾经谈及过这个问题。 那天他们都难得的小酌了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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