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古板,不苟言笑的大长老有些伤怀,他遥遥指着九重天阙,口中说着写杜家先辈飞升事迹。 仙者不记旧事,他眼中难得的外露了些难舍的师徒之情。 杜芒自小便喜欢搜罗有趣的杂文轶事,对玄门飞升的典故自然是耳熟能详。 那一天,他带着几分醉意回道:“因果往复,尘缘羁绊,都无聊至极。” 尘缘渡得凡人入玄门,得道心,飞升成仙,又因尘缘引得无数仙者堕下天阙,成人成魔。 他无惧生死,不羡长生,无护天下之心,无非做不可之事。 又为何非当仙官不可? 若在平时,他心里这般想想倒也不会当着其他玄门之人的面说出来,但那日他有些微醺,便吹着江上清风,照着山间明月道:“飞升与否,与我而言并无区别。” 邪魔无心智,神官约束颇多,都不如凡人自在逍遥有趣。 大长老听言一愣,良久训诫了一句,“话说太满,等真落在你头上就难说了。” 自此之后,大长老再没有言及过这个话题,甚至会偶尔露出些忧思愁绪来。 别人问起,他也只是摇头不语,最多说上一句,慧极必伤之类模棱两可的话。 甚至后来还经常故意委派杜芒一些入世琐事,让他看多些生生死死,喜怒哀乐,想从中让他生出些凡心来,有个什么“所求”才能走得更远。 可那几年,杜芒除了多在凡间留下几座提灯执花的石像外,还是无所嗔念。 他口中说着喜欢当个凡人,偏偏活得像个仙官。 大长老在他退婚那日,忍不住叹道:“他日你当真飞升成仙便罢了,倘若是凡人,未免太寂寞了些。” * 符文一道讲究博古通今,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阵法铭文的创造和改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其实那一天,杜芒在命阵关闭前临时落的那阵法并没有起到什么效用。 就连仙官之间的飞符传书,也不能保证封封必达,何况凡人。 天下不平之事众多,自有一套因果守恒的规矩。 若凡人想找上哪个仙官就找上哪个仙官,岂不是都要乱套。 可辰虚还是听到了那一句:结界异动,请上神亲临丰都。 那时凤三因劫期反复,心性回退了几千年,辰虚正送她回瀛洲小住。 当辰虚落笔,堪堪将那幅凤凰栖梧图画完时,他便听到了这个声音。 和那道灵阵无关,传音是直接通过神识护印传到辰虚这里的。 辰虚认得杜芒。 那个杜家那位佼佼后辈,是个有轻重的人。若没有什么大事,是不可能有这一道召音的。 当辰虚化形在丰都上空之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城池。 巨大的生死藤蔓,临时堵住了死域结界的裂隙。 杜芷面具碎裂,露出白骨森森的半张脸,紧闭着双眸跪坐其间,难辨生死。 杜家的玄门弟子死伤无数,剩下伶仃几个伤员和一些百姓被护在那幢宅子里。 杜芒当真是个十分有天分之人。 对于一般修者而言,人死灯灭,修士神形陨灭后,其画的阵法符文也会逐渐失效。 但那幢刻满了铭文的宅院不动如山,兀自流转,将秽气抵挡在外。 数十万邪祟被引入到奈河上的命祭大阵之中。 辰虚伸手探了一下,只能感知到无数碎裂的灵魄和奈河冰冷的水流,没有那个名为杜芒的少年的半点气息。 辰虚花了一段时间才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他本应当直接离开的。 或许是他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影子,于是犹豫了一下。 离开时,他投了一枚铃铛入水。 那枚铃铛缠着红线,是丰都城里常见的样式。 其上多了一道来上神的神印,能聚魄凝神。 那些散落在奈河中的灵魄真的太碎了。 几千年七零八落的打捞起来,连个像样的躯壳都没有。 成了一块烂木头般浑浑噩噩的水缚灵。 但此时,杜芒垂眸跪坐在文殊阁浩瀚入烟的书卷中。一手执笔,一手持着鎏金卷轴上批注点画,又让觉得他与那个曾笑道:“飞升与否,与我而言并无区别。”的少年并无二样。 李青燃忽然问道:“你可曾后悔?” 众人均以为李青燃问的是,杜芒选择留在丰都,困于命阵,由佼佼少年终沦落成水缚灵是否后悔。 杜芒微微错愕地眨了眨眼睛,回道:“不曾。” * 有一事,就连大长老也不曾知晓。 少年时杜芒那句“甘愿为人,不求飞升”,多被误解成一句自满之言。 实则不然。 杜芒是真的聆过梵音,接过天召的。 他还记得那晚,有仙者入梦来,其白袍银发,周身仙辉冽冽不沾凡尘。 若不是气海之中多了一缕带着碎雪的护印,就连他自己也以为那不过就是一个无所依托的梦境。 这段记忆在他梦醒后,被特地抹去了。 如今又在这一句语调熟悉的“你可曾后悔”中他又依稀记了起来。 他倏而一笑,横跨千年,他终于可以再回大长老一句。 封殊,不曾妄言,初心未改。 千万年来,他是三界之中,唯一一个,先拒绝了成仙,后拒绝了成魔的凡人。 作者有话说: 嘿嘿有没有机智的小宝贝将时间线对上的。 前面的故事写的大多是玄门仙门的英雄,杜芒大约算是凡人之光吧~! 希望小宝贝们每一个人都不忘初心,过得开心又自由~
