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思忖了片刻,“这原本是我封地内之事,杜芷虽已经不是天阙中人,但丰都入夜之后怨气又浓又重,殿下不适合再往里走了,我来带他去死域吧。” 这再好不过了,凤三谢过之后,都打算转身离去了,但又想起方才杜芷愣怔的神情,出于对故人的关心,又多嘴问了一句。 “杜芷师兄,你可认得他?” 杜芷反应了一下才回道:“不认识,只是有些可惜。” 凤三奇怪道:“可惜?你不认识他,不知他的生平,何来可惜之感。” “倒不是可惜这个。”杜芷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人,“此人根骨颇佳,只是略通皮毛便能在将消散之际化成怨灵,又能在怨念愤恨最浓之际找回神志。便是如今这般也摸到了点清道的门边,只可惜未生在玄门。” “清道?”凤三听得心猛得一跳,乖乖拱手躬身,“还望杜芷师兄解惑。” “文书上说清净一道,需从生开始干干净净,清心薄欲,方能修得不悲不喜,视万物如一。可这个凡人,身前为一国军师,所涉生死尘缘颇多,为何能摸到点清道的门边?” “哦,寻常是这样的。”杜芷颇为耐心地解释道,就像很多年前,杜家兄弟指导凤三功课时的语气一样,“但也有例外,比如在经历过大悲大喜之后,心绪归宁,悟出清净本心之道,就如同佛家所说的顿悟一个道理。” 杜芷走向前去,地底忽然拱动,生出几缕细细的藤蔓来,缚住了那人的手脚。 他轻轻拨开了那人的衣领,借着一丈之外驱魔灯发出的晦暗之光,可以看到其胸口之上横贯着一道血肉外翻的伤口。 “想必这就是‘视作兄弟的奸细亲手一剑穿心’留下的伤痕。”杜芷侧过身来,对凤三讲道,“喏,其实剐去喜怒尘缘,也能用这个方法,只是有些血腥。” 凤三看着伤口,觉得眼角被刺了一下,怔了片刻,蹙眉道:“你是说,真的剐,用刀直接挖出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杜芷经常来往凡家玄门,所以凤三在方家的时候,为什么会看到杜芷的身影。 (这个不重要哈,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就这么一说当作伏笔回收了)
第60章 苦命师兄 其实人间有修无情道, 仙有修清静道,在邪祟横行的鬼界亦有相似的大修。 只是邪魔重欲,做不到长久的封心绝爱, 便琢磨出了些速成短痛的法子。 “应当不至于如此粗暴, 这么挖……”杜芷想了一下, 摇头道,“毕竟邪魔也是惜命的。” 最多只是将自己的喜怒渡给别人,或是吸食别人的修为。 当真隔段时间给自己心口上来一刀, 修为精进不精进待说,可能命先没了。 一阵锒铛风声从丰都上空吹过, 裹挟着来自死域的浓厚怨气, 有些呛人。 杜芷动了动手指, 藤蔓将那邪祟从凤三身后拎了出来,路过凤三身边的时候,叶片还轻轻推了一下凤三的手臂。 “好了,以后少来这种地方。”杜芷重新将黑纱蒙好眼睛,又顿了一下手, 提醒了一句, “殿下劫期将近了吧。” 凤三乖巧地回道:“噢,师兄放心, 我养了几只玄鹊。” “在薄光殿里种树养鸟,你啊……” 那一刻,即便杜芷未取下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到他面具之下的神情有些复杂。 “被惯得胡闹”这几个字几乎都要说出来了,可杜芷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又噤了声, 只是挥了挥手, 赶人道,“好了,去吧。” 原本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千百年里平平无奇的一次故人相逢。 却因为其中的一言半语,让凤三原本封尘了的心思,又开始反复起来。 既然邪魔和凡人都能修清心寡欲这一道,为何凤族不行? 天录总归是九重天上的仙官勘录,涉及到鬼界的东西不甚详实。 加上她之前有意避讳,这些有关邪魔堕仙之事她并不乐意深究细想。 自从那天碰到杜芷之后,她觉得即便是邪魔,堕仙,只要本心尚存与普通人其实也并没什么两样。 她开始留神那些关于鬼界消息,并逐渐发现一些,她本该早就注意到的端倪。 比如,鬼界被强行剥离出人界时,辰虚设下的那一道十方恶境的结界,其本质并非炼化,而是镇压。 万物生灵,不会凭空化出,也不会凭空消亡。 怨念亦是。 凡间有句话叫做邪不压正,其实不然。 阴阳相昭,正邪相斥。 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就像在凡间碰到那么一两个妖魔邪祟,被凤息一点,瞬间化作玄火能将其烧得魂飞魄散。 但是在死域鬼界那些阴气大盛的地方,就会反过来压制凤息。 原本散落在整个人界的怨气邪灵被封禁在一处,怨念不会在年复一年中消逝。 强行剥离镇压,怨念会横生出更大的怨念,因果纠缠出更复杂的因果。 难怪结界总是会松动。 难怪每一次重新封堪结界后,辰虚的仙辉总是更加冷冽。 那是一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相互角逐。 压不住时,便是大妖大魔出世的那一日。 或者换句话说,就是需要上仙应道的大造劫。 凤三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无从验证。 直到那一次辰虚从鬼界回来,薄光殿中冷风一扫而过,连窗沿之上都结了一层白霜,冷雾之中又带着一层呛人的烟火气。 在辰虚一步踏进薄光殿前,凤三喊住了他。 当时辰虚周身裹着冷雾,冷雾之上又沾着一层鬼界怨念焦化成的黑灰。 乍一看黑乎乎的一团又威压极盛,回来时把南天门的守将都吓了一跳。 凤三:“师父。” 