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身凤息开始止不住翻腾,于是她飞快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自己九千岁的那第三道天劫,其实也尚未落下。 九千岁那一次天雷是最厉害的。 即便是凤族尚未有当场劈死的凤凰,但被劈得昏迷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倒退几千年灵智的凤凰不少。 何况,凤族应该没有哪只不要命的,赶着在死域这种地方历劫。 ……除了凤三殿下。 宴厌立马想拉着李青燃先离开这里。 此时李青燃尚未飞升,以凡人之躯恐怕会死在自己前头。 天地在雷霆中明灭了几瞬,将李青燃的神情衬得有些沉。 他垂眸看着宴厌,闪电雷鸣都未曾让他抬眸。 仿佛他早有预料,或者并不在意。 以至于在对视的那一瞬间,让宴厌觉得那双眼睛里含着的情绪,并非是害怕或者担心……而是有些不舍。 宴厌有些迟疑,开口道:“怎么了……” 李青燃轻轻抵着她的后颈,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以后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一点,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宴厌心跳停了一下。 为什么要说“以后”? 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要说“以后”?
第62章 上神归位 宴厌有些空茫地抬头。 李青燃衣袍翻飞, 周身缭绕起云雾,原本压制在他心脉当中的那一道仙辉冲破桎梏,倏而盛出极强的威压。 在青光流转中墨黑的发丝褪成雪般冷白, 逐渐变成了她误闯薄光殿时, 看到的辰虚帝君的样子。 九霄翻涌不息的雷鸣瞬间顿住, 翻腾激荡的怨念被霜雪凝结。 那些天雷一道又一道落下。 尚在半空又被拦截,落在地上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几乎只激起了一层黑灰。 她曾经被称为凤族万年难遇的福星。 因为平顺的过了九千年, 每一道天雷都不曾落在她身上。 那些眼看着朝她落下的天雷,都因为各种原因永远伤不到她。 宴厌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个人, 就如同每一个被庇佑的凡人仰望神明一般。 没有人看过那样的景象。 飞升归位的瑞云和天劫雷霆在九霄之下相互对峙。 死域上空, 时而华光万丈, 时而阴雨沉沉,又在长久的消抵中归回平静。 封禁了数百年的薄光殿上空浓雾消散,重新迎了天光。 主殿之中,飞檐廊柱上的霜花消退,海棠花林抽出新枝。 一群小仙童颠着脚步, 又惊又喜地集聚到了殿外, 相互推搡,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乍一看, 其实和千百年前并无两样。 长榻上阖眼了许久的辰虚,缓缓睁开了双眸。 第一个匆忙进殿的是司命星君杜衡。 他带着一溜小童子,准备了几百年的祝词在嘴边忽然卡了壳。 因为辰虚醒了,宴厌并没有醒。 也不知道为何,帝君没有起身, 准确来说是一动没动, 于是一齐进殿的十几双眼睛都看到了这一幕—— 辰虚怀中依然倒伏着一个, 凤眸紧闭,微微蹙眉的人。 司命顾不得礼制,当即转身,挥着广袖一挡。 被忽然拦了一道的小童子们不明所以,纷纷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咳咳……你们去将海棠花浇浇水,堪舆阁的书重新翻晒翻晒,若是有仙君前来登门,就说帝君刚醒不喜吵闹,客客气气好生将人劝走。” 把一排小童子打发走后,司命硬着头皮行礼,“帝君,小殿下她……” 辰虚:“已经看过了,无大碍。” 只是不知道为何还没醒。 司命:“……我的意思是,要不我将她挪挪地儿?” * 死域中,被迫看完全程的杜芒从罐子里探出了头,对着眼前神情愣怔的小凤凰招了招手。 ……没有回应。 他抱臂靠着坐在一旁,不知道等了多久,宴厌忽然道:“你说得对。” 杜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同自己说话。 毕竟自己方才很安静,好像什么话也没说…… 宴厌刚渡完劫,凤息腾腾,灵相华光万丈,但她声音却有些暗哑。 “你说,渡劫不过是黄粱一梦,终有醒时。” 杜芒点点头,自己的确在初见面时说过类似的话,后面似乎还跟了一句,“你可别你可别又步抽筋拔骨的后尘。” 雷声平息,霜雪褪去后,死域中那些被惊醒的缚地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啊……啊……啊嚏!” “又来了个凤族的渡劫,真是命大。” “命大什么,上一个不是还是死了吗?” 宴厌忽然觉得极其吵闹,心念一动的刹那,长鸿弓尚未化形,她怀中的铃铛便传来了几声细碎的响声。 那几个嘴碎的小鬼瞬间没了动静,石化在原地。 在铃声交织的幻境中,她极快地窥见了那几只缚地灵因何而死,所念何事,为何缚在此地不愿往生。 宴厌倏然站了起来,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铃铛认主后,其实不需要什么特殊的驱使方法,所想及所达。 她第一次碰铃铛,看到的是几千年前的岐山,自己是一颗凭空而生的凤凰蛋。 于是她第二次碰铃铛的时候,想的是“自己从何而来,究竟是谁?” 