第55章 洗灵大阵 杜芒的那句“不曾”说的太淡, 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后将笔放下,鎏金卷轴自动收拢,归束高阁, 抻了抻袖子, “好了。” 他将自己腰间所佩的那只铃铛解下来, 还给了李青燃,“物归原主,多谢上神。” 那头正在将整理书籍的杜沫, 猛然回头,手都抖了一下, “上……上神?” 几乎当场就要拜跪在地。 杜芒却点点头, 丝毫不觉得什么, “跪吧跪吧,没有上神,你曾曾曾曾祖父都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从那道结界裂缝中爬出来。” 而后杜芒又想起什么,倏然压低了声音。 “不过……向来有心结有所求才需下凡历经尘缘,上神又是何故滞留人间?” 那句“有心结有所求”听得小凤凰心中一颤。 她下意识朝李青燃胸前看去, 她曾经抚过那道疤, 在心脏毫厘之上,横贯左右。 不由地蹙了一下眉。 李青燃也好, 辰虚也罢,总是给人一种,举重若轻,上神所为必有其意的感觉、 以至于她的确未曾深想过,李青燃因何缘由滞留凡间至今。 以及衍生出来的更多问题。 那道惹得丰都大乱, 业障丛生的罅隙, 最后是怎么补上的。 这道伤疤, 到底是为何留下,谁留下的。 最重要的是。 无论是谁,能留下那样骇人的疤,就意味着在那一刻,其实是可以要辰虚性命的。 她越往深处想,眉头就锁的越紧。 直到神识忽然骚动了一下,李青燃的声音贴着心脉穿到她耳朵里。 “别皱眉。” 她侧头,便看到李青燃正在看她。 这道声音是通过神识传音,旁人听不到才对。 杜芒在那一个对视中,福至心灵,讳莫如深地将那个问题又噎了回去,自顾道:“懂了,天机不可泄露。”又转而咳嗽了一声,“啊……那个杜沫啊。” 杜沫终于收回了那种“天呐,这就是上神吗”的直白眼光,连忙应了一声。 “你去帮我打桶清水,换个罐子……这个咸菜味我真的受不了了!” 虽然杜芒说得很是正经,神情也如常,但是语速偏快。 让人产生了一种故意岔开话题的感觉。 杜沫还在被上神震惊的余韵里,或许因为长年独居一处,察言观色的能力显得有些生疏。 听过这句话便自顾自地应了一声,推门出去。 杜芒在后面咬牙道:“你给我等等,把我也带走。” 杜沫:“哦。” 又回来抱着咸菜坛子一并出了门。 踏出那道门,杜芒有一种从诡异氛围中脱身之感,长舒了一口气。 文殊阁的门应声而关,天边的残阳趁着们关开的间隙飞快的灌进阁中一瞬,染红了李青燃的侧影。 “李青燃……” 在那道光晕暗下去的瞬间,李青燃的吻也压了下来,模糊了后半句宴厌本要问的话。 宴厌的手抵在李青燃的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了一下。 李青燃的身形微顿。 宴厌的手停在他心口上方,那道疤痕上隐约可触,“李青燃。” 就听见李青燃的声音,温温沉沉地响在耳侧,“嗯。” “还会疼吗?” “不会。”李青燃答道,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宴厌,又忽然改口,“其实还有一点。” 宴厌的神情间变得复杂起来。 明明这道疤痕已经愈合了几千年,李青燃的语气也是调笑着并不正经。 可她还是在那一瞬间心脏也跟着骤缩了一下。 那副绷着的表情没有持续多久,便又融化在缠绵的亲吻之中。 李青燃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可偏偏不开口说话,而是在在呼吸相交的时候,传音在她的心脉上,灵识带起微微的震动让宴厌有一瞬间的酥麻。 “还想去死域吗?”李青燃低声问。 宴厌抵着那道疤,瞬间迟疑了一下。 又听到李青燃轻声道,带着些哄骗的意味,“我陪你。” 宴厌点点头,回应道:“好。” 在她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那种带着碎雪清凉的冷冽气息瞬间顺着她的灵脉席卷全身。 触感清晰又强烈。 这世间最炽烈的凤息,和最冷冽的寒凉相互交错缠绕,细碎又温柔的冷意与汩汩不断的鲜血一道往小凤凰的心脉涌去,充斥全身,给宴厌带起轻微的战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断断续续道:“不是……等等……洗灵……洗灵不用点香吗?” 李青燃的声音也有些哑,依然贴着她的心脏,“不用。” “那……你为什么……” 宴厌刚开口,便觉得灵脉之中的寒凉忽然更凶了些。 但她顿了顿,还是坚持将话问完。 “……李青燃……何故留在凡间至今。” 李青燃轻轻笑了一下,由于两人极近,宴厌看不清他的眉目,但这道轻微的笑意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她的神识里。 以至于她不用看也能想到,此时李青燃净如冷霜是眉眼之中,一定含着夕阳留下的余温,顺着眼睫落在鼻梁上,留下一道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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