辰虚停了脚步,“嗯?” “这次鬼界,异常难对付?” 辰虚将仙辉敛下,气氛缓和了些,“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几千年来,结界时不时松动,也偶有难缠的几次,的确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自从凤三想明白那层道理后,便越发忧心忡忡。 日日都像是看点爆竹的引线。 眼见它烧着,却不知引线有多长,能燃多久,到底背后是哑炮还是天雷。 辰虚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还抽空逗了她一句,“怎么哭丧着脸,不想看师父回来?”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凤三的脸更是难看,在那种尚未敛下的情绪中,凤三开口问,“下次我也想去。” 辰虚愣怔了一下。 每每他从鬼界回来的那一天,情绪就要显露得明显一些。 无论是吃惊,高兴,还是烦闷都像是被黑雾重新勾勒了一道。 在那一个微妙的停顿之中,凤三察觉到辰虚有一瞬间的犹豫,甚至她都觉得对方要松口应允了。 但最终辰虚只是将手背放在凤三额头上过了一下,“噢,没烧。” “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盈着碎雪的衣袖拂过凤三的鼻尖,再放下时辰虚已经恢复了神情。 他声音温温沉沉,拒绝得温柔又不容反驳。 “若是实在闷得慌,同杜衡一道去凡间走走。” 辰虚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凤三甚至怀疑是自己一个人琢磨得太深,想得有些偏执了。 毕竟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至于忽然之间起什么变故。 那段时间,她的确依辰虚所言,又下凡间了几趟。 大多没什么目的,走走逛逛。 有时是和杜衡一起,有时是一个人。 在这期间,她偶然又知道了一件事情。 鬼界的确出了异动。 传闻中那无端火海里化出了大妖,烛龙。 有一则有二。 凤三知道这件事情不彻底探究出因果,自己的心境永远都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多得的一星半点的消息而起伏反复。 那天玄鹊叫得有些闹人,一个个胖墩墩站成一列,拦着她。 鹊鸣能兆祸福,讲道理她不应该出门的,但她还去了一趟丰都。 越靠近鬼界,一路上的传闻越是绘声绘色。 甚至烛龙长什么样子,能否说话,有何命招都说得十分详尽。 她约的人是杜芷。 还是那处奈河边,无端平阔的水面,投映着漫天星辰。 杜芷带着半张面具,看不清神情,但语气颇为无奈,“三殿下……” 不等他说完,凤三立马举起三根指头朝天,信誓旦旦保证道:“凤三就是想师兄了,我就站在这儿聊天,保证一步都不乱走。” 杜芷头疼,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是邪魔了,为什么还是听不得人撒娇卖苦。 他忽然有些懂为什么凤三殿下能在薄光殿里种树养鸟了。 毕竟普天之下,应当也没有几个会朝着邪魔撒娇卖苦的。 凤三甚至还带了几只桃子,几碟点心和天阙上的玉酿琼浆,依次排开。 俨然一副叙旧的架势。 “放心,这些酒和点心的品类原料我都看了。” 在河边的码头上,他们曲膝而坐,凤三将二人杯中倒满,“邪魔,仙官均可饮用。” “师兄,请。” 杜芷:…… 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为凤三的贴心感动还是头疼。 杜芷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或许是他成仙不久又经常行走凡间的缘故,他对世俗之情总是察觉得更透彻些。 即便凤三没有直言,他也看得出这只小凤凰有心忧之事。 其实那个时候,可能连凤三自己都没有彻底明白。 毕竟辰虚是上神,又是自己师父。 自己担心师父的仙途安危,是再正常不过了的事。 “鬼界的无端火海中,的确化形出了烛龙。”杜芷轻轻抬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奈河的湖面之上忽然出现了熊熊烈火的幻象,隐有巨物伏息其中。 烛龙名字中有龙,但和龙没什么关系,化身于欲念之中。 蛇身长鳞,有九首,又名九头厌。 刚在火海中化形没多久,就被辰虚重新镇压了下去。 凤三蹙眉:“师兄可知道,为何师父只是镇压,没有斩草除根。” 杜芷道:“帝君尝试过。” 但是未有结果。 那日十方恶境之中,飞雪冻霜了三天三夜。 可不知为何,辰虚并未斩杀那只刚刚化形的烛龙,而是将其重新镇压在火海之下。 虽然说大妖本身的确难以斩杀。 但烛龙化身于欲念,又尚在幼期,应当不太能掩藏命门才是。 那三天中,十方恶境里威压凝固了好几次,说明辰虚至少是起过杀心,甚至是尝试过几次。 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凤三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那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师父向来心软,莫不是看着那条幼龙长得可爱不忍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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