但铃铛中的幻境,却显示的是凤三殿下有关的第三次历劫的往事。 先前,她以为自己是第一次使用仙器,有些不得其法,所以才错看了一段不相干的幻境。 但若不是呢? 这铃铛本就是仙器,在死域引阴还阳了千万年,方才她只是心念一动,铃铛便先于长鸿弓应了召。 若本身她问题的答案,就是那一段幻境呢。 ——从而何来。 ——因凤三历劫而来。 仔细回想,其实那一段幻境她尚未看完,有头无尾地看了一半,李青燃便将她拉了出来。 只是随后又恰好遇上了天劫,所以她并未细想。 可…… 若李青燃拉她回来的时机,本就是计算好了的呢?是特地不让她往下看了呢。 宴厌起身回了神,将杜芒的罐子抱着,神情有些冷然。 “杜芒,我先送你去往生海。” 地面忽然颤动了一下,有人踏风而来。 宴厌将罐子护在身后,手中凤息刚刚燃成型,又在看清楚来人之后松懈了下来。 从雾中走出之人,身形同司命有些相仿,银丝面具覆住半张脸。 带着和司命、杜芒相似的文人气息,让人总觉得他手中应当拿着一杆笔,而不是两手空空。 他稍微顿了顿,开口道,“去往生海之事,由我代劳吧。” 宴厌其实先前是见过杜芷一面的,在初到丰都的时候。 那时他书生模样未戴面具,身上也没有这么浓烈的死气。 杜芒闻声而动,从罐子中探出,颇为爽朗地喊了一句“杜芷师兄。” 声音自然,就好像他们只不过数日未见,而非时隔千年。 即便杜芷带着面具,宴厌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微微颤动的肩膀,和被捏得有些泛白的指节。 甚至说不出为什么,在杜芒喊出那一句“师兄”的时候,她居然也莫名有一种跟着喊一句的冲动。 大约是被幻境迷了眼睛。 宴厌揉了揉眉心,在询问完杜芒的意思后,放心地将罐子递了过去,“那就有劳了。” 对方却在接手的刹那,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杜芷接罐子的手很稳,所以他并非是在迟疑这个。 他蹙眉,开口问了一句,“你从树上取下来的?” 宴厌顺着他的眼神,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那只铃铛。 宴厌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取,是它从树上掉在我手中的。” 杜芒此时,看似无意地插嘴问了一句,“师兄,仙器会认二主吗?” 杜芷说:“不会,只要原主未殒命……” 然后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这只铃铛可能有些不大一样,这棵树当年受了帝君庇护才生长至今,其所凝结成的仙物,应当天生与帝君有所感应。” 宴厌双指悬于半空,铃铛轻轻震动了一下,她再次快速探了一下那段幻境。 果然,无论试几次,每次都会在她第一次被拉出的时间点,戛然而止。 若杜芒没有问这么一句,宴厌试了几次后,只会觉得自己错怪了帝君,并非是自己被强拉了出来,而是这段幻境原本就只有这么长。 但先前的怀疑,加上杜芷的话。 让她不得不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甚至由此回想起所有事情,都透露着一股过于凑巧的微妙感。 比如薄光殿自封的结界,为何自己说进就进。 哪怕是被结界攻击,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有些让自己吃力,却又未伤及自己。 若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自己也不至于打碎琉璃盏。 李青燃不是飞升不得,而是故意留在人间。 八角铜钱里凤三的记忆,铃铛会激起的幻境,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才能恰到好处的让自己窥见端倪,脑补出一个全貌。 方才自己若按部就班,渡了天劫之后。灵相回归本体。 那自己大约会与帝君同时在薄光殿中醒来。 自己会说什么呢…… 仓皇地退到一旁,将自己误闯薄光殿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上一遍。 从乾坤袖里把李青燃亲手所签的免罪诏递上去。 再看着辰虚短暂的应一声,带着免于刑罚的庆幸,让一切回归原本。 继续无忧无虑地当她的凤族小殿下,天阙中的凌霄元君。 凤三还是那位早已经消散的前辈,李青燃不过是凡尘众生里的一张皮相。 飞升之后不记旧事,谁也不会提及。 凡间同行的这几月,当做一场黄粱之梦,梦醒则散。 世人皆是如此。 越是当做什么禁忌一般的瞒着,便越是引人窥探,甚至编出数个版本的故事来。 倒不如直接给对方一星半点,让其自以为知道真相,反倒能绝了刨根问底地念头。 就像幻境中,即便是帮凤三殿下抵挡天劫,帝君也会故意留下一两道天雷,就好像本该如此,让被庇护之人不深究便难以察觉。 这些她都能理解的是,她不能理解的是,明明瞒住她的方法有千千万,随便哪一样都能做得更加圆满又不漏痕迹,帝君为何偏偏要选这种漏出破绽的方法。 左右还是怪丰都客栈中的那次洗灵,将两人洗得都有些神识不清。 可凭何说不记旧事便不记旧事,说大梦方醒便大梦方醒。 宴厌拦住了杜芷,询问道:“那你可知,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这铃铛只听我的,不受帝